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桂夫人打麻将，董老翁出箴言

　　一宿无话，另日早起。董老翁洗涮完毕，客厅小坐。向丫头端来一碗荞麦豆粑，“老翁，请用早膳。”
　　老翁微笑接过，清清爽爽一兰花碗点心。黄花盖顶，二只荷包蛋。
　　“老翁，也不知否合你口味？中午家宴，夫人请了人和居的大厨，等下就到。你这吃好，我就领你去麻雀亭，夫人在那儿等。”向丫头旁边道。
　　老翁吃罢，甚是滋味，撂下碗筷。向丫头领路，穿廊过巷，来一院落。院落依山半围，青石板铺路。路旁二棵枇杷，三株枣树，一梨一桃夹在当中。董老翁随向丫头沿石板迂回左上，抬头见一山嘴。山嘴山石突兀，远看如凤钩。凤钩之旁，一丛翠竹，几棵云松。亭子正好落在凤钩弯上，葫芦宝顶，红柱黛瓦，六角飞檐。晴早，山脚凉荫，涧水淙鸣。垅风吹来，翠竹摇曳，云松婆娑，仿佛龙飞凤舞，又如彩云追月。
　　“董老翁，看我把谁请来了，这位是我小时玩伴，云集老板娘。刚回故里，硬被我拉了来。这位是江州勾峰师爷的夫人，她可是有名的仙雀。等下要留神，要不，雀儿啄了钱袋子都不知。”翠鱼儿笑迎着董老翁说道。
　　董老翁抬头见:云集老板娘三十几岁年纪，墨发云鬓，宝石红绣真丝霞披，满身珠光宝气。柳叶眉，丹凤眼，一笑一颦，曼妙无比。勾峰夫人，四十将近，玉颜娇容，身材玲珑，笑意盈领，行动举止，十分端庄。
　　“如此甚好，甚好！出门不曾带多少银两，路遇一故知，硬塞了一包本钱来，哈哈。”董老翁抬步进亭。亭内一张八仙石桌，八只石墩，墩上裹小翠花软棉布。石桌上垫一块绣《喜鹊报梅》的粗麻布，一副麻将正中放好。四周一排石凳连柱，旁一凳置三盘水果，桔子，枣子，枇杷。二碟糕点，一套窑变钧瓷釉里红茶具，一丫鬟正在烧水。
　　“是哪家员外下的订金呀？老翁可是当地的名师！”云集老板娘笑问。
　　“那倒不是，是财赶人吧！今天牌局是滴骰子比大小论坐么？”
　　“不。你年长，今天又只有你一男客，你坐东门吧！”云集老板娘让董老翁东门坐下，接着又笑道：“老翁，大家一起，无非图个乐子！不要伤筋动骨。打本地的吧？论碰不论吃，打三局准歇，今天名师掌厨，要吃什么鱼，庄主家池子里有。”
　　“对，对，对！在人和居赴过几次宴，听说老翁爱吃鱼，特把菜大娘请了来，她最拿手的就是烤全鱼了。”翠夫人接来话说。
　　董老翁接过一杯茶，慢条斯理东门坐下。呷几口，闲眼悠看：亭房上头，三块石灰粉布，水墨素画。前一块绘《江南烟雨》图。翠山，远渚，疏柳，牧童，一片河湾，船帆星星点点。左一块绘《刘海戏金蟾》，人物诙谐逼真。右一块绘《竹林七贤图》，造型鲜明。转身后看，顶上是一帖书法，装帧精美。书《麻雀亭序》:
　　丁年卯月，吾得意门生彭，下帖来，言造府第，建华堂。邀我小住，帮忙规划。余观其后院，飞凤山嘴处，有一小坡地。此处胜景，叠山如屏，远水如带，上峰鹅冠，下泉琼浆，晨雾雨后，云松出没，更有山花烂漫，翠竹摇摇，宜建一亭。生称许，恳吾执笔，写亭序。余思想来，生嗜文好书法，另迷垂钓。其夫人则好麻将，不如取名:麻雀亭。翠夫人欣然点头，令人取来笔墨。吾信手文章，作《麻雀亭序》：
　　麻雀，寻常鸟也。无锦毛花冠,无银铃歌喉，却能三五成群，旋起即飞,或田垅，或房檐，或屋角，或松下，或岸沿。丰秋不贪积，饥冬不抢食，嬉嬉闹闹，叽叽喳喳，怡然一乐图也。
　　由鸟及人，吾有感慨也！人伦之中，有人为一私利，固执己见，弄奸耍滑，至父子成仇，夫妻扬镳，朋友断义。嗟叹！金山银海，美味珍馐，一人独享，焉有味乎？落款:江州董丹文，都昌刘溪书，彭柳存。
　　董老翁看罢，惊喜道:“庄主也是有心，那年我随笔文章，他既然留存，还请来名家刘溪的墨宝。”翠夫人笑道:“相公一直仰慕先生文章，又随先生酷好书法，后求拜刘老门下，练习狂草，所以求得此真迹。”“呵呵！也是，庄主智慧，一点就通。”
　　董老翁看看旁边，又含笑道：“勾峰夫人，过来坐吧！”
