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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林荫树下有情人

作品名称:前望天堂的哀鸣      作者:黑色      发布时间:2018-07-03 10:13:35      字数:13964

  六月第二个星期三,白苹的论文总算通过了,她要准备启程回学校一趟,参加论文答辩。晚上在房间收拾东西,段庭州进来了一趟,聊了几句。
  “嗯,那就先这样,明天上午能有回信吗?好的,嗯,再见。”
  等她出去倒热水时,看到段庭州正在阳台打电话。他看了白苹一眼,侧过身和电话里简短说了下,就挂了电话。
  “怎么了?”段庭州走进来问道,白苹于是朝他扬了扬手中的空水杯。他抿嘴一笑,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白苹倒好热水又准备回房继续收拾行李。
  “那个……白苹。”
  “嗯?”女孩迅速回过头来。
  “先别收拾东西了,来看会电视吧。”他拍了拍旁边位置。
  白苹没动,只是用明闪闪的大眼睛望着他,段庭州尴尬笑了笑:“我刚给你们黄老师打电话了,你这来来回回坐车麻烦,看能不能不用参加答辩,而且……你这个情况也比较特殊。”
  程白苹端着水坐到段庭州旁边,头发差点甩到他脸上,她接过话,说道:“而且我只是一张毕业证,学校也不会太在乎的咯。”
  她摊开手笑了笑,多了份豁然:“你还和黄老师有联系啊?”她继而狡黠地说。
  段庭州摸了摸着白苹的脑袋,笑道:“小孩子多事。对了,其实没学位证也没事,我存了笔钱,白苹真想去哪个学校教书的话,文凭不够,咱们到时候可以用钱敲门。当然,如果你想创业什么的,我也是举双手支持的。”
  白苹眯起眼睛,弯弯的如两道小月牙:“你存了很多钱嘛。”
  “小财迷!”
  “那有没有爸妈留给我的多?”
  “够你吃喝无忧的了。”
  “嗯,这还差不多。”白苹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有个做长辈的样子。”
  第二天两人从小区门口的面馆吃完早饭回来,黄晴的电话就来了。果然,学校给了这样一个特殊毕业生一次特殊“照顾”。白苹听到消息,却在单元楼下静站良久——虚空中有一根连接着学校的线,终于是绷断了。
  这一刻,她不得不重新认识自己身份,这种认识,却并没有那样愉快。
  “好了,”段庭州从后面轻轻推了把,“走了,每个身份都有各自的精彩,人要学会向前看。”
  “得得得,听心灵导师的,向前看。不过您老推慢点,我这步子有点快啊。”
  白苹像换了个脸,笑嘻嘻地说。
  可是啊,可是啊。
  就不能拍毕业照了……
  “我有新工作了!”
  这天中午,白苹从房里兴冲冲跑出来,大声宣布。在看电视的段庭州不着神被吓了一跳。随即,他调笑地说:“小程啊,什么工作。”
  “哼,是一家小龄段英语培训机构。”
  “前台、市场,还是缺搞卫生的?”
  “是老师!英语老师哩!”白苹翘着嘴,无不得意地说道。
  段庭州立马站起来,配合白苹,十分狗腿地说:“噢,原来是程老师,失礼失礼,程老师喝茶吗?”
  “嘻嘻,我待会就去面试。”
  “这么快?”
  “机会来了,就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抓住!”白苹右手在空中一抓,认真说道。
  “你……”段庭州靠在沙发上说,“你不去正规学校,或者,创业了吗?”
  “其实我也想明白了,没必要太执着于学校,在哪教,对我来说都一样,反正毕业证也在邮寄路上了,入职应该问题不大,创业嘛……”白苹歪着头想了会,“没打磨打磨自己,就胡乱创业,这不是糟蹋长辈的血汗钱么。”
  白苹再次回来时,已经是三点多。外面太阳正烈,她回屋时满头大汗,却好像被打了鸡血似的,整个人兴奋不已。
  “那家机构很上档次耶,在市中心占了好大一块地方。哈哈,以后我上班就方便了,而且啊,而且啊……”
  她一直找着段庭州说话:“今天给我面试的那位前辈,是个绝对的大美人,好漂亮,又知性温柔。哎,就是不怎么爱笑。”
  说到这里,她惆怅不已。
  “怎么了,怕上司太严厉?”
  “咦,你怎么知道她是我上司?你又跟踪我?”
