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冤家路窄

　　1990年9月1日
　　
　　新的学期开始了，在杲城一中这三年里，我要与书本为伴，形影不离；与大海、图书馆、花园为友，日日相聚。心无旁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教科书；不粘一缕情丝，不惹半点是非。保证科科都前十名，争取考上理想的学校。以告慰九泉之下的叔叔，以减轻自己的负疚之情。
　　将来无论有无满意的工作，有无一定的经济基础，我都会学李白、徐霞客游遍祖国各地的名山大川、名胜风景；学麦哲伦、潘得明那样环游世界，若有条件，便在某一美丽的海岛建一白色房子住下，日日得赏日出日落、潮起潮落、云卷云舒、霞飞烟敛、水光山色、海天奇景；晚晚听大海吟诵、蜜语、梦呓，演奏奇妙的乐章。时时可踏浪戏水捡贝壳逗海鸟。然后写一部如案头山水那样的好书。希望这一生多交韵友、淡友、逸友、雅友，希望自己的一生能入诗。若能如此，此生足矣！
　　
　　
　　1990年9月5日
　　
　　杲城是一座美丽的海滨之城，杲城一中坐落于杲城风景最优美的遣心滩旁。
　　杲城一中比树人中学大气得多，靓得多。首先它的正门巍峨壮观，让人生敬仰之感！其次四幢两两相对的五层高的教学楼在周围苍翠欲滴的棕椰、玉兰树、榕树、木棉树掩映下显得高大气派；还有其藏书多而杂而全的图书馆及宽大敞亮阅览室是树人中学无法比肩的；另外就是满园姹紫嫣红、馥郁芬芳的花园是树人所没有的。
　　高一（１）班有六十人，班主任叫蓝宇，是个年青的气质出众的语文老师，他讲课幽默风趣、旁征博引；板书写得清丽飘逸，加上人又长得好，所以第一天开始就成了宿舍夜夜卧谈会的对象。据方晓筠不知从哪得来的信息说蓝老师从华中师范大学毕业到杲城一中才三年，对他倾慕的女生不少，但好像暂时没有女朋友。班长叫杜若，是个秀气的帅哥；他的小楷写得真如文人般秀雅端庄。201宿舍的其他七个女生分别叫林倩、方晓筠、颜美琳、陈美英，苗雯雯、李芳、王小梅、感觉个个都不太好相与。颜如舜华有古典美人之态的林倩不怎么爱理人；剪着短发看上去有些像男生的方晓筠好评人长短好使人；嘴角有颗痣的颜美琳说话尖酸；高大肥圆的陈美英吝啬得跟葛朗台有得一比，我见她捡了掉在地上的一粒黄豆，也听见她拒绝借一角钱的水票给苗雯雯，最后暂时没水票用的苗雯雯转而借了我的去打水；清廋矮小、头发枯黄的苗雯雯有洁癖，整天把床帘夹得紧紧的，生怕人家坐到她床上去；高廋面黄的李芳爱凑堆爱奉承；脸上长满青春痘的王小梅自私自利又疑神疑鬼，成天躲在床帘后面偷嚼饼干然后又老说她的床上被谁动过，她的衣架又少了一只等等；再加上我这个独来独往、古怪孤僻的人。就真是一室奇葩！不知202室是不是也这样？班里的10个走读女生，穿着打扮比我们寄宿生光鲜靓丽多了，高高在上的样子自然也让我敬而远之。看来我在这里日子不太好过咯。
　　我本来就不善交际，又怕与人共；碰上这一帮非我辈中人，在这里的一千多日子不知怎么熬？
　　
　　
　　
　　1990年9月8日
　　
　　叔叔，我错啦！我已悔青了肠子！当日我为什么非要以外出打工来逼你立即承诺帮我改志愿呢？我为什么不听您的劝告冷静一两天呢？今天我才明白为什么您在那段时间老是蹙眉叹息：您不但惋惜我放弃了一脚就可跨进大学之门的三江一中－—那所名校的升学率可是97%啊，而且您还担心我这冲动的性子。
　　我是作梦都没想到明月会到杲城一中来！而且居然还跟我同班！故她一进教室，我除了目瞪口呆外，还恨不得捣碎自己的脑袋，咬断自己的舌头！我真是自作自受！如果我不改志愿，就算我有可能跟秦臻同班，最多也只同一年；而明月她八成会选读文科，那我有可能得1千多个日子天天对着她！对着她那张得意的狐狸脸，还不如对着秦臻负疚的苦瓜脸。
