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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经典言情>前望天堂的哀鸣>第五章 阴雨巷里有昏灯

第五章 阴雨巷里有昏灯

作品名称:前望天堂的哀鸣      作者:黑色      发布时间:2018-07-01 10:48:34      字数:17655

  程白苹刚踏进校门,看到一个依偎在男友怀里、雪白脖颈系着条雪白围巾的女孩,她突然想起黄老师交代的任务——那条针织围巾,此时正和帽子一起,被收在了自己行李箱中。
  她捧着手哈了口白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此时学校和她走时差不多,清清冷冷。
  她提前五天抵达学校,在这里,要度过她大四最后一个学期。
  之后,大学生涯便会如此“顺利”结束吧。
  来到寝室楼下是下午四点多了,宿管阿姨正在打扫一楼卫生,白苹进来时,她抬头扫了一眼。
  住在二楼还是很好的,尤其是当手中提着行李时。没一会儿,白苹就推着行李箱站在了211寝室门口,她掏出钥匙,熟练地开门,房内和她走时几乎没有变化。阳台边的门窗都是关上的,寝室里有股闷味,她搬来寝室长桌旁的小墩子挡住大门,让自然风带着寒气吹进来,又走到阳台口,将窗户打开一道缝,她眉头才舒展了些,然后便是回到床铺下收拾行李。不过,她倒忘记了自己走时是否有将门窗全部关牢。
  今年的冬天比白苹想象中要冷,她回来时多带了两件御寒冬衣。衣服抽出时不小心将黄老师送的红色帽子和围巾掉在地上,白苹连忙捡起,小心地拍打干净,放在了上层衣柜,她又开始收拾其他东西,毛巾、内衣裤、睡衣、书籍,她突然心跳加快,回过头朝后上方望去。
  “啊!”她惊得大叫,手一抖,书全部散落到地。那里正有一个看不清面容的脑袋窥探出来,头发散开,一张灰白无血的脸,它背着光,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杨桐?”
  床铺上的女子听到喊声才动了一下,却刚好露出她的眼睛,白苹瞳孔一阵收缩,又试探着喊了声。
  “杨……杨桐。”
  女子咧了下嘴,脑袋伸了回去,重新盖上被子。白苹心一下沉到谷底,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退缩回来,继续收拾东西。轻手轻脚,如芒在背。
  一刻钟,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收拾好行李,茫然坐在椅子上打量着桌面,恰巧看到杨桐送的兔子玩偶倒在台灯旁,白苹悄悄回头,又马上转了过来,她将兔子轻轻拿起拍打灰尘,之后立在桌子中间,才抓着手机走出寝室。
  “别别别,阿敏,你真的要报到当天回来啊。”
  “怎么了,白苹妹妹,这么想念我?”
  “是呀,我的阿敏姐。”食堂还没开门,白苹只有在校门口的快餐店——小胖食府吃饭。她夹了口菜,笑道,“几日不见,甚是思念。”
  “我还在家里养膘呢,真是。得了得了,”电话那头豪气地说,“为了抚慰我白苹妹妹的心,这膘我就来年再养了!”
  “嘻嘻,来了我请你吃‘小胖食府’。”
  “你还不如请我吃食堂,”刘丽敏没好气地说,“不过……只是想我了,没什么其他原因吗?”
  “……”
  “真有?”
  “真有……那个……杨桐回寝室了,比我还早,而且她好像要待一段时间。”白苹放下筷子,又可怜的补充了一句,“就她和我。”
  “默哀。”
  刘丽敏挂断电话,拿着手机想了想,总觉有事,她低头看了下时间,六点二十六。她翻开手机通话录,依次给章琪、匡欣然和刘佳也打了电话。
  吃完后,白苹让胖老板打包了份饭菜带回寝室,见杨桐的被子还蒙着,于是将东西放下,轻声喊了句“杨桐,晚饭在桌子上,趁热吃”,也不待回应又走了出去。
  校园里,人群零零散散,过得一会,有男生高呼着喊着谁的外号,又有些女孩凑在一起,发出爽朗的笑声,不过,那都只是偶然发生的小事,大部分时候,还是清冷的。白苹在校园里一直闲逛到八点多,道路旁亮着的路灯,全然带不来一丝暖意,冷风吹在脑门上,她冷得发疼,不禁缩了缩头。早该将黄老师送的帽子戴上的,她想到了黄晴,犹豫一会后,还是拨过去了电话。
  电话中,她拜了个晚年,嬉嬉闹闹说了些过年和哥哥的趣事,黄老师没有说起围巾的事,倒让白苹松了口气。不过白苹也没说起室友的怪异,她只在结束通话前说了声:“寝室就她和另外一位室友,学校人也很少,挺无聊的。”
  当她再次回到寝室已经十点了。房间没开灯,漆黑一片,她用手机的屏幕光照着,将台灯打开。之后她拎着桶下到一楼热水间打热水,打好半桶滚烫的热水时,白苹想了想,又多打了小半桶。此时,水快满出来,热气冲到手臂上,白苹双手提着桶,挂在双腿间,小心翼翼的,一摇一晃走回寝室。她匀了一半水倒进寝室长桶里,又用脸盆扣在桶上,才拿着毛巾和换洗衣服,进到卫生间。
  澡刚洗到一半时,门外急促地敲门声突然响起,白苹不高兴地喊了声:“谁呀!”
  卫生间是靠近门口的,白苹喊完,敲门声就骤然停止,随即有个脑袋在卫生间的窗户外一晃而过。
  “唷!小美人在沐浴呢。”
  声音的主人又欢快地跳起来,出现在窗外的眼睛正放着亮光。
  程白苹又气又急,本想喊杨桐开门,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你等等,我马上出来了啊。”
  她用兑好的温水迅速冲洗了几下,擦干水滴穿上衣服。打开门时,刘丽敏正老实巴交靠在门口,像个农民般搓着双手。
  “你怎么就来了?”
  “家里待着腻味,还是寝室舒服。”阿敏歪过头往里探了探,压低声音问道,“还在?”
  “嗯。”白苹挤出个笑容,随即问道,“你晚饭吃了吗。”
  “吃了嘞,”阿敏边说边拿着东西往里走,“干嘛乌漆嘛黑的,省电呢。”她将大灯打开,房间顿时白亮通明。
  也是这时,一直在床上没有动静的杨桐,烦躁地掀开被子,她衣着凌乱,一手撑着半身,一手抓着散开的头发。
  “刘丽敏,你要死了吗!给我把灯关了!”
  这喊声很突然,并且尖锐异常,门口两人被吓得一愣。寻着声音望去,看到的场景让刘丽敏眼睛瞪得老大,过了会她回过神来,撇着嘴说:“杨桐你能好点说话?我怎么知道你在睡觉!”