  段庭州无语地说道:“这种机构不都是懂行的出来面试人啊。”
  “哦哦,我倒不是怕她太严厉,我就是……”她偷偷瞥了段庭州一眼,却被后者盯了回去,“算了算了,我瞎操个什么心。”
  “……”
  “我感觉你在不怀好意。”
  “呵呵,呵呵。”
  第二天星期六,白苹吃过早饭,磨蹭到九点二十,终于迫不及待背着包上班去。在白苹走后,段庭州也出了门。对于妹妹,他终究是不放心。
  他打了辆车,提前来到北京西路一家咖啡馆里,斜对面正是白苹入职的早教机构。确实很气派,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段,上下层有近一千平米。
  咖啡刚上来,白苹的公交车也到了。她今天穿了件休闲的白色花边衬衫,外面套了件黑色小西装,头发在脑袋后一甩一甩,几步就到了公司门口。
  公司门却自己开了,里面走出一个长发微卷的女人,修身职业装,显得凹凸有致。
  她的侧脸被垂下的黑发遮住,段庭州看不清她的样子,却也知道这应该是个美女。
  白苹有些讶异地和她打了声招呼,两人便在门口聊了几句,似乎先前认识。大概是她说起的那个美女上司了。段庭州滋了口浓苦的咖啡,这般想到。
  中午,段庭州在周围逛了几圈,南州虽然不似北上广深,但中心路的商圈依旧繁华。他吃了个午饭,随意走了走,心中冒出一个想法——如果白苹长期在这里工作的话,开个咖啡厅或者餐馆在旁边也不错。
  下午五点,他看见白苹从公司出来,凑巧的是,她的美女上司也和她一起,似乎两人还顺了段不少的路程。
  白苹到家的时候,段庭州刚好从市场买菜回来,她将包往沙发上一扔,便四岔八仰躺在那里。
  “怎么样,很累么?”段庭州给她倒了杯水,坐在旁边。
  “别说了,那些小孩子真调皮一个。”
  她接过水杯,“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不过,我今天主要是观察学习,看着挺有意思的,哈哈哈。”
  “和新同事相处还好吗?”段庭州起身进了房间,声音从房里传来。
  “好!很好呢,还有几个外教,都是很热心的同事。”她端着空杯子,美滋滋说道。
  一会儿,段庭州从房间出来,拿着纸笔,将纸摊开在桌子上。
  “你干嘛呢?”
  “我有个想法……”他说着已经在纸上画起了线条,“这是北通西路,这个点,是你们学校,然后旁边拐弯有条小路,我看了下,环境相较幽静;刚好有个门面转租,我准备盘下来,做个吃食的店子。”
  他停下笔,转过脸问道:“你想要吃什么?”
  “咦,不错啊,弄个清雅点的,面食啊、套餐午饭都不错,以后中午我就和同事一起过来吃。”
  白苹放下杯子,靠近来仔细考量一番。
  “等等!”她突然醒悟过来,瞪着段庭州,“我第一天上班,你就跟踪我!还把周围都摸透了?”
  “嗯。我还看好了店铺。”段庭州笑着说,“诶诶,你别动手,你第一天上班,我总得去看看吧?而且,我也要找个事做不是?”
  白苹放下抱枕,一脸狐疑地问:“真要开店?”
  第二天,他们俩吃过早餐,搭乘上同一班公交。
  此去又过了十多日,白苹渐渐熟悉了课件和教学流程,也上了好几次课,有了第一批学生。而段庭州那边却是速度奇快,手续刚办好,设计图纸和装修工便立马到位。昨天已经开始了对原店铺的拆除工作。
  他除了身当监工外,更多则是在周边转悠,进一步了解市场,随时改进心中构想。在平常思考、处理问题时,他还是会或多或少保留着读书时钻研的习惯。
  万事改变十去八九,然本源总留其一。
  虽说白苹希望是个解决午饭的去处,但段庭州还是有些其他想法——白苹课程准备妥当,未到上课时间,出来走动走动也是无妨的。有个零嘴小憩的地儿,便能多份相处了。
  他一路走一路想,刚到拐角的地方,感觉有道目光正盯着自己,他凝神望去。
  她在这里工作已经有两年了,两年不长也不短,因为能力出众,倒是做了教学A组的组长。前段时间来了个小姑娘面试,明净的脸上时刻散发出青春气息。第一次见到女孩,她竟莫名想起另一个人,课桌、篮球场,还有树荫下拿饭盒的女孩。有很久了,像小时候的洋娃娃,被一股脑锁在盒子里,尘封久了,也就以为找不到了。
  排除掉小姑娘本身的原因,她对她确实有种从心田里细细渗出的好感。
  隔着玻璃窗,见她正在认真教学,那张脸,和对面坐着的三个小家伙的脸一般,真实纯净,互相照映成趣,这也是越来越多小孩子喜欢上她的课的原因吧。
  她看了一会,推门走出公司——久待空调房,自然会想起老家那穿过绿叶,带着河畔清凉的夏风。
  所以,如果没事,她会绕过拐角,在紧邻的那条小路走走。今天刚到拐角,迎面低头走来一个男子,她下意识扫了一眼,随即便放慢脚步,惊疑不定地盯着他。许是自己眼神过于灼人,男子终有察觉,她尴尬准备挪开视线,却在男子一抬头时,她直接僵在了原地。
  南周祥明区北通西路一处路口,太阳被淡淡的云层遮住,在人行道拼接的石砖上,投下微末光亮,一男一女隔了两张餐桌的距离,他们静静看着对方,伫立相望。男的女的,或者他们同时开口,喊了一声。
  “段大侠。”
  “萧苏微。”
  “噢,段庭州,sorry,哈哈。”
  他们喊完说完后,还是没有动,仍然隔着两张餐桌的距离,又一次看着对方,宛若初次相遇。
  但这气氛,在街头,始终不如电影来得肆无忌惮。
  她恰巧今天穿了件深蓝色外套,挽起了头发,将鹅蛋脸和玉颈展露出来,美如南州街头的温婉女子。段庭州笑了笑,主动走上前。偶遇同学的桥段,让这座城市里,这对男女都有种心扉发热的欢喜。
  “你怎么在南州?”