　　叔叔，明月她怎么可能进杲城一中？她才考435分，比录取分数线低75分，前年我们树人中学的李东才差2分，只好屈就二中，而今年我班的小梅差了5分不得不去读中专，为什么明月现在却来了我这间学校？凭什么她还跟我同班？这难道是东方伯伯的功劳？他只是一个矿区的经理啊，他真的如此神通广大么？
　　我以后怎么跟她相处？装作没事一般么？我做不到！我没有她那么深的心机，也没有她那么厚的脸皮！尽管你跟东方伯伯交情深厚，尽管东方伯伯待我不薄，尽管在我卧病期间她无视我的冷眼黑脸，多次来探视，我仍无法原谅她——她伤我太深！我们再也不可能情同姐妹了。
　　其实从一听道你被撞的恶耗后，我就开始后悔了，在我卧床不起的那一个月里，我一遍又一遍责问自己为什么不听您苦口婆心的劝告，以致您带着遗憾、担忧辞世。我知道您在我中考的那段时间不知有多伤心！你那几天一下子就添了好多白发，可当时我只顾着自己的感受，只固执的使着小性子，那里能理解您的心情。我叔叔，今天傍晚，我跪在沙滩上请您原谅，您听到了吗？您今晚来见我一见，或托个梦给我，好吗？我真的好想您，真的好想当面对您说一声对不起。
　　
　　
　　1990年9月9日
　　
　　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反反复复苦问这几个月来几乎每晚都反反复复追问的问题：
　　明月爱秦臻吗？不可能啊，以前她很不屑秦臻的穷酸相和古板相的，那她为什么会跟秦臻搅在一起？难道她也象斯嘉丽一样不能忍受男生爱别人不爱她？不会吧？她不像那样的人啊，而且以前我们情同姐妹；我又没得罪过她，虽然我口无遮拦，有什么说什么，但无论我说什么，她当时总是笑笑，一点也没生气，她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为什么——？
　　秦臻爱明月吗？秦臻以前一直都看不惯明月的呀，他老说明月打扮得像花蝴蝶，说她轻浮。那他从什么时候起给明月迷住了呢？难道真的像同学私下所传那样，只要她那双桃花眼电到谁，谁就晕？真的那么厉害？明月真的能颠倒众生、倾城倾国么？为什么我不觉得？我真的是个感觉迟钝、后知后觉的人么？以至于全班同学都知道他俩的恋情，我还不愿相信！
　　为什么明月非要逼秦臻在毕业前公开他们的关系？难道抢好朋友的男友是件光彩的事么？对我的冷脸、恶眼，秦臻低头赧颜；而明月却毫不在乎，好象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她怎么那么厚的脸皮？而东方伯伯应该知道我们之间的恩怨啊，为什么还从省城带回了两个一模一样的随身听给我们俩？我俩早已不是姐妹、好朋友了。晚饭时，当明月过宿舍递给我随身听时，我迟疑一下才接过来，我不想指拂了伯伯的好意，更不愿跟明月和好。
　　怪我太傻、太天真！我曾一直以为友谊是长开不败的仙葩，只要我以真心、忠诚去灌溉，便日见灿烂；却不道友谊是支暗箭，它冷不防射向你，你不死也会残废！曾一直都相信我跟秦臻的爱情之树会长青，相信我们是心心相通、意意相契，谁知这树竟经不起一阵香风吹拂就倒下！而我俩一夜之间陌生如路人！可怜、可怕。这世上有什么是真的？！有什么还可以相信的？！鱼那么信任水，水却煮了鱼！叶子那么信任风，风却吹落了叶！恐怕连我自己的眼睛、自己的感觉都不能相信了。
　　
　　
　　1990年9月20日
　　
　　下了自休课，我与东方明月应一班主任蓝老的邀请到他房间去商讨有关国庆节黑板报设计及歌舞排练等事宜。