  “好了好了,”白苹顺了顺阿敏手臂,转身关了大灯,“那……杨桐你继续睡,我们轻一点,桌上晚饭你没吃吗?”
  “哼,圣女婊!”杨桐扯着脸皮冷笑一声,缩进被子。
  “你……”白苹僵直着脖子,黑暗里脸羞得通红。
  “她说什么?”阿敏偏过头问道。
  白苹呼出口长长的气,眨了眨眼,低声说道:“没什么……”只是,她眼神犹然盯着前方,过了几秒她嘴里才缓缓吐出两个字。
  “阿敏。”
  “嗯?”
  “洗漱间我留了半桶热水,你用了吧。”程白苹摇着头说道。
  “嘿,正好,洗脸泡脚,还是你贴心,知道我要……”说到这里,阿敏突然意识到什么,停下动作,白苹抿着嘴,蹙眉看了她一眼。
  “贴心贴心,嘿嘿。”阿敏干笑着拿毛巾和牙刷进了洗漱间。
  一夜无事,第二日,天色阴沉沉的,刘丽敏睁开眼时,对面床铺上只剩下被推在角落的被子。
  “杨桐人呢?”她伸出头,小声朝坐在下面看书的白苹问道。
  程白苹放下书,仰着身子说道:“昨天半夜出去的。阿敏快起床,我们要去吃早饭了。”
  “哦哦。”刘丽敏在床上花了五分钟,才穿好衣服下来。
  “嘢,看《沉思录》?”
  “没事翻翻,”白苹合上书,推着阿敏往外走,“饿死了,快走吧。”
  “等等!”阿敏快到门口时停下身子,她嘴朝垃圾桶一努,“喏,你的好意呢。”
  程白苹蹲下身将垃圾袋连同里面的外卖盒一起系好,
  “杨桐突然之间,怪怪的……”白苹随手将袋子扔进了楼道垃圾桶里。
  “她在外面混的,人野,你注意点。”阿敏搂过白苹手臂,笑着说,“不过你还有我们呢,放心呗。”
  “嗯嗯。”
  “吃过早饭,上午去逛街吧。”
  “好。”
  我们走在街上,有时会莫名注视某人,即使行人再多,对方也会有所察觉,与来往的人群中抬头相视。这不是所谓的浪漫邂逅,只是冥冥中自会安排的一场糊涂相遇,若说有什么意义之类的,便是对一些人框条外的人生,有了少许推动,这推动,倒也说不出该或不该。
  当时的白苹对此毫无感觉。
  她和阿敏正从一家复古风的女士皮包店出来,也是正从空调房重新回到冷涩寒风中。相比之前,天气已经渐渐回暖,街上裹在衣服里的行人也多了起来。两人闲聊间,白苹眼角不经意扫到一个垂着头的男子。他独自行走,虽穿着厚实的黑色衣物,但看过去就晓得他体型偏瘦,以至于身形显得颀长,他驼着背,一头微卷的黑发颇有艺术气息。之所以注意到他,和他身上散发的忧郁气息有关,和周边新年伊始的欢乐人群,格格不入。
  那人木然抬头,眼睑低垂,紧闭的嘴里,下巴和舌头配合滚动,其中正咀嚼着失意愤怒。此时,上午的高平大街,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黄衣白衣灰衣红衣,老人情侣、兄弟姐妹,人流之多,热闹非凡。男子却偏偏一眼看到了白苹,那张纯美的俏脸与他心中之人做了对比,便迅速眼神锁定了她。他身形拔高,忧郁和愤怒化为暖暖柔情,整理黑色毛呢衣的同时,嘴角就挂上了人畜无害的笑容。
  白苹皱眉收回眼神,她可不认得这人。
  身旁刘丽敏发现异样,碰了下白苹,不着痕迹朝男子扬了扬下巴:“那人走过来了,你认识吗?”
  白苹将记忆里认识的男性又过滤一遍,摇了摇头。
  “那我们走吧,笑得神经兮兮的。”
  阿敏挽过白苹手臂,就要往右走去,男子突然快走几步,来到她们右侧。他还是那样笑着,好像几人认识许久似的。
  阿敏没有办法,只得停了下来,悄悄将白苹拉到身后。她盯着男子,神色不善。
  “有事?”
  阿敏长相算不得上佳,却有种女子的英气之美,当然,她不认为男子是为她而来。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回。男子会说些花花之词,表达爱慕之意,然后被白苹微笑拒绝。
  “我是魏玮,你好。”
  男子对着白苹露出迷人笑容,配合说出的话,阿敏觉得他身上有种自信迸发——迷之自信。
  “喔……你好。”白苹点头笑了笑,她语气真诚地问,“我们认识吗?”
  “呃……”男子似乎没想到白苹会如此回答,尴尬地楞在原地,阿敏憋着笑,默不作声在一旁看好戏。
  “那个……咳……我那个,有写了情书。”这样当面说出来让男子十分难为情。他低下头,手不断挠着蓬松的卷发。
  “啊!”白苹亦不好意思的红了脸,说道,“那些,我都没看。”
  羞红的女孩像朵含苞待放的月季,男子看呆了。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自嘲一笑,倒是洒脱。
  “哈哈,没事的,我待会还要去见一个人,就先不打扰咯。”他挥了挥手,擦肩而过时,侧头小声说道,“嗯,我的那个……有空记得看看哦,我叫魏玮。”
  程白苹礼貌性的点头,她没再记起这事,再也没有去翻出名叫“魏玮”写的情书。若她去找了,那件事或许不会发生,至少会有所改变。在很久之后,白苹会模模糊糊想起来,在那件事发生之前,有人也和她说过,却不知是刘佳还是刘丽敏,说女孩好像从她衣柜里拿出过一样东西。那只是年前的一次轻聊中谈起,她早忘了。
  那些都是生活中细末之事,和父亲的死亡,和与哥哥的相处,和论文和实习比起来,在当时都显得毫不重要。
  她们继续逛街。两人走得乏力,也快到了午饭时间,商量着哪里解决肚子问题,阿敏电话恰逢时候地响了。
  “嗯,好好,我们在天和美食城等你。”结束电话后阿敏朝白苹抛了个媚眼,笑着说道,“你猜咱们寝谁又到了?”
  白苹歪着脑袋,说:“是刘佳吧?”
  “宾果!答对了,走,我们先去美食城等她。”
  “可是……”白苹喃喃道,“她怎么也来这么早。”
  阿敏嘴角微扬,她拉着白苹,不断喊着“饿死了”“快走快走”。
  两人在一楼的家常菜馆坐下,没等多久,刘佳拖着个浅蓝色行李箱风尘仆仆出现在门口。过了个年,几人颇有话题可聊,说说笑笑,一顿饭在欢愉中结束。
  回到寝室,杨桐没在,她的被子还和她出去般,堆在床铺角落。坐在一起的女生聊着八卦,聊着聊着自然就说到杨桐。
  “你们看到杨桐就在寝室睡觉,没做其他的?”刘佳率先问道。
  “嗯。”白苹噘着嘴想了会说,“是这样的,而且,怎么形容好呢,有点……不修边幅。”
  “窝寝室,不修边幅,躺尸一整天……”刘佳推了推银色的眼镜,“她喝酒了吗?”