  十多年未见,段庭州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拍毕业照时,那个坐在身旁球台上的得意女孩。她捧着同学纪念册的样子,随着他俩走近,慢慢浮现出来。她的模样却已经发生了极大变化,曾经偏黄的肤色,如今已是白皙红润,五官长开了,下巴反而没以前那样尖,变得柔和不少,褐色的眼珠里有一汪湖泊,湛亮湛亮地望着自己。
  “大学毕业后,我就考了公务员,可一考上后,突然又有些恐慌,然后就糊里糊涂地来了这里咯,你呢?”
  她轻描淡写说道。段庭州没说话,歪着头,盯着她看了一会。
  “嗯?怎么了?你现在看美女这么直接吗?”萧苏微抿着嘴笑道。
  段庭州却只是盯着,萧苏微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时,他突然一本正经说道:“你笑一个我看看。”
  “哈?”
  “你笑一个。”
  “段大侠,你逛青楼呢!”萧苏微佯装生气地说道。
  “呃……”段庭州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不是不是,我意思让你露出牙齿笑一个,感觉总和印象中的不一样。”
  萧苏微眼睛眯起来,脑袋左晃右晃,促狭地看着段庭州。
  “是不是这种感觉?”
  说完,她靠近段庭州,使劲将嘴角拉开,呲出两排白花花的牙齿,以及上下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像个在领奖台上极力摆弄笑容的小女孩。
  “嗯嗯,我知道啦,咦!好了好了,我先挂了。”
  白苹想不到课间出来接个电话,居然看到哥哥和组长,他们似乎还聊得很愉快的样子。她急忙挂断电话,一闪身窜到两个人身边。
  萧苏微已经听到了下属声音,她还来不及收起笑容,白苹的惊叫声已经响在她耳边。
  “萧组长!你你你!”
  她指着手“你你你”了半天,萧苏微板着脸,没好气地瞪了段庭州一眼,才看向白苹,色厉内荏地说道:“你什么你?自己将刚才看到的都忘掉,听到没?跟我回去,不好好上课,跑出来打电话,扣你工资!”
  萧苏微抓住她的小手臂,就往回拉着走。白苹转过头,悄悄朝段庭州吐了吐舌头。
  “那个……白苹你和萧苏微认识?”段庭州略有所思地问道。
  他话一说出口,倒轮到两个女孩惊讶地楞在原地。萧苏微看了看扎着马尾,被自己拉着手的白苹,又看了看身后直立的段庭州,她眼中的疑云越来越重。
  段庭州努了努嘴,说道:“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妹妹。”
  “你才不成器!”白苹朝段庭州比划拳头。
  “兄……妹?”萧苏微眨了眨眼睛,下意识问道。
  “跟妈妈姓。”程白苹用手指着自己,又指了下段庭州,“跟爸爸姓。”
  “噢噢,”她恍然笑道,“还真有缘啊。”随即,她松开白苹的手,又向段庭州挥了挥,“那我们下次有空再聊,我还有课,先回去了。”
  她转过身,眼帘便低垂下来,眼珠子无神地晃动,不知想些什么。
  “那就下班吧。”
  “啊?”她听到段庭州的声音,停在原地,木然回过了脸。
  “我说,”他站在那里,笑着说道,“下班一起吃个饭吧。”
  “好啊好啊,我想吃牛排!”
  “我说喊你吃了吗?”
  “哦。”白苹拖着长长的尾音,月牙状的眼睛扫过不远处的美女上司。萧苏微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支吾的“嗯”了一声,丢下一句:“马上要上课了。”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兄妹俩看着她走进门里,白苹憋着憋着,终于怪叫一声:“嘿,从实招来!你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我们勾搭……不是,我们认识的时候,你还在穿着开裆裤呢。”不知为何,段庭州今天心情极为不错,毫不介意白苹没大没小的,“待会你和萧组长说说,晚上我们就一起去牛排。嗯……你们组长吃牛排的吧?”
  “吃的吃的!”白苹开心地抖了抖眉毛,她突然想到之前电话,砸吧下嘴巴,有些踌躇地说道,“刚才黄老师给我打了电话,”她看了眼段庭州,见后者只是疑惑地望了过来,她接着说,“简单聊了些大家目前的情况;还有啊,黄老师说她前两天看见了杨桐,她脸恢复得还不错,没有毁容。”
  段庭州无所谓地点点头。
  “嗯,那我也进去了,‘马上要上课了’。”她笑了笑,特意将后面几个字咬得格外重。
  “去吧去吧。”段庭州笑着哼哼一声,像赶苍蝇一样朝白苹挥挥手。
  “对了,”走到一半,白苹回过头,“黄老师说学校前段时间有人来找我,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亲戚朋友在那边。你知道咱们还有什么亲戚会找我吗?”
  段庭州猛然眼神一凝,白苹被这眼神盯得有些发冷。过了会,他笑着摇头:“应该是没有。”
  程白苹对着自己哥哥仔细看了个遍,才皱眉说道:“你好像有事瞒我?”