　　“董老翁好！叫我阿桂好了！要么叫桂夫人。今天你一男客，小心三吃一啊！我可是做了好梦才来的哟！”
　　“真那么灵么？”董老翁问。
　　“别人怎么看，我不知。反正我信。这得益师爷的门道。”
　　“该你了，桂夫人抓牌！”云集老板娘笑催道。
　　“快说，你家师爷不反感你打牌么？”翠鱼儿追着话说。
　　“嗯！不反对，还送茶，送饭哩。夜深还有接送，冬冷还送棉衣。”
　　“暖男一枚。我家男人倒好，你上桌，他溜跑，说钓鱼，找不到！”翠鱼儿翘嘴。
　　“你家庄主呢？昨还没修理好！”董老翁迎着翠鱼儿诡问。
　　“他等下会来，等下会说，夫人啊，好好玩吧，我去钓鱼啦……嘿嘿嘿！”
　　“攘外必先安内，这是哪位古人的话，男人都很花。”云集老板娘道。
　　“此花为那花！”董老翁滴骰，哈哈一笑，“一五九在手，二六十顺，三七十一对，四八十二反，开牌！”
　　“碰，八饼。”
　　“走。”
　　“云集老板娘抓牌！”
　　“过。三索”
　　“自摸不求人，七字全，耶，我糊了！”云集老板笑着摆牌。
　　“哎！我也决口了，就差中字”翠鱼儿扳牌说，“该我庄了吧？洗牌，五在手。”又一圈下来，翠鱼儿赢。再一圈下来，桂夫人糊清一色。
　　“有鬼咧，当真我输，把正打！”董老翁道。接下一圈，又是桂夫人赢，
　　“我说过我是有预感的哟！”
　　“你家师爷，能掐会算么？”董老翁苦笑道。
　　“老翁不也是高手么？也差不多，临出门时，他说今天会有一男客输得很惨！”
　　“高人啊！现在才想起他来，我得赋诗一首：想要箴言出，除非输得苦。一被三吃好，书记一人做。”
　　“老翁，你的麻油诗做得好！”翠鱼儿笑着说，“逗，早听说董老翁有九字麻箴言，说来听听！”
　　“今天怕是到了说的时候啦！”又是一圈下来，翠鱼儿糊。
　　“到底是你家的钱啊，认得路，都归窝了”
　　“打最后一圈，吃饭！”云集老板娘说。最后一圈，董老翁又输。“麻啊！我爱你有多深，恨你有多深，说好了不理不问，还是上了门！”
　　“你这是嘛情歌，箴言呢？董老翁。”云集老板娘问。“莫打，莫打，伤身体！伤经济！伤感情啊！”
　　桂夫人笑接道：“当真的麻正经，精辟。董老翁不是输得车马钱都没有吧？今天例外，你那九字箴言不灵！我用红包制你。大吉大利，皆大欢喜，红包走起，抢”
　　“谁是运气王？”云集老板娘问。
　　“董老翁。好！桂夫人，你开了头，我也跟着发一个，大吉大利，董老翁，长命百岁，走起，抢！”翠夫人笑道。
　　“又是董老翁运气王！翠鱼儿，我也发一个，大吉大利，董老翁车马钱！”云集老板娘笑着发包，大家又是一番哄抢。
　　“谢三位夫人的红包与祝福，车马钱有了，丢了的羊又回来了！”董老翁笑。
　　“是么？老翁，请喝茶，今儿个沾您老的光，我也捡了不少。”向姑娘喜色，上茶递点。“老翁，难得来一回，我们随处走走，上边更有看头。”
　　“好，翠夫人。东家盛情，客随主便。夫人才是神仙中人，居此世外桃园，隔三岔五有牌打，我自愧不如！”
　　“是么？我就是只小麻雀，不知忧愁。”
　　翠夫人领路，登上一高岗，居高临下，众人俯视。近处彭家庄清晰可辨，一房一舍，绿树掩映，条条石板路，阡陌纵横。东头槐树下，两翁对棋，一农扛犁牵牛过。西井边，三妪一妇，淘米，洗豆。稍远，堰河一条，三两村姑划盆摘菱。堰头一草棚，三位中年，臂伏杈架，脚踏水车。有歌随风传来，《插秧歌》。垄垄薄水糊泥田，一脚挨着一脚伸。左手秧苗，右手插，低头倒退绿秧连……
　　翠夫人站一松下，一抹霞光映照脸庞。“夫人雍容华贵，闭月羞花，难怪彭庄主三千弱水，只取一瓢。”桂夫人夸赞。
　　“是么？他还有这么好？”翠夫人疑。
　　“是，我的门生，他情有独钟。不信，以诗为证：美人松下立，大绿毛上衣。幸福不差钱，红包有前提。”
　　“他作的么？我怎不知？”翠夫人又问。
　　董老翁笑：“老朽即兴之作，莫怪。”
　　众人乐。“董老翁怪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