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尽管吴敬仁知道任命书很快下来，出乎意料的是汤文政在集团旗下三个有限公司中层以上管理干部大会开了一半，话题一转，亲自宣布对他的任命，而对夏静怡任命文件却是由分管人事的副总金邦贤宣布。
　　汤文政在主席台上喊吴敬仁时，他紧张地站起来，脸一下涨红。
　　“敬仁，过来，坐在你的位置上。”话音刚落，周围悄然响起一片惊嘘，这么年轻啊！
　　“我说汤总旁边的位置怎么会空着，原来是他的！”
　　吴敬仁实在不想上去，慌乱地直摆手。
　　汤文政一脸笑容：“难道还要我派人抬你不成？”
　　吴敬仁越发紧张，心里埋怨，事前怎么不打个招呼，让我心里好有个准备。我从小就不善说话，更别说面对几百号人了。这时，苏蝶儿和闻秘书从主席台左边的小门进来，径直向他走来。瞬间，眼前出现王晓寒被几千职工堵在门外，驱逐、辱骂，张雪梅冲出一条通道的情景。他浑身的血一下热了，深吸一口气，离开座位，迈着稳健的步伐登上主席台。
　　他先向主席台就坐的汤文政，所有的副总鞠躬，转过身来向下面坐着的几百名中层干部鞠躬，说：“我是搞技术的，不善讲话，只好用鞠躬表达我的态度。谢谢董事会，谢谢在座的同仁！”说完，刚要下去，被苏蝶儿和闻秘书拦住，闻秘书伸手示意他坐到汤文政身边的空位上。
　　吴敬仁只好从