  “没有了,傻丫头,”段庭州笑道,“去上课吧,我回门店看看。”
  说完,他转过身,一瞬间,神情变得冰冷骇人。
  又过去两周,进入八月,也可能是今年夏天最热的日子。太阳炙烤在钢筋水泥的巨楼上,氧气就从那些细缝里,怏怏无神的绿化树中一缕一缕产生,然后迅速被人们贪婪吸入,鼻腔黏膜似乎还带着石灰粉末的呛味。
  连日无雨,蒸炉中的人们亦愈发燥闷。
  段庭州此时正悠然坐在店里,装修工在后厨做最后的修整工作。他懒散的将手肘撑在收银台上,看着如今大变样的门店,自有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
  落地的超大玻璃门让店内布置一览无遗,主色调以黑色为主,时而有浅灰色或亮红色的线条,穿插于其中,高冷之中不缺乏某些艺术元素。地板是灰黑色的小块哑光瓷砖拼接而成,两边靠墙处一排原木横桌是甜点小憩的地方,一排甜点陈列柜将横桌与之后的摆设隔开,中间留了两米宽的过道;往里,左边便是四张二人原木桌,右边四张四人原木桌,每张桌子间又有半人高的分割物,以树藤盘结而成,整齐雅致,颇具自然田园之趣。连收银的柜台都是模仿树墩子形状,屋顶盘根错节的枝蔓,延伸到门牌上,显出深绿色的“墨园”二字。
  也许中旬就可以开张了。想到这时,门口就有一群人推开玻璃门,阔步走了进来。他依旧坐在那儿,斜靠着树墩状的收银台。
  “老板好气魄!”领头的是个衣着光鲜,抹着浓浓发蜡的家伙。他面挂笑容盯着段庭州,眼神却极为不善。身后跟着的四人同样神情看向柜台前的老板。
  “有事?”段庭州笑了笑。
  “外地的吧?”发蜡男子笑容更甚。他身材高高的,笑起来嘴角特意咧开,还有些小帅,不过段庭州是欣赏不来。“规矩懂么?”
  他走到二人桌旁,本想坐下,许是凳子上有灰,他咒骂一声,干脆一只脚踩在上面。其他四人或踩或站,或直接坐在桌子上。
  里头做活的何工听到动静,走了出来,他皱眉看了看那群人,又瞅了瞅段庭州,手在身上擦了两下。
  “何师傅,你去后厨继续忙活,没事。”
  段庭州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发蜡男才发现对面坐着的人比他还高上半头,身材匀称,体格强劲,站起来就像变了个人。
  他闲庭信步走到几人中间,弯腰扶起一把被踢倒的凳子,拍了拍灰,如同老熟人一样,坐在发蜡男身前。
  “坐。”
  其他人走过来,叉着手将段庭州围住。发蜡男冷哼一声,眯起眼睛盯住他;然后从旁边拿了张报纸,他将对折的报纸展开,字多的一面朝下,接着稳稳垫在凳子上,又扫了眼自己银白色的裤子,才犹豫着坐下。
  段庭州笑着摇摇头,鼻子里发出笑意。他脑袋转过来,收敛了所有神情。
  “算了,你还是别坐了。”
  他的声音毫无情感,如他出手时的动作。
  一分钟后,五个颠颠撞撞的身影从“墨园”出来。发型凌乱的男子回头朝店内恶毒瞪了一眼,与他嘴角的伤势,与他四个兄弟,狼狈消失在街头。
  正在上次的地方,萧苏微站在原地,有些趣味有些担忧地看着眼前一幕。她来到店外,隔着刺眼的玻璃门,能看到段庭州在收拾桌凳,他抬起头,两人相互望着,萧苏微捋了捋耳边的秀发,朝他露出小小的虎牙。他朝她招手。
  白苹和萧苏微坐在后排,头碰头低声聊天,白苹不知道说到什么,萧苏微突然哈哈大笑;随即,又被周围人的眼神弄得面红耳赤。段庭州正抓着车顶的黄色横杠,抵御着四面八方推搡的人群,他无奈地朝二人方向看了一眼。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严厉的上司突然这么爱笑,以前那精练强势的形象完全倒塌,白苹有些郁闷,自己不过说了些小时候和哥哥的琐事,萧组长就毫无顾忌在公交车上大笑。当然,组长放声大笑时,多了份少女般的纯粹,嗯,还蛮可爱的。
  “我到站了,先下了哦白苹。”
  说着她已经起身,准备扎进拥挤的人群里。
  “诶,萧组长,你的包啊,包!”
  萧苏微在人堆里伸出一只手,接过白苹递来的小皮包:“哈哈,谢谢,总是忘记。”
  她小小的身子在人群中左挤又窜,终于从后面挤到中央,在和段庭州擦身而过时,她从后面拍了下段庭州的肩膀。
  “嘿,段大侠,你的店什么时候开业啊,天天排骨饭都吃腻了。”
  段庭州正在想事情,一下子没注意。他回过头,看到是萧苏微,另外一只空着的手便稍微用力,为她争取到一丝宽松的空间。
  “下下周,”他笑着说道,“不过没开业前,萧学霸还是可以多来坐坐的。”
  “你就不能喊我名字吗!”她故意拉下脸。虽然萧学霸这句称呼让她舒坦,让她尝受到学生时代无数次被同桌打压后终一朝翻身的美妙感觉,但是……
  “难道我名字不好听?学霸学霸,多大的人了,怪难听的。”
  此时,公交车在站点停了下来,她挥了挥手中的小皮包:“下次见面,喊我苏微,不然别怪老同学翻脸!走啦。”
  她再次挤入人群。不消一会,车子发动,她站在站台,朝段庭州又挥了挥手。这一幕,程白苹坐在后座看的清清楚楚,她瘪着嘴,隔着窗户指了指萧苏微,后者调皮地向她歪歪脑袋。
  原定本来是八月十五开业,不过因为主厨的问题,推迟了两天,最后开业时间干脆定到八月十八日。
  当然,这是段庭州的说法。白苹每次问他后厨师傅哪里请来的,他却总是神秘一笑。
  开业当天,段庭州租了些花篮在门口放了放,简单宣布新店开业。倒是里面,摆放了不少精美盆栽和艺术画,音乐在店内轻柔环绕,有种幽然别致之感。
  “你这开业仪式也太简约了吧?”白苹拿着点餐卡,嘴里不满地嚷嚷,“而且这都什么呀,甜点、果汁、简餐、传统面食?你这后厨得多少人。”
  和她一起的还有萧苏微,以及另外一个加拿大的外籍女教师,萧苏微捧着杯现榨橙汁,一脸笑意地看着他们兄妹俩。外籍教师四下打量,对这新开的店铺很是好奇。
  段庭州伸出右手,笑着比出三根手指头:“我就招了三个人。”他指了指收银台,那里有一个面相文静的小姑娘,戴着眼镜,正在操弄收银机。
  “廖雯,刚毕业的小姑娘,后面还有一个主厨,一个副手。”
  “主厨是不是那个叫周帆的师傅?”程白苹抢着说。
  “哦?白苹你还认识他们主厨呢。”萧苏微不怀好意笑道。
  “哪有,他啊,之前总是神神秘秘,说周帆又会甜点又会西餐还会做饭。”
  萧苏微挑了挑眉毛,望向段庭州:“这么厉害?”