  “喝酒?佳佳你问这个做什么,她那种人,大概不是寝室就是酒吧咯。”
  “不是的,阿敏,我意思是,她在寝室有没有喝酒。”
  “这个我最有发言权啦,”白苹说道,“她没有在寝室喝酒。”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也没抽烟呢。”
  “不正常啊……”刘佳皱眉沉思。
  “哦,我知道了!”白苹突然高声笑道,“你是怀疑她失恋了吧,哈哈。”
  “她会为失……”阿敏笑着接过白苹的话,刚说一半,虚掩的防盗门猛然被一脚踹开。“砰!”狠狠地与墙面撞到一起,反弹回来。
  “圣女婊!你说谁失恋了啊!”一个如夜枭般嘶哑的声音响起,几人心脏突得一跳,杨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
  阿敏黑着脸将白苹挡在身后:“杨桐!你说话干净一点。”
  “你说谁失恋了!说啊!”
  杨桐根本无视了其他人,眼神直勾勾盯着程白苹,她眼睛下方有两道乌黑的泪痕,之前应该是脸精致妆容,但此刻那眼神恶毒狭长。她慢慢朝三人走来。
  “我……我开玩笑说的,杨桐,别当真。”白苹有点不自然别过头。杨桐气势太强了,浑身像有毒蛇钻出,要咬她一般。
  “呵,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失恋了吧?”她的笑容配合她的妆容,格外凄冷瘆人,“你这个贱人,勾引别人男朋友的贱人!”
  “喂!杨桐过了啊!”阿敏生气地说道。
  “刘丽敏你给我滚开!”杨桐瞥了阿敏一眼,又看向刘佳,咬牙切齿地说,“还有你刘佳,你们两个今天最好都给我闭嘴!”
  程白苹从阿敏和刘佳中间挤出来,她不知道这种情况下应该怎样面对,思维断断续续,脑子里又做着匪夷所思的高速转动,在某个时间点,她想起了那天哥哥的样子。
  白苹强压心中的惊慌和羞愤,慢慢恢复平静:“杨桐,我说过刚才只是开玩笑,你失没失恋,我们真不知道,但你刚才为什么平白无故诋毁我,请你说清楚。”
  “哈,哈哈。”杨桐仰着头,神经质笑了起来,“说清楚?哈哈,好啊,说清楚。”她摸索了下身上,又一只手恶狠狠指着白苹说道,“程白苹!晚上八点,到学校北门,我他妈说清楚,让你知道你为什么是贱人!”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防盗门关上又弹开的撞击声。
  “白苹不要去!”刘佳突然抓住室友手臂,急切说道。后者却只是轻摇了头,没有回应,眼神复杂地看着前方。
  “佳佳说的对,不要去,杨桐现在就是个神经病,不要管她!”阿敏盯着她的脸,想从中知道室友心中想法。
  程白苹轻轻拨开二人的手,她神色疲倦地倒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搭在椅背。片刻后,她脑袋伏在手臂,头发泄下来,遮住了上身。
  终于还是阿敏沉下气来,拍了拍刘佳肩膀,示意先出去。
  过了十来分钟,手机铃声在寂静的寝室响起,白苹一动不动,仍旧趴在椅背,对方挂断了;可没十秒,又响了起来。白苹探出一只手,在桌子上抓了一下,拿到手机。
  “喂……”她声音消沉,接听了电话。
  “喂,白苹,你怎么了?”电话那头传来黄辅导员关切的声音。
  “没什么。”白苹发现自己这个时候最听不得别人关心的话,她鼻子酸酸的,眼睛微微湿润。
  “我七点的样子到学校,一起吃晚饭呗,喊上你们211寝室的几个。”
  程白苹大概猜到,室友刚才给辅导员打了电话,辅导员也因为关心她提前赶到学校……
  她想着,心中便更觉酸楚,一出口声音就哽咽了:“黄老师……没事的,我没事的。”
  “傻白苹,上次不是说好叫姐姐的吗?”电话里,黄晴宠溺地说道,“就这样啦,到了之后我打你电话。”
  “黄……姐姐。”
  “嘟……嘟……嘟……”
  白苹从椅背上抬起头。
  她想到了哥哥,想打个电话过去,转过身又觉得,女生间这种事情没太多说道的意义,毕竟连原委都没弄清楚。
  另一边,黄晴挂掉电话,脑海中浮现出某个名叫杨桐的学生,那是些不算怎么好的印象。她加快了收拾行李的动作,心中还是惴惴不安。
  不久之后,杨桐回到校外的出租房,穿过一堆杂乱衣物,在七零八落的化妆桌前,找到两个信封。信封已被暴力撕开,露出里面字迹优美的信纸。那些曾经她喜爱钦佩的字迹,此刻却像蛆虫乱拱,说不出的恶心。杨桐厌厌地将其塞进口袋,低骂一声,才拨通电话。
  “兰妹,在哪嗨。”杨桐轻笑着说道,“当然找你有事,今天晚上有没有空,八点在我学校。”
  “干嘛,失恋了?”电话里一个尖尖的声音说道。
  “干你!不过这次老娘是真失恋了。”
  “哈?”电话那头不断娇笑,“你失什么恋,和阿辉?”
  “阿辉你个头,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就一撒气的。”杨桐顿了一下,低声说,“是魏玮,我本来以为他闹着玩的,没想到他真和我分手。”
  “得了得了,还吊死在一颗树上?魏哥是还不错咯。这样,今晚我带你去‘爵色’,保准给你找几个魏哥伺候。”
  “兰妹你懂我,知道我口味,哈哈……”杨桐笑到一半,突然歇斯底里地对着电话吼道,“我干他娘的!魏玮个王八蛋劈腿,给老娘劈腿!我操!他个混蛋,有什么资格玩劈腿!”
