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任厂长(上)
作品名称:黄金机遇 作者:大地琴韵 发布时间:2018-06-24 15:45:40 字数:3672
一
一九八五年七月的一天。
灼热的太阳烘烤着大地,也烘烤着上海这个古老而具有现代高品位的大都市。高耸如云鳞次栉比的幢幢大厦下的宽畅马路上,人来车往,像一条五彩缤纷的河流,在涌动着喧哗着更加显示出它那蓬蓬勃勃方兴未艾的活力来。在那奔驰的车的河流里,一辆锃光明亮的灰褐色“奥迪”轿车,超车,又一次超车,向前飞驰。
在车的后排上,坐着两个人。一位五十多岁,大腹便便,穿着咖啡色舒丽牌男士汗衫;另一位二十多岁,眉清目秀,鼻直口方,充满英气,穿着雪白舒丽牌男士汗衫。
“小刘,县上接到你申请回县里的书信,知道你决心愿为我县的经济腾飞贡献自己的才华和力量,愿为全县的老百姓找条致富脱贫路子的好想法后,县委、县政府经过再三研究,认为你是我县唯一考上研究生的大学生,又是专门研究经济的,非常高兴,报请国家高级人才分配中心同意,决定要你回县接任伊水果品厂厂长职务。伊水果品厂,既是全县最大的厂子,可也是最乱的厂子。县委书记派我用咱们县最好的车,亲自到上海来接你,你看……”从前天到昨天,一直到今天,君山县企业局局长马相臣,已经不只一次地用这样的话口气给刘世刚说话了。
伊水果品厂,是拥有一千多号工人,近两千万资产的大工厂,这个仅26岁的大学生,乳臭未干,能行吗?他确实不放心。
刘世刚也实在接受不了他对自己这样的谈话。自古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县里既然已经研究决定下来,让他干厂长,他做为一县的企业局局长,怎么能老用这样的态度待他?他不想说什么,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抽出一份诗稿说:“马局长,这是我昨晚写的一份诗稿,是我的决心,也是我们这一代年轻人的决心。改革开放,搞活经济,这是要把我们山区群众引向富裕的大好机遇,我们不能再犹豫,我们得抓住这个大好机遇。”
马局长疑惑的望了他一眼,知道话不投机,不再说什么。他接过诗稿,见标题是《别再犹豫》,就翻着看了起来。刘世刚的字,写得龙飞凤舞,潇洒飘逸:
别像怕水的青蛙,
望着池中的游鱼,
齐声叫好却不敢跳,
结果变成石雕。
希求获得游鱼的自由,
却不知生命在于运动,
自由出于实践。
拒绝探索,害怕试验,
其结果……那么糟。
该开花的时候就得开花,
这样才能获得梨桃;
该果断的时候一定果断,
犹豫徘徊坚决不能要。
工作、学习、爱情……
朋友,想凑出一曲和谐优美的交响乐,
就赶快迈出你的脚。
信息的时代需要信息的头脑,
睿智和果敢在一起,
成功最见不得怯懦了。
打破樊笼才能获得自由之身,
杨眉吐气就得相信自己的创意思考。
朋友,我们是跨世纪的一代,
别把自己撇在河对岸那个山坳。
别再犹豫,
在心里这样对你唠叨;
别再犹豫,
我在开口这样对他大叫;
别再犹豫,
我奋力振臂一挥这样给自己吵;
别再犹豫,
我在奔跑疾呼我们这一代风华年少
犹豫,
你的工作将会力不能及吆!
犹豫,
你的学习将跟不上去吆!
犹豫,
你的爱情将不会幸福美好吆!
犹豫,
你将一无所有吆!
别再犹豫,别再犹豫,
别像怕水的青蛙,
望着池水的游鱼,
齐声叫好却不敢跳,
结果变成了石雕。
马局长看得出刘世刚这首诗,是从我国现代诗人李士非的哲理诗《怕水的青蛙》引发而成的诗;也看得出这位身傍的年轻人不平凡,有抱负,有理想,想借改革开放这个大好机遇,为君山县人民办些实事好事。可他仍然想:“你真得能行吗?这是办实体,养活上千口子的活生生的人,不是写文章,虚无缥渺。年轻人,我不再给你矫正,咱骑驴看戏本—走着瞧吧!”他放下诗稿,狡黠地笑了声,说:“写得不错,写得不错。”把稿子还给刘世刚,不再多说话。
刘世刚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望了一眼马相臣莫测高深的脸,接了诗稿,放回包里,不再想与他辩证。
车开出了市区,冲上了林荫大道,急速而平稳地向前奔驰着。
二
几天来,刘世刚的心里颇不宁静,想到的事情太多太多。想到他的母亲,想到他的乡亲,想到他的计划,想到他回到县上后如何开展工作。
不过,他想到的最多的是他的母亲。在那个年代,那个苦不堪言的年代的母亲。现在,他又想起了母亲,想起了那个与他相依为命饱经沧桑的慈祥的母亲。
刘世刚没有见过父亲。就在他出生的那年,他的父亲写了一篇《农民不仅要学会种庄稼,还要学会搞经济》的文章,被打成“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反革命”,活活折磨而死。
他出生的时候,天刮着寒风,下着鹅毛大雪,母亲身边没有一人。无奈,母亲噙着眼泪,忍着万分地痛苦,在灰暗的煤油灯下,颤抖着手,提起木格子窗台上针线筐里的剪刀;在床上匍匐到油灯前,烧红了剪刀,大汗淋漓地搅断了脐带,用她仅有的一件寒衣,也是父亲与母亲结婚时给她买的仅有的婚礼服装——一件褐色绒衣将“哇哇”啼哭的小世刚,裹了起来。
坐月子期间,母亲吃的营养品,仅是三个鸡蛋。她是怎样过来的呀!