  “之前在北方认识的,前段时间知道他在南周,有了联系,也才有开这个‘墨园’的想法的。”他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外教,问萧苏微,“她会说中文不?”
  萧苏微还未回话,那名外教就笑着说道:“我会一点。”虽然音调有些奇怪,但发音还是挺准确的。
  “OK,以后吃饭,或者没事的时候都可以过来坐坐。对了,你贵……你叫什么名字?”
  “噗!”白苹忍不住笑出声,被段庭州瞪了一眼。
  “Catherine。”
  “WHAT?”
  “凯瑟琳呀,”萧苏微白了段庭州一眼,“你以前英语学哪去了?”
  “辍学后就没用上,想想也不能浪费,干脆全还给老师了。”段庭州毫不知耻地说道,“我去后厨看看还要多久,你们聊。凯瑟琳,果汁还要吗?”
  “谢谢。”外教笑着将空杯子递给了他。
  几分钟后,段庭州和另外一个男子从后厨出来。那人和段庭州差不多高,皮肤较白,与线条分明的段庭州站在一起,显得微有发福。他五官端正,就是眼睛小,略微佝偻的背,可能和长期弯腰干活有关。他胸前挂着“墨园”二字的黑色围裙,年龄不大,此时出来见到三位美女,端着食物的样子有些局促。
  白苹善解人意地站起身,从他手中接过食盘:“你就是周帆吧。”
  “啊,是是,我是。”他断断续续说了好几个“是”,更加不自在了。
  “好了,周帆。”段庭州在他肩上拍了拍,“这都是熟人,这我妹妹程白苹,那两个是她同事,萧苏微和凯瑟琳。”
  周帆疑惑地望过来。段庭州笑道:“她啊,”他指着程白苹,“喏,还有她们两个,不相信有这么厉害的大厨,我让她们见识见识。”
  “哪有哪有,都是些简单的食物。”他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但说到食物,他变得自在不少。
  “很香嘛!”白苹低头夸张地闻了闻,随后将食盘放在萧苏微和凯瑟琳面前,“来来,大家一起鉴赏。”
  “看着很美味。”
  “感谢你周帆,为我们提供这么好的食物。”
  “开动啦!”白苹再也等不及,一手鸡翅,一手面条,便吃了起来。
  周帆看着几人已经在吃了,便将凯瑟琳的果汁留下,开心回了后厨。
  萧苏微点的是一份卤肉饭,那卤肉盖了满满一层。在吃饭的空隙,她抬起头,看到段庭州只是坐在旁边喝着橙汁。
  “你不吃吗?”
  段庭州脑袋靠过来,悄声说:“我在后厨尝味道都尝饱了。”
  “呵呵,你肯定偷吃了,没有猫不偷腥的。”
  萧苏微的头发贴到了他脸上,痒痒的。
  “学霸啊,这怎么能和偷腥扯上关系呢?作为老板,我这是为美食的质量献身;再说了,你批评别人前先看看自己吃相。”段庭州用手点了点自己的上嘴唇,萧苏微俏皮地斜了他一眼,小舌头迅速往上唇一卷,米粒被收入腹中。
  “嗯?你刚才是不是又喊我‘学霸’了?”她狐疑地望向段庭州,“不行,我要翻脸了!”
  “别啊,苏微,你别翻脸,这么多同事,要保持形象啊。”
  “哼,这还差不多。”她露出胜利表情,继而一脸笑意地埋头吃饭。
  “好饱好饱!”白苹摸着突出来的肚子,一脸满足。
  “吃完休息下。”
  “不行啊,”白苹苦着脸,“今天来得太晚了,我待会要上课,还有些材料要准备下。咱们走吗?”