  “他妈的还找我寝室的,找谁不好,找那个圣女婊,天天装清纯,装傻白甜,那就是个婊子!妈的!”杨桐咬着牙,又快又急吼完,电话那头一阵安静,随即不闲事大的笑声传来。
  “又玩劈腿,哈哈,现在渣男都喜欢这种装纯的婊子!杨桐,今晚怎么弄,我听你的。”
  “好,就你这句话。”杨桐喘着粗气,狠厉内敛地说,“到时你人来给我撑场就成,再叫上两个姐妹。”
  “成,我也想看看那婊子长个什么骚脸。”
  寝室里,白苹走到饮水机前倒了杯水,刘佳就跟到饮水机旁,白苹到洗漱间拿抹布,刘佳也跟着。白苹清理桌子,将兔子玩偶放到角落,刘佳就一直在身后看着。
  与黄老师结束电话后没几分钟,两人回来了,阿敏坐镇寝室中央,而刘佳则寸步不离跟着白苹,
  “你开门干什么!”刘佳尖叫一声,拦住开门的白苹。
  “喂,有这么夸张吗?”白苹无奈的笑着说,“我就去楼下买点东西。”
  “买什么?”阿敏也从椅子上站起来问道。
  “生活用品啊,卫生纸之类的。”
  “卫生纸我有,用我的。”阿敏毫不犹豫地说。
  “我还要顺道买瓶洗衣液……”
  话未说完,刘佳就开口了:“用我的,我那有!”
  “好……吧。”白苹没好气地说,“让开啊,佳佳。”
  “又怎么了?”
  “关门啊!”
  刘佳闻言,自己讪讪将门关上。
  程白苹拎过桶,又从热水壶里倒了点热水,借着刘佳的洗衣液,利落地洗起内衣裤。全程两人就在旁看着,生怕白苹一溜烟就跑了似的。
  洗完贴身衣物,白苹打开衣柜,在拿衣架的时候,脑子里突然有一道光闪过,又突然消失。
  “是什么呢?”
  “怎么了?”身后刘佳问道。
  “没,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白苹晃了晃脑袋,半蹲着身子,从下面衣柜里拿出四五个衣架。临近傍晚,天色愈发阴沉,女孩提着洗好的衣物,刚来到阳台,外面淅沥沥的声音断续响起。
  “下雨了啊。”
  远方太阳正落下山头,余留的残辉使得视野所及都是灰蒙一片。白苹晾完衣物撑在栏杆上,面带微笑,眺望着篮球场上几个零零散散的身影。突然的小雨,让四个男生败兴而归,然而旁边球场的两伙男生还穿梭在雨里,追逐篮球,身姿矫动。
  “下雨了。”阿敏和佳佳不知何时也靠在栏杆上,细细的雨水打在三人手背,丝丝凉凉。
  “这阵冷气流过后,春天也要来临了。”白苹温柔地说,扑闪的眼睛看进雨里,又不知看向何方。
  刘佳侧过头来看着她的脸,她陡然记起,这是一个父母双亡的20岁女孩。
  “几点了?”女孩嘴巴微张,轻轻问道。
  “马上六点,等辅导员吃饭吗?”
  “等吧,反正时间也来得及。”
  “白苹……”
  女孩转过头,眉如剑芒,双眸闪烁着坚决:“佳佳不要说了,我绝不能让人平白无故诋毁。”她回到室内,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如果哥哥在,也绝对不会让人这么说我的……”
  黄晴其实没有说清楚,她的车票是七点钟到站。可今天她越是着急,火车却偏偏晚点二十五分钟。她中间和白苹打了三个电话,出车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隔着车窗看到小雨渐渐转为中雨。
  她拖着行李,左突右挤,不断穿梭在出站的人流里。当她坐上赶往学校的出租车时,七点四十三分了。车外的霓虹灯透过雨水和湿漉漉的地面,折射到车窗上,照应出她焦急的面容,以及她不断拨打电话的动作——白苹手机无人接听了。
  “师傅,再快点,直接去孟湖师院北门!”她又催促了一声,将手机紧紧握在胸口,铃声响起。
  此时,白苹已经踏在了雨水里,为了防止干扰,她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她好说歹说,总算是拒绝了室友同行的好意。这是自己的事,并不想牵连其他人。她只是想弄清楚,为什么杨桐要这样说自己。
  雨越下越大,她撑着一把去年夏天买的叮当猫遮阳伞,伞面很宽,不过还是有些雨水斜着飘了进来,她不知道鞋有没有进水,总感觉鞋底湿冷冷的。
  这个天应该在寝室开着台灯看书,或者凑在阿敏电脑前看电视剧的,如果有寝室长带回来的零食就更好了,一群人边吃边聊着剧情。为什么会裹着羽绒服走在雨里,冻得浑身僵冷。她换了只手握伞,不过是想弄清楚,杨桐为何要骂自己罢了。
  她快到北门,加快了脚步,这个天气这个点,小道上除了白苹再无一个人,两旁的绿化树潜伏在幽暗里,于雨水中发出“嗒嗒”的声音。不远处的花丛,借着夜幕,却正有一双眼睛注视着她。
  她来到了北门,穿过门口,外面只有一家便利店正在无聊的营业,却别说顾客了,连店主都不知缩在哪里取暖。只有电视声音,穿过雨夜传来。白苹提高警惕,左右看了看——没有人来,她打开手机,里面有八个未接来电,一个是刘佳,其他的都是黄老师打来的。时间已经显示在七点五十八分,她没有回电话。
  她看着哥哥送的手机,突然有种冲动,很想给他打个电话。
  但想法未付诸于行动,那家便利店口,有四个身影走了出来,为首之人一眼就看到了白苹。
  “哟,一个人就敢来了。”
  “就是她了?嘿,还很准时。”
  其中一个人伸出手指,朝白苹勾了勾,语气轻佻地说:“来来,站过来点,到灯下面来,让姐姐们看看你的骚样子。”
  “哈哈。”说完,其他三人笑作一团。
  白苹羞怒至极,紧抿着嘴唇,看了看说话之人,视线又重新回到为首女子身上,一动不动。
  “很倔的婊子哦,哈哈。”另外一个微胖的女子说道,说完,自己就毫无形象笑了起来。
  “杨桐!”程白苹在雨里举着伞,一字一句地说,“你今天到底是什么意思?!”
  “兰妹,她问我是什么意思,”杨桐歪着头,和之前见她的样子完全不同,和以前每次见到的样子都不同,这是她的另一面。但那眼神,却阴冷无二。她语气恶毒地说,“那你就告诉她我什么意思!”
  刚才勾手指的女子站到前面来,她身材娇小,化着艳丽的浓妆:“小苹果,哦不,是白苹果,你是真傻呢还是假傻,这个架势你还不知道是干什么吗!”说到后面,她加重语气,露出凶狠!
  “当然真傻了。”最后一个染着棕红色短发的高挑女子说道,“不然怎么能勾引到我们魏大帅哥。”
  “他妈的不要和我提他!”杨桐抓着头发吼道,她指着白苹,“那个贱人,都是因为你!”
  程白苹咬着牙关,愤怒地瞪了回去:“我说过!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是吧?”杨桐说着就冲进了雨里,其他两个女子也跟在后面,兰妹犹豫了下,也冲了出来。
  她们站在白苹面前,身上混合的劣质香水味扑进白苹口鼻。
  “不知道是吧?”杨桐从口袋里抓出准备好的两个信封,在白苹面前晃了晃,“这个知道了吗,内容很精彩,真他妈肉麻老娘!”