　　一进门，便见蓝老师正伏在门边的书桌上批发作业上。在明月跟蓝老师打招呼时，我的魂儿却给书桌右上角俏立的一位鲜艳欲滴的古装红珊瑚美人勾了去。美人面容娇羞、杏眼含情、樱唇蕴笑，好不迷人！而她那温润的容颜、飘逸的神态、优美的体态，更让人着魔！要是我日后能拥有一个像这样的宝贝该多好，只是不知其价值几何，想到这，我腾出半耳听两人客套，以便见缝插针问一问蓝老师他的红袖的来历。可就在这时，刚还赞老师房间布置温馨的明月突然珠落玉盘地颂了这么几句：“哇，好精美的珊瑚仕女！——造型逼真，色泽艳丽，刀工细腻……。蓝老师，您从哪得来的？这一定很贵吧？”明月一边赞，一边伸出纤纤玉手捧起“仕女”细细的赏。“不贵，你喜欢就送给你。”蓝老师脱口而出。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把我震傻了，我转过头直楞楞地瞪着这慷慨的师表，而明月也吃吃地连连辞谢道：“不好，不好吧，唔――，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受不起；且它也必是蓝老师的心爱之物，我不能夺人所爱呀。”不知是因明月的婉拒，还是我的睽视，或者魂儿回来了，蓝老师终于脸红到耳了，他转而讪讪的请我们就坐。
　　见蓝老师神态不太自然，气氛有些尴尬，明月忙从手上的大信封里抽出一张纸，一边恭敬呈给蓝老师，一边珠喉呖呖的说；“蓝老师，这是我拟定的节目表及参加人员名单，请您过目。“这么快？看来同学们的积极性满高的嘛。”蓝老师很是满意。“林倩与李小霞一开始不想参加，我费了好大劲才把她俩劝服了。”“唔，不错，我选你做文艺委员真是选对人了！你新来乍到，对大家都不熟悉，时间又紧，一开始我真有的不放心呢，不过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没底，还得请蓝老师多多指教，多多关照。听说老师唱歌、跳舞、弹琴样样精通，是学校难得的全才型教师。”“哪里，我是什么都懂一点，可什么都不够精，惭愧。”“老师不要太苛求自已啦，您课上得好，又深得学生爱戴，……”他俩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起劲，越说越粘乎。整晚明月都是舌绽莲花，口吐玫瑰花，脸盛桃花，；而蓝老师的脸则越来越见光彩，话越来越来多，眼睛越来越明亮。而我则显得木纳，呆滞，除了偶尔以“哦、唔、对、是的”回应蓝老师义务性的问话外，便一直枯坐在一旁，思绪纷飞。
　　今晚我第一次惊异于明月那甜死人不偿命的媚语，第二次震悚于她的摄人魂魄的魔力，第三次见识了两面人，第N次意识到明月已由花蝴蝶幻成了金凤凰，而我则从白天鹅退化为丑小鸭。而眼前这位蓝老师，平日里对哪个学生都不远不近，不偏不倚。未曾发现他对明月、柳依依流露出丝毫爱慕之色、亲近之意，本以为他是如玉君子，万万未想他是登徒子，伪君子！真会装，真乃岳不群也！之前觉物理老师黄冬瓜色迷迷的样子令人生厌，现在相较之下反觉得他率真得可爱。人人都真是有两面的，我日后得时时睁大眼睛，不要轻易被表面蒙蔽；不要轻易对人产生好感，无论是谁，都敬而远之才行！
　　他俩聊得兴起，我早已不耐烦；终于当蓝老师问‘你俩好像还是同一中学升上来的哟。’明月答‘我俩不单同学校，还同班，而且——’时，我腾地站了起来，蓝老师愕然：“蓝盈盈，你——”明月急接口“盈盈你要回宿舍啦？”然后她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娇呼：“哎哟，十一点了耶，蓝老师我们先走了，打搅了。”说着就扶着我的肩出了走了出去。出了门口，我借着抓痒，挪开了她的手。然后我俩便默默地回到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