  “嗯,我也是,还有些教具要准备。”凯瑟琳笑着起身,“段庭州,谢谢你的招待,还要谢谢那位周帆师傅。”
  “应该的,你们吃得开心就是对我们最好的肯定。”段庭州也起身,笑嘻嘻说道。
  柜台的小姑娘不知何时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小票:“你们好,一起是六十八元。”
  段庭州一听,笑着的脸瞬间黑了下来,白苹笑得浑身抽搐,眼泪都笑了出来。
  “这个我请客的,不用收钱。”他朝廖雯挥了挥手。
  “哦,啊!老板你在。”她尴尬地扶了扶眼睛,拿着票根又小跑回了柜台,嘴里还在低声咕哝着什么。
  “很棒的收银员!”凯瑟琳竖着大拇指称赞道,段庭州却感觉凯瑟琳在掀他痛处。
  “组长,你不走吗?”程白苹见萧苏微还坐在原位,问道。
  “可是,我没课呀。”她看向白苹,眯着眼睛说道,“我可以多休息会儿,你们该忙忙去吧。”
  “那我和凯瑟琳就先回公司了,拜。”
  “拜,待会见。”
  “Bailee。”走在路上,凯瑟琳突然喊了一声。
  正在砖块间跳动的白苹停了下来:“怎么了?”
  “我觉得你哥哥和Sunny之间,好像……好像很要好。”
  “你也觉得呀,”她喜不自胜地笑起来,“那最好了。”
  “噢!”凯瑟琳拖着长长的尾音,笑道,“Bailee,youarecheekygirl!”
  萧苏微最近很容易走神,走路的时候,上课的时候,开周会的时候;以至于,她们眼中严厉的组长不时发愁,又不时傻笑。也因为这个,白苹调戏她好几次。那丫头,越来越放肆了。
  到底是什么呢,她绞尽脑汁,最终将这个罪魁祸首赖到段庭州那家伙身上。
  想到段庭州,就想到了他的样子,他说过的话。他们从生涩到熟悉,居然只花了一顿饭的时间,这连萧苏微自己也不敢置信,她又只能将这归结于学生时代的青春萌动对人生的影响之重,重到相处起来竟如此自然而舒适。
  她脸红红的又想到段庭州望向自己的神情,上次看到的那款色号不错,周末的时候去趟专柜。她看着镜中脸若桃花的女子,嘟了嘟唇。他说要去看电影,什么时候去看呢,萧苏微又失神地想到。
  她晃了晃头,停止胡思乱想,再看时间,竟然已经八点了。天啊,六点到家,这两个小时,就两个小时过去了?她觉得自己像极了童话中的公主,却不知王子在哪,或许,王子和他的妹妹已经吃过晚饭了吧。
  她突然醋意萌生,有些嫉妒地想,自己可还没吃晚饭呢。那到底什么时候看电影呢?也不说明白,还是得去问下白苹。
  她简单煮了个清汤寡水面,食之无味,但总算吃了晚饭,躺在床上,脑袋里还在嗡嗡想啊想。突然,她坐了起来,在床上喃喃道。
  “他不会忘了吧?”
  “白苹说的没错,真是个混蛋!”
  第二天上午,她便等不及,一个人跑去了“墨园”。也许段庭州真的很有生意头脑,现在“墨园”已经不是刚开业的样子。虽然才十点多,却已经有七八位客人,店里又新招了名服务员,加上段庭州那家伙,两人忙的不亦乐乎。
  她点了杯橙汁,坐在横桌前,拿吸管慢慢吸着,她怕喝太快,没等到段庭州闲下来,就喝了好几大杯。她不时抬头,看着越来越多的客人,欢喜而焦虑。
  终于,段庭州趁生意的间隙,抽空走到萧苏微身后:“怎么了,一个人在喝空杯?”
  她低头一看,才发现杯子早已空了。然而,更令她尴尬的是,看电影女生该如何先提出口。
  段庭州却浑不在意,坐到萧苏微旁边空位:“今天晚上你们应该不加班吧。”
  “嗯,正常下班时间,不加班。”
  萧苏微松了口气,随即又觉得身旁的段庭州不在乎自己感受,以至于她说话声音有些大了:“怎么了?”