  她将信封狠狠摔在白苹胸口。白苹下意识接住,她看了信封著名,瞪大了眼睛,口中喃喃道:“魏……是魏玮?”
  “装啊,”兰妹伸过头来,“装啊婊子,刚才不是口口声声不知道不知道吗!”
  “不是,不是那样的!”白苹急促地说,“魏玮是给我写过,写过情书,但我没看啊,我也不清楚杨桐你和他的关系,我就放在那里。对了,杨桐你知道的,我衣柜里放了很多收到的情书,我都不看的,只是放在那里。”
  “我操!”高挑女子夸张地说道,“经常收情书,你魅力很大啊!”
  “不是,我……”
  “闭嘴!”杨桐一步逼近,头发湿漉漉贴在额头上,她阴沉地说,“可都是因为你,你太会装了,装得人人都喜欢你,被你迷倒。骚狐狸,在古代你是要被浸猪笼的!”
  “浸猪笼!”微胖的女子大声喊了一句,冲上来一把推在白苹身上。白苹正拿着信封,印着机器猫的伞被一把推掉在地上,她尖叫一声,跟着倒在伞骨上,信封跟着掉进水洼。
  便利店的男老板从柜台探出个头,大声喊道:“喂,小姑娘,都是学生,不要闹事哇。”
  兰妹转过头去,不知是淋雨后化了的浓妆还是气势太凶镇住老板:“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是学生,别管闲事!”
  随后,老板扫了几人一眼,祟祟地将卷闸门拉下大半,白炽灯光从余下空隙露出来。
  冰寒的雨水打在头上,从脖颈的衣领里流了进去,白苹左手紧紧抓着手机,呆滞地坐在伞上,一时忘了如何回应。
  杨桐弯下腰,手掌轻轻打在女孩脸上,一脸森冷地说:“贱人,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贱人了吗,勾引人勾引到我杨桐这来了。”她每说一句就在女孩脸上拍打一次,说完,她用力拧了把白苹的脸肉。
  “啊!”白苹吃痛叫了一声,她迅速爬起来,退后两步。淋湿后的头发几乎遮住了她的眼睛,她透过缝隙,死死地盯着眼前四人。
  “不管你们怎么说,反正我没做过!”她竭力吼道,“杨桐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辅导员知道了你知道会怎么处理吗!”
  她单薄的身子,用尽全力嘶吼:“如果我做了,随便你们处置,但是我没做过!没做过!没做过!”
  “啪!”杨桐一个巴掌甩过来,打断了女孩的话,也把女孩的脸打歪过去。“真他妈聒噪。”她伸出食指,顶在白苹红肿的脸上,“你还不懂吗,都是因为你,和你做没做过无关,都是因为你这个贱货存在!后果?呵呵,后果最大不过毕不了业,你觉得我在乎吗,还威胁我,你知道我那段时间过的是什么日子!还不是因为你……”
  杨桐还在恶毒地说着,像是要把所有怨气爆发出来,她牙齿森白,狭长的眼里放着绿光。她手指如钻子般,一下一下搓着自己的脸。
  白苹好像置身在一个幽暗无比的寒潭中,四周全是黑绿色的谭水,上没有头,下没有底,冰寒不断向她袭来,她冻得骨头都在“咔咔”作响。
  “老娘第一次这么低声下气去求一个渣男。”杨桐怨恨无处宣泄,她看见白苹手里抓着的手机,一把夺过,狠狠砸在地上。
  “他妈的都是因为你!”
  白色的手机砸在地上,屏幕碎裂,电池带着外壳弹了出来。白苹斜过头看着它,眼睛一眨一眨。
  远处,潜身在树林里的男子皱着眉,犹豫许久,还是掏出了电话。
  雨渐渐转小,杨桐喘着气,电话铃声响了。
  她看了眼来电,撇了撇嘴,才厌恶地接通电话。她还未开口,电话那头的男子就直接说道:“杨桐你够了!这件事和白苹无关!”
  “哈!”杨桐不着痕迹往四周扫了一眼,视线又盯在白苹脸上,那里已经红肿一大片,嘴角还有破皮的鲜红流出,她对自己的力道很满意。
  “魏玮,你这个怂男,分手了,我要约你,你不敢拒绝我;现在我在折磨你的狐狸精,你又只敢躲在一旁偷看。哈哈哈,你他妈就是个卵货!”说到得意处,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
  “是魏玮那个劈腿男?”兰妹眉头一挑问道。
  杨桐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报复的快感在她眼中疯狂涌动,但现在知道那个渣男在旁窥视,她又觉得这快感可以更加强烈。是的,可以更加强烈!她咧着嘴,笑容愈发冰冷。
  “你喜欢偷看是吧,我就让你看个过瘾,让所有人知道你小情人纯情的外表下是什么样子!”
  “喂!你要干嘛!别乱来!喂!”
  杨桐挂了电话,眯着眼睛看向女孩,女孩依然保持着斜视手机的动作。她走过去,一脚踩在手机上,顿时四分五裂。
  “兰妹,玩个大的咯,呵呵。”杨桐朝身后招了招手,阴笑着指着左侧小巷,“来,把她拖到那个角落,准备好手机录像功能,呵。”
  “啊!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放开我!”程白苹察觉到异动时,已经被几人拖往角落,她眼泪终于不争气流了出来。她想到了一些完全不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哭声和尖叫声混合在一起,不断扭动挣扎。
  “捂住她的嘴!”