生活太苦了,太苦了。
一锅饭,尽是野菜。喝到最后,也只有一条钢勺那么多的糁籽。为了小世刚,有个结实硬朗的身体,母亲,将那仅有的糁籽留给世刚吃。
母亲的身体,一天天地浮肿了起来,用手指轻轻一按,就出现一个杏核大小的紫坑。
瘦弱而聪明伶俐的小世刚,开始上学了。母亲为了供应孩子上学,白天下地干活,拼死拼活的干,挣工分,为的是多得些粮食,也想多得些余粮款;晚上,深更夜晚地纺线织布,为的是维持娘俩的铺盖穿衣外,也偷偷卖俩钱。
一九七八年初秋,刘世刚成了个大孩子,他考入君山县唯一的高级中学,成了一名朝气蓬勃英姿焕发的高中生。
到学校还不到一星期。那天下午自习课,身穿兰色校服的他,与其他同学一样,都在校外花坛边、踊道上、树荫下、小溪旁、密林里,朗读课文。
他沿着一条被碧绿小草编织和金黄的野菊花镶嵌出来的田间陌路,缓缓地走着,做姿做态,如醉似痴,摇头晃脑,尽情朗读着高尔基的《母亲》。
读着、读着,他联想到了自己的病弱枯瘦、充满慈祥抚爱眼神的母亲,眼泪禁不住滚滚而下。他想,自己离开家,已经快一星期。他还是第一次,这么长时间离开母亲。母亲在家一个人啥样?她不会有病吧?若有病,那该咋办?在门边读书时,母亲就常常犯病,世刚是一边上学学习,一边给母亲做饭、熬药,悉心照顾母亲。而今,如何是好?
他的书,读不下去了。冲进教室,把书摔进课桌屉里,跑了三十里路程,赶回了家里。
“妈——妈——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他离家还有老远,刚拐过邻居家的墙角,就喊他的母亲。
他奔跑着,推开用灌木编织的篱笆墙上的篱笆门,冲进院子。
母亲坐在纺花车边,听见儿子呼喊母亲的声音,攥着半个花捻,冲到院子,流着泪,忘情地说:“儿啊,是你回来了。娘无心纺花呀,娘想你。”
她将儿子抱在怀里,泪水从她那饱经沧桑的眼角流下,“啪哒、啪哒”落在儿子脸上。可她很快又将儿子推开:“你咋回来了?”
“妈,儿想你。”
“过星期?”
“没。”
“啪”母亲给了他一耳光,瞪着气怒的眼:“你这没出息的东西,还不赶快给我走!”
“妈——”
“不用说啦,快走,快走!”母亲跑进灶房,拿出两个红薯面馍,塞给儿子撵到。
刘世刚含着眼泪,在苍茫的夜色下,默默地走了。
母亲,手里握着半个花捻,呆呆地站在篱笆门外,望着儿子渐渐消失在夜幕下的背影,大颗大颗的泪珠夺眶而出:“别怨娘心狠,孩子,娘也想你。你几时这么长时间离开过娘。为了你的前途,也为咱国家的前途。孩子,别怨娘打你撵你。”
两个星期后,刘世刚在星期天,回到家里。见门锁着,向邻居打听母亲的去向,才知道母亲在距家一公里的伊水果品厂里砸煤。
母亲知道,世刚在县城里上学,没有件体面像样的衣裳不行,手里没有几个急用钱不行。还要给世刚交学费、交书费、交伙食费。世刚升学报到的那天,母亲将还未喂成个儿的九十多斤重的猪崽给卖了,又向邻居汽车司机借了二十元钱,送孩子上学。为了供孩子上学,将来有出息,也为了还清邻居司机的钱,母亲拖着病体,顽强而艰难地到伊水果品厂里,在农闲时,干些小工,挣些小钱。
太阳,火辣辣地照着,地面上、空气里,升腾着无数条袅袅的热线,欲把大地烤焦似的;知了,在道旁的杨树柳树上“知了,知了”地叫着,像是早已说明白,人世间的艰辛。
刘世刚的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涩难过。他从家里走到母亲砸煤的地方,周身已经汗渍渍的,烁热的气流使他的脑袋也有些晕眩。
瞧着烈日下头戴破旧草帽、身穿补丁粗布汗衫,蹲在煤场上、臃肿的手臂艰难地举着铁锤,一下一下吃力地砸着煤;听听那滴滴汗水落在煤块上,发出“嘶嘶”的声音,他眼里的泪珠再也控制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扑哒扑哒”掉下来。
刘世刚扑过去,抓住母亲举锤的手,忘情地哭道:“妈——咱不砸啦,咱不砸啦。回家吧,回家吧。啊!”
母亲慈祥地微笑着,边用黑黑的手臂替刘世刚摸泪,边语重心长地说:“傻孩子,不挣俩钱,你咋上学?咱家太穷。你不好好上学,苦日子啥时候能熬到头?家庭要富裕,国家要富强,得靠你们文化人呀!”
母亲爱抚地望着他,一串眼泪滚了出来。她抬起黑黑的手,抚着他的脸:“孩子,还疼吗?你长这么大,妈还是第一次打你。你去学两星期,娘的心疼了两星期。”
“妈——”
“娘也舍不得打你,娘也想你呀。从前,你在门边的学校上学,天天都回家,总是放学回来,没进门就喊娘。娘也想天天听你喊呀。”
“妈——”
“好男儿志在四方。不一心一意学习好,将来怎能出息的去工作!娘没办法,别怨我。”
“妈——不怨,我不怨。”刘世刚哭着扑进母亲怀里,“我听您的,我听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