  段庭州如同变戏法般,从怀中掏出两张电影票。
  “两张?”她笑着眨了眨眼。
  今年夏天来得烈,但也走得快。刚到十月,终日悬挂天空的烈日,突然偃旗息鼓,悄然躲到云层之后,温柔的与凉风做伴。
  十一国庆,白苹公司只给了她们四天假期,她嘟哝着各种不满,不过在段庭州带着她和萧苏微去千岛湖以及野生动物园玩了三天后,所有的不满便也烟消云散。她继续精力十足的上班;同时,她已经和萧组长约好,元旦去鼓浪屿的路线了。
  这些,段庭州全然不知,他国庆回来后,就收到了三子的短信。
  “上面严打,动真格了。”
  终究不善罢甘休啊,即使立誓,也不会放过自己。
  段庭州身子抵在靠墙的角落里,讷讷看着对面墙上一副红黄线条的抽象画:“老大,你是怕那份东西吗……”
  他想起了被自己存放在某处的,那是足以翘翻老大的证据。那个男人也许已经猜到自己留了后手。
  “南州市。”
  手机一阵震动,他扭头看了眼短信,陡然变色!心中惊诧和恐惧更是在瞬间狂涌而来。
  “怎么……可能。”
  中饭时候,萧苏微纳闷他怎么换了号码;白苹含着汤勺,调侃他喜新厌旧,连号码都追求新的;段庭州只是笑了笑,没有回应。
  对于段庭州来说,每天要考量很多事。门店的运营管理,妹妹的生活起居——大部分倒是反过来的,和萧苏微的相处,最让他担忧的,则是时刻悬挂在头顶的利剑,那把利剑曾经让他从泥泞中挣扎而起,带给他利益与光荣,利剑让他重生,甚至将之打磨得比剑本身还要锋利。然而人终究是人,剑终究是剑,当它倒转剑尖,时刻垂挂头顶之时,它的寒芒足以穿破头皮。
  如果回不去,那么……
  他随手把玩着空的玻璃杯子,视野中,一个名叫萧苏微的女孩子从敞开的店门走了进来。她微卷的黑发用皮筋扎在脑后,还有一些头发从额头两侧自然卷曲,配上她白皙俏美的面容,粉红欲滴的双唇,自有种性感的温柔从她身上溢出,正如她望向自己的眼神。
  而段庭州的眼神,也全部被她所吸引,她每一步的间隙,甩动手臂时在空中带动的涟漪。他才注意到,似乎萧苏微每次着装都精心搭配,她的名牌包也换了两个,秀发经常做着打理吧,她曾经将排骨饭吃到腻,连同学录都是班上最精美的。
  她的知性优雅似乎与生俱来,和她永远得体的穿搭一样,精神上便有种积极向上的东西,这些,都与她的家庭教育,她的成长环境密不可分的。段庭州从未考虑过萧苏微的家庭,现在看来,是人们口中的大户人家了,或是书香门第,只有最受阳光普照的枝头,才会这般翠绿盎然吧。
  他停下了手中动作,紧紧握着杯子。段庭州想起来萧苏微为何会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他之前打过电话。
  本来想说的什么话也忘了。此刻,他做了个决心,很狠心很坚决的那种,然而,萧苏微已经笑着坐在了他对面,他对着她却说不出口。
  “走啦,白苹,去你哥哥那蹭饭去。”
  程白苹放下手中的笔,一愣神的工夫,萧苏微已经甩着包快到了门口,只留下一阵儿淡雅的香水味。“萧大组长!且慢!”她身子前倾,伸出一只手,配合她的话,做出了个很夸张的动作。
  “干嘛,演戏呢?”萧苏微推门的手一顿,笑着回头说道。她今天的口红抹得刚刚好,亮闪闪的,映得她唇肉香甜可口,黑色的秀发打着弯儿,调皮垂下。
  她的眼里带着桃花儿般的笑意。
  “他今天有事去了,周帆做好会送过来。”
  “有事啊!”萧苏微无不遗憾地收回手,“他一个大老板,晌午时候不坐镇店里,像样嘛。”
  白苹已经笑嘻嘻走到了她身边,拉住她的手,边往回走边说:“足不出户,饭来张口,不更快活?”
  “饭来……张口?”凯瑟琳刚好从旁路过,很敏感的捕捉到这个词语,略带变扭的重复了一次,随即眼睛发亮望向白苹。
  “好啦,馋嘴的Catherine,我让周帆多送一份,你是小炒肉加香酥鸡腿?”
  “YES!太好了!”
  “喂,”萧苏微沉着脸,压低声音说,“你们小声点。白苹,再嚷嚷,整个公司的人你请得起么。”
  “喔!”白苹露出庆幸的神情,笑着吐了吐舌头。
  往后几日,便是门店吃饭和外送交叉结合,萧苏微细数了下,发觉去墨园坐着吃饭的时候比在公司吃外卖还少了两次,她在办公桌上深深皱着眉,眼睛出神盯着面前的仙人球,发觉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段庭州最近很忙,至少白苹是这样认为的。她已经好几天早上都是一个人坐公交去上班了,吃过早餐,段庭州打了招呼便走,中午很少能碰到他在店里的机会。晚上每每快到饭点时,才慢悠悠回来。虽然墨园生意都还不错,但哥哥,似乎蒙在一层灰白的纱里。
  如此这般,神神秘秘又过去一周,今天晚上,白苹端上最后一道菜,正襟危坐于饭桌前,看着对面正准备夹菜的段庭州,她终于忍不住,双手撑在膝盖上,严肃地发问。
  段庭州顿了一下,夹起肉片放入嘴里,白苹就这样盯着,直至他开口说话。
  “也没什么,联系了些认识的朋友,拉了拉生意,最近发现墨园生意变好了吧。”段庭州停下筷子,也学样一本正经地回答。
  “好是好了点……”
  “是啊,”他抢过话,“我到周边几条繁华的街道考察,决定年底前开个分店,所以有的忙咯。”他嘴角上扬,笑着说道。
  白苹轻咬着下唇,脸上疑云重重:“可是,你忙的有些过分了。你看,早上也不去店里,中午吃饭也看不到你,晚上还偷懒不去买菜,只知道踩着饭点,天天吃现成的。”白苹觉得自己占据了主动,话匣子一下打开来,“你说你那里忙这里忙的,整天不见人,吃饭时倒出现了,人呐!不能因为偷懒而找些很忙的借口,你说是不是。”
  她将手肘撑在桌面,眉头皱着:“还好是我,有什么说什么,要是其他人,被你很忙的借口一堵,哪还好意思问得出来!”