  “唔……唔!放……唔开我。”
  她们架着她的身子,推搡着,消失在了北门左侧的阴影里,只隐约能听得到呜呜的哭求声。
  在某颗树后,名叫魏玮的男子愤怒瞪着眼睛,喘气声越来越重。他将手机收入口袋,朝着女孩方向踏出,不过,他踏出一步,又停了下来。
  他只是艺校的一个学生,他只是某次来到杨桐学校,对女孩的容颜惊为天人,那种美确实让他爱慕不已。不过也仅是如此。他安慰着自己,杨桐认识太多混社会的人,没必要。他揪着自己胸口,那里很难受,很难受。他呼吸着雨水,像烧着了肺。但过了一秒、五秒、十秒,他还是一动不动。她们都是女孩,应该没事的。他躲在阴影中,安慰着自己,然后退回脚步,靠在了树干上。
  “吱——”
  一阵猛烈的刹车声在雨夜中响起,魏玮抬起头,北门口一辆急停的出租车内冲出一对男女,女的正歪着腰,同便利店老板交谈着什么。他看了一眼,刚好旁边男子眼神冰冷地望了过来,他身子一颤,不自觉在黑暗中又矮了几分。
  随后女子拉着男人往刚才几人消失的小巷跑去。魏玮看着男人的背影,眼神闪烁,良久,他叹了口气,朝来时的方向退去。
  “杨桐,我录像功能已经打开了,怎么弄?”在围墙之后,一高一胖两个女子将白苹手脚锁住;而兰妹,拿着手机兴奋左晃右跳,不时给程白苹几个特写镜头。
  “嘿嘿……”杨桐站在白苹身前,居高临下盯着她,“我来撕衣服,你来拍,我倒要看看这婊子里面多干净。”
  “唔要!”白苹痛苦无助的将身子缩成一团,又被左右的女子拉扯开,一只手封住了她的嘴,眼泪连着线涌出,和淅沥沥的雨水混淆。她不断挣扎不断扭动,但结局就是被人羞耻的将身子拉开,如同案板上的,被翻过身、扯得僵直的八爪鱼。
  右脸还在火辣辣的疼,可那疼痛早被即将到来的耻辱毁灭,彻彻底底毁灭。她应该多等一会儿的,也许途中拿出手机,给黄老师回个电话,现在或许已经和她们坐在校门口某家餐馆吃晚饭,聊着八卦趣事,憧憬着毕业后作为一名教师的光荣人生。
  人生……她的人生在今天晚上被人剥丝抽茧,赤身裸体,将会被羞辱得永生难忘。她声嘶力竭却发不了声音,嘴巴里又咸又腥,那到底是舌头是嘴皮还是心头的血液。她不过是在大学里读书的普通女孩啊。
  黑暗中,白苹越陷越深,从发丝到手臂到大腿,肉体一寸寸被黑夜吞噬,灵魂一丝丝被雨水浸没。一双指甲盖染了鲜血的手抓上了她的衣领。片刻后,她感到一股寒意袭来——外套被剥开了,伴随着周围鬼魅阴邪的笑声,她的防御开始被摧毁。
  中间是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她们扯着它,强行从脖子拉到脑袋,再戏谑的扔到地上。她还有最后一件单薄的底衫,凌乱挂在身上,内衣露出一半。
  这现实太恐怖,她麻木到不能反抗,比妈妈走那天做的噩梦还恐怖,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无穷无尽的恶魔。梦……如果这是梦该多好,睁开眼又是明媚的一天。
  她感到一只冰冷的手扣上了她的锁骨,抓着她的底衫,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然后,那只手离开了她的身子,并伴随一声刺破耳膜的惨叫,白苹眼皮动了动,雨水从她睫毛末端滴落,她睁开眼睛。
  所有人都围在后方,那里有什么人来了吗?是佳佳阿敏,还是辅导员……
  她听到气愤至极的尖叫,是黄老师,她笑了笑,却不知自己在笑什么。她就穿着单衣,站在雨夜里,无声地笑着。然而,那个叫兰妹的女人很快倒飞了过来,在水洼里滚了一圈,倒在她脚边。
  这个时候,人群才露出一人宽的缝隙,白苹也看见了那几个女人后面的景象。
  怎么……是他!白苹不敢置信地盯着黄老师身边男子,她双手交叉在一起,用力掰着手指——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啊。
  和黄老师一块赶来的,竟然是哥哥……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他怎么知道自己,在北门,在被……
  一切不可能都在瞬息发生了。
  段庭州一脚踢飞了兰妹之后,便站在原地——他从人缝中也看见了自己。程白苹见过段庭州揍人时的样子,冰冷无情。可这次,在脑袋一阵天旋地转、在惊讶之后,她心中生出沉甸甸的安全感。那种感觉,让她在寒夜里,虽单衣淋雨,却觉得有一股小小的……温暖,它安静地于尾骨根处孕育而生,顺着脊背悄然蔓延。
  段庭州垂下了眼帘,没人能看清他的面庞,但肉眼可见,他整个人都在颤抖,浑身散发寒意,好像一具冰棺立在人群中,其内有什么东西在一阵一阵敲打,有令人恐惧的东西正在爬出来啊!
  “你们!你们这些女孩子,还有你,杨桐,你们在干什么!”黄晴指着杨桐,气得手不住发抖,“你们都是女孩子啊,为什么要这样做?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
  几人似乎在接受训斥,然则,她们眼神只是紧紧盯着垂头男子,像被施了定身术。
  段庭州抬起头,一脸平静,那神情白苹太熟悉了。他这次穿着西装,和黑夜一般颜色,眼眸很亮,摄人心魂的亮,然则,那里只容得进一个小小孤零的倒影。皮鞋踩在或深或浅的水坑里,他旁若无人穿过她们,一脚一脚用了很大力气才走到白苹身前——他走起来又显得那么从容。
  黄晴也一同走到白苹身边,拍打着女孩后背。
  段庭州脱下西装披在白苹身上,西装内包裹的热量,如同他呼出的热风,轻轻抚慰着她。她湿漉漉的乱发被段庭州轻柔拨弄。她眼睛不眨地望着他。
  哥哥的笑容竟然这么温柔舒适,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酸楚,白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像当年那个跟屁虫小孩,哭得浑身不断抽泣;她和她的无助、惊恐紧紧搂住了段庭州,鼻涕眼泪模糊了脸,全部粘在他肩膀上。她从未用过这么大力量去抱紧一个人,她是那样担心,眼前的人消失不见。
  白苹哭了多久,她就抱了多久,杨桐几人也就在原地站了多久。
  终于,白苹缩回了身子,用身上的西装袖子抹了把脸,望着段庭州。
  “好了?”
  “嗯……”
  段庭州细心地将白苹身上西服紧了紧:“接下来,你和黄老师去一边休息吧。”他看了一眼旁边的黄晴,笑道,“麻烦你了。”
  说完,不待黄晴回应,他猛然转过身,神情冷到极点,眼里分明有两团幽蓝寒焰跳动。他的愤怒要冲出地表,外人看上去又诡异的平静。冰棺打开了,一具披着白衬衫的嗜血修罗被放了出来!
  段庭州没有再说任何话语,他踏着皮鞋走到杨桐跟前,杨桐惊慌后退。
  “我……啊!”