  “什么叫很忙的借口?”段庭州哼哧一笑,“那下次我别那么准时回来,要不你把晚饭时间随机调整下,别每次都是七点整咯,哈哈。”
  “别嘻嘻哈哈的!”程白苹突然生气地一掌拍在桌子上。
  “啪嚓。”
  盛着半杯酸奶的杯子,在她抬手的时候,意外掉出桌子,摔碎一地。
  段庭州还保持着裂开嘴角的动作,愣愣地望着白苹。
  白苹还来不及感受掌面的疼痛,就被玻璃杯碎裂的声音吓一跳,她微微侧头看了眼地上酸奶里刺出的透明渣子,很锋利。
  “国庆前。”
  兄妹俩眼神相对,手掌麻麻的,她下意识又望了眼地上乳白色的酸奶。
  “国庆前黄老师给我打了电话,说放假准备来明孝陵玩。我又不是小孩子,还不知道她的意思吗?过年的时候,其实她有织好一条围巾给你,亲手织的,灰色,很舒服,可我没有给你。那天电话里我有多尴尬,知道吗?我吞吞吐吐说了半天,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在说什么,可电话里,黄老师突然好像就懂了,她就轻轻说‘算了’。”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好残忍啊,真的好残忍。”她的话里带着鼻音,很闷。
  “可……可你对萧组长也要这样吗!她又做了什么啊,要你这样去疏远她。”白苹想起萧苏微这些天的状况,忍不住吼道。
  段庭州舔了舔嘴唇,有些畏缩地说:“她,她知道……”
  “她又不是蠢子,你动不动就晾她几天,能感受不到吗!现在萧组长上课时总是分心走神,已经有两个学生家长投诉了,校长也找她谈了几次话。这,这到底是做什么呀,你们有矛盾吗?”
  白苹握着木筷,在桌子上蹬了好几下:“有矛盾吗!你不好出面不好说的话,可以让我转达啊,是道歉认错还是怎么嘛,你告诉我,我去和组长说呀。”
  “不……”段庭州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好似自言自语,“是的啊,太抱歉了。可是这种道歉的话,只有自己去说出口吧。”
  “那你就去和她说啊!”
  段庭州看了白苹一眼,待胸腔不再起伏,才淡淡说道:“我说不出口,很难的。”
  “啊啊啊,”白苹恨不得将头发抓成鸟窝,叫了一阵后,她盯着段庭州冷笑道,“你是不是男人,放着女孩在那患得患失无动于衷!”
  “白苹。”
  “你别喊我!能不能做事男子汉一点!”
  “白苹,你听我说。”段庭州声音疲惫,他眼睑低垂,靠在椅背上,发呆地望着面前的空碗。
  “好,你说,我听着。”白苹双手交叉胸前,气鼓鼓说道。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段庭州依然只是保持原来的动作。她白了哥哥一眼,鼻子里发生“嗯”的疑声。
  “我和她不合适。”他终于说话了,可这轻柔的话一传到白苹耳朵,却仿若惊雷响起。
  “什么!为什么!”
  “很多地方不合的,不要问了,吃饭吧。”段庭州朝白苹展颜一笑,手中筷子在轻轻敲打着空碗。
  “哪里不合适了!我觉得合适,凯瑟琳都觉得合适,而且……而且,萧组长也觉得合适啊。”
  段庭州舌头在牙齿上转了一圈,感觉嘴里比吃了黄连还苦涩:“可我觉得不合适,这不就够了吗?”
  “哦,哦。”程白苹感觉周身无力,像被抽走灵魂一般,她瞪了低着头的段庭州,自己摇晃站了起来,嘴角却不知是笑还是哭,“是啊,你觉得的,是呀,完全够了,呵呵。”
  “呼”段庭州深呼吸让自己缓下来,再次笑着看向白苹:“吃饭吧,饭菜要凉了。”
  正转身的她歪过头,看了看段庭州的脸,又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凉了便凉了。”那眼神却比说出口的话还要深寒。
  “咚咚咚”
  敲门无果,段庭州隔着门喊了声“我出去下”,不消一会,关门声传来。程白苹看了下时间,八点半,她憋着嘴低声咕哝一声,躺到床上。
  “喂,喂喂喂。”
  “嗯,哪位呀。”
  “白苹,在睡觉呢,哈哈,睡觉好。”
  女孩迷糊眼睛,慵懒地翻了个身子:“唔嗯,哦哦,是萧组长。”她清醒了点,一阵寒风吹来,紧了紧被子,“什么事呢?你那儿好吵。”
  “白苹白苹,哈哈。”
  “嗯?”
  “白苹啊,傻丫头,现在教学没问题了吧?”
  “教学?没太大问题,组长,你怎么了,那边怎么有吵架的声音。嗯?你是不是喝酒了啊?”白苹拿着手机坐起在床上,已经十二点了。
  “我?我很好的啦,记得啊白苹,小孩子不能一味顺从他们,也要摆出……嗝……摆出严厉的一面噢。”
  “组长你喝醉了,在哪呢,我让……”白苹环顾一圈,关了灯的房间漆黑一片,落地飘窗肆意舞动中,更显冷清。
  “我来找你。”
  “不用了,丫头,不用了,哈哈,唔……你认识赵菲吗?”
  “赵菲?不认识啊。”
  “哦哦,没事啦,拜拜,哈哈。”
  “喂喂!组长你别挂电话。”
  “好了啦,车子来了,我,我上车了,拜拜。”
  嘟嘟嘟……
  程白苹握着手机呆呆坐在床头,她扫了眼椅子上的衣服,蹑手蹑脚摸到门口。客厅里没开灯,寂静无声,寒风袭来。她原地抖索一下,想了想,还是给段庭州打了电话,却是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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