  她没来得及将话说完,段庭州双手如铁笼,快若闪电,握住她右手,如压核桃般用力一合,里面传来一连串“咔咔”令人牙颤的声音。杨桐疼得如捕鼠夹上的老鼠,不住颤抖,不住挣扎,她痛苦尖叫,却无济于事。
  段庭州左手抓住她的头发,像看一根木棍、一块石头,毫无感情。他扬起右手,清亮的耳光,夹杂着女子含糊不清的咒骂声,在小巷深处响起。害怕转换为憎恨和疯狂,杨桐左手胡乱挥舞,抓在段庭州衣袖,她眼神恶毒,一边被甩耳光一边咒骂。
  兰妹张牙舞爪扑上来,段庭州一脚踢在她小腹,以之前同样的姿势倒飞出去;微胖女子也扑上来,段庭州反手一巴掌,将其扇懵在原地,抬起一脚,踹倒在兰妹身旁。
  高挑女子踌躇着不敢上前,她看了眼被扇耳光的杨桐,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两人,转身朝着小巷口跑了。
  耳光的声音还在继续。
  不知道是打了十几下,还是几十下,毛细血管破裂,杨桐脸上红红的全是血,白色的牙齿染着血飞出来,已经看不清她的样子了。
  杨桐不再放狠话,连说话也说不了,她不住求饶,甚至朝着段庭州身后的白苹和辅导员求饶。
  “段……段庭州,要不就算了……算了吧。”黄晴说话也不利索了,她已经从开始的震怒到现在的惊恐,惊恐于段庭州打人时的冷血。
  她劝说了男子几次无果,黄晴转过身,想让白苹阻止一下,发现此时白苹正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她还没说出口,白苹就拄着旁边的墙吐了出来。
  “白苹,你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感冒了?”黄晴扶着程白苹,不断轻拍其背部。
  “没……唔。”白苹刚擦了下嘴巴,一股呕吐的冲动又传来,这次没有吐出来,“没事……”
  她靠着辅导员站了起来,望向段庭州的冷峻背影,无力喊道“停下来吧”。她嘴巴张开,却没有声音发出,白苹用力咳了两声,才又说道:“别打了,别再打了。”
  声音不大,在场的人却听得清清楚楚。段庭州再次扬起的手停在空中,然后慢慢放下,在杨桐外套上擦了擦。
  他一脚踹在女子身上,女子下意识叫了一声,就趴在水洼里,如条死狗。
  白苹皱了皱眉,期初的安全感慢慢消逝,这样的哥哥让她很陌生。她望着瘫在地上的杨桐,又看着笑着走向自己的段庭州,不知作何感想。她莫名想到当初那块挂在散了架的躺椅上的猪心,恶心感又涌了上来,她使劲咽了下喉头,才强压下去。
  白苹将衣服拉紧,脑袋靠在黄老师身上,此时淋雨的后遗症传来,雨越下越小,段庭州却越走越远,她模糊了视线,睡了过去。
  这个梦……这个梦,要醒了吧。
  白苹已经很久没有一觉睡到下午了。别人上大学,学会了放松自我,白苹却更加努力学习,即便是休息日,睡到下午,也是想都不敢想的。
  “白苹醒了!”她尝试着睁开一条缝,耳边突然响起了刘佳的声音。当她适应了光照,发现床头已经围了一群人,阿敏、佳佳、黄老师还有寝室长,都站在下面仰头看着她。她坐起身,朝众人笑了笑,可牵扯嘴角的动作不禁让她后脑勺针扎的疼,自己受凉了,她想着时,昨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捋头发的手一顿,试探的抚上左脸。
  嘶,又麻又痛!
  她望向黄老师,随后陡然想到了什么,慌忙探头四下张望。
  “你哥哥昨晚住在学校外面的宾馆。”
  白苹听出辅导员语气中的消极低迷,她急忙问道:“那他现在呢?在宾馆里吗?”
  “他一小时前出去了。”黄晴笑了笑,那笑容中竟带着化不开的悲哀。白苹此刻才注意到众人间的气氛不对,她们望着自己,有后怕、有愤怒、有惋惜,却唯独少了些“劫后余生”的庆幸,为什么,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难道自己打击太大,扭曲了梦与现实,自己莫非已经被……
  她不敢想下去了。
  “你哥哥又去找她们了。”黄晴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白苹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那个……那个……”
  白苹等了半天没听到黄老师后面的话,她疑惑地看向辅导员,辅导员脸上却已是泪雨一片。
  “呜……白苹。”黄老师抽泣着说道,“你,你睡了这么久,呜呜,饿了吧。”
  “为什么呀!”她掀开被子,随手穿上床头的睡衣,“噌噌”来到下面,“为什么呀,到底怎么了啊!”她站在几人面前,声音也带上了哭音。
  佳佳、寝室长被气氛感染,悲从中来,抱头哭作一团。
  “为什么呀?”白苹又重复了一次,她身子茫然后退,坐在了桌沿边。
  刘丽敏背过去悄悄抹了把眼睛,挤出笑容站在中间:“我来说。”
  “上午黄老师和学校反映了情况。”
  “嗯,那学校是怎么处理她的?”白苹端着下巴问。
  “不!”阿敏面无表情说道,“学校……不是处理她,是处理你。”
  “处理我?”白苹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阿敏摸了摸鼻子,长长叹了口气:“你哥哥……下手太狠了,你知道杨桐后面受了多重的伤吗?”
  白苹心骤然揪了起来。
  “多……多重,他……”
  “杨桐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骨折,左眼睑挫裂伤,面部多处的软组织挫伤加皮外伤;还有……鼻骨骨折、多处淤血。”她看着白苹惊慌的神情,咽了咽口水,才继续说道,“重点是……她几乎毁容。”
  “啊!”白苹身子一晃,差点坐到地上。刘丽敏眼疾手快,一把搀住了她。
  “可……可我是受害方啊!”
  “他们说……”阿敏语气黯然,“他们说,你的事情还没有切实发生,而杨桐,人已经在医院躺着了。”
  此时,黄老师站过来抱住她另一只胳膊,白苹才注意到她的声音沙哑干瘪。
  “学校方面说,给两个选择,要么以校园事件处理,要么以社会治安处理。”
  “给我两个选择?哈哈。”白苹凄凉一笑,无力地坐在椅子上。
  佳佳和寝室长也停止了哭泣,双双围在白苹旁边,匡欣然愁着脸说道:“而且啊,黄老师到打听了下,杨桐她老爸是教育局副局长,根本就不担心学业的问题。”
  程白苹疲惫的闭上眼,嘴里不断念叨着“难怪,难怪……”。突然她抬起头,睁大眼睛问道:“她们的手机呢,录了视频的,那是证据啊!”
  黄晴看着女孩希冀的眼神,眼泪差点又掉了下来:“那个叫兰妹的女的,放在口袋,然后你哥哥踢……踢她的时候,不知是被踢到了还是压地上压坏了,总之,连那个手机也成了报废机。”
  女孩眼神黯淡下来,她将手从阿敏和黄老师怀里轻轻抽出,她有些倦懒地半靠在书桌上,笑着说道:“看来我只有二选一了。有什么区别吗?”
  黄晴清了清嗓子说:“如果是按校园事件处理,那么重点在白苹你和杨桐之间,因为……”她有些心烦意燥,声音也大了许多,“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原因,杨桐现在是受害方,所以学校会对你采取处分……咳,咳咳。”
  “谢谢,”黄晴接过佳佳递来的水,低头盯着水杯,“处分的话……可能你只能拿到毕业证书,拿不到学位证书,还要……还要拿出一些钱来补偿。”
  白苹眨了眨眼睛,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其他人却似乎休戚与共,显然早就知道了。黄晴抬起头,接着说道:“不过没事,你还是能去私企的,现在自己创业也不错呢。”
  “我……”白苹“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她似乎意识到这将对她的影响,自己……不能去当老师了?她接着下意识问道,“那另外一个选择?”
  黄晴抿了口水,她感觉喉咙像火烧一样难受,“故意伤害罪,致人骨折加多处受伤,你哥哥他,会被按刑事事件处理。”
  说完,寝室陷入沉寂。
  “那个混蛋!王八蛋!”白苹一蹦跳了起来:“混蛋!自己下手没轻没重的,逞什么能,总是以为自己很酷,真是个混蛋!段庭州你就是个混蛋!”
  她突然像撒酒疯般大声吼道,黄晴她们还来不及去安慰,她又突然坐下,安静得像只倔强的兔子。
  “我选一。”
  她脑袋慢慢转动,眼神扫过阿敏、佳佳、寝室长和辅导员,她们沉默着也看着自己。她看到黄老师嘴巴微张。
  “我选一,不要学位证。”她坚定且快速地说,“不过就是不当老师了,私企也不错啊,我也会过得很好。但那个王八蛋,他脾气又倔又爱装酷,可他是我哥哥呐!”她语气变得激动,“不能的,绝对不能让他被判刑,他那时读书可厉害了,人又长的帅。其实他心地很好的,真的,以前妈妈就说他太善良,藏着太多心事,他真的很好,他是我哥哥,呜呜……为什么他要打人啊!”
  两行清泪挂在脸上,白苹最近哭的太多了,但她还是忍不住,为什么,哥哥那样的人,要来替自己承受这种无妄之灾!
  如果他性格不如此偏激,遇到事情别过暴力就好了。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哥哥的。
  “和判刑比起来,一张学位证,不重要的,”她红着眼睛,喃喃道,“不重要的……”
  “可是,”刘佳忍不住轻声问道,“读师范当老师不是你的梦想吗?”
  白苹心儿一颤,随即对刘佳笑了笑,那笑容挂着泪珠,很凄美。
  “不,”她说,“那只是梦想之一。”
  段庭州下午三点多钟回来了,程白苹在学校的湖中亭里见到了他。他换了身休闲的夹克,老远走过来,就朝白苹挥着手,露出笑容。
  白苹却没有好脸色给他,加上昨晚受寒,就显得更为苍白。
  “之前你到哪里去了?”说完她抿着嘴,眼睛不眨地盯着段庭州。
  段庭州坐到白苹对面的石凳上,无不遗憾地说:“昨晚我到北门时看到树林里藏着个男的,后来和便利店的老板打听了才知道那人是艺校的学生,今天就是去找他的。”
  “找到了又怎样,打得他出庭作证吗?”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看到段庭州的样子,她心底的火气就格外大。
  段庭州疑惑地望了白苹一眼,才说道:“本来是想这样,不过他今天一早就坐车回老家了。回来的时候,那个便利店也关门大吉,八成也是……”
  “呵,以暴制暴、侠肝义胆!”白苹冷笑着打断了段庭州的话,“那个看不顺眼就打,这个不听话就打,段庭州你好威风啊。”
  段庭州听出了她口中讥讽的味道,皱了皱眉,没有接话。
  “我现在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在外面做着什么,打架斗殴、地痞流氓?”她指着段庭州的鼻子,愤怒地说道,“你这样会被抓进去的啊,故意伤害罪,要判刑的,你知道吗?追究刑事责任,你知道吗?!”
  他们脚下的湖面如死水般平静,宛若古镜,只是偶尔有斜凤掠过,才将这镜面搅起涟漪。水波一圈一圈,撞在湖中央的亭柱上,又打了回来。亭上有两个人,一站一坐,一动不动,亦如画中人。
  良久,那低头的男子才说道:“我知道,不过待两三年,没事的。”
  那声音轻飘飘的,又很柔和,全然不似在说着坐牢的事。
  白苹居高临下,只能看到他的头顶,这个脑袋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她鼻腔用力吸了下冷气,轻描淡写地说:“我不要学位证书了,校园案件处理。你回去吧,没你事了。”
  段庭州闻言猛然抬起头。
  庭院深深深几许?
  阳春三月,冬日里的严寒已去其八九,微风,人们感受到迎面而来撩人暖意,裹着数不尽的嫩绿生机。
  孟湖师院已经开学一周,新年过后,稚嫩的学生们又长了一岁,他们换下厚重的羽绒服,青春气息漫步校园,人们笑着、聊着、走着,阳光照在草地,小草在无人问津之处悄然发出嫩芽。
  地球少了任何一个人都会转,每个人面对他人离开时,便会如此安慰自己。211寝室也如此的,白苹在两天前,应对完校领导和警务人员,已经收拾东西走了;她的床铺空荡的只剩下一块床板,她的书桌收拾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寝室余下的人偶尔间还有些不知所措,她们在地球的自转和公转中,照例进行着自己的大学生活。阿敏说话依然大大咧咧,刘佳还是沉默爱思考,寝室长的责任心和琪琪的爱美心一样,雷打不动。只是走到白苹的位置时,她们会变得神情黯然。
  对于注定只有一张毕业证的白苹来说,学校已经没有太多待下去的必要了,她只需要在六月底,拿一篇过得去的论文来换张写着“毕业证”的纸,这宗交易完成,她的大学生涯也就彻底结束了。
  她是主动提出外出实习的,也许,事情发生之后,学校的印象于她来说,并不那么完美了。
  这天,佳佳趁着阳光明媚,到楼下洗衣房洗了两大桶衣服,晾的时候发觉衣架不够,她到寝室长、阿敏和琪琪那里凑了八个衣架,却还差了三个。她想到白苹走的时候,衣架好像都还留着,她于是来到白苹衣柜前,衣柜门上贴着一张笔迹娟秀的学习作息表。
  7:00——起床,喝杯温水,再刷牙洗脸
  7:15——看书,或者练字
  7:40——吃早餐
  8:00——有课上课,没课看看武侠小说……
  12:00——
  不知不觉,眼镜上已经蒙了一层水气。她取下眼镜,揉了眼角,重新戴上之后,小心打开柜门。里头空空荡荡,一个挂在杆子上的黄绿色熏包正散发出桂花的淡香。
  刘佳知道,她喜欢桂花香。
  她拿出三个衣架,在关门时,眼睛瞥到角落里那尘封的半箱子情书,还有一个白色的兔子玩偶斜躺在旁边。她动作一顿,想了会,便将衣柜里所有的衣架都拿了出来,才稳稳地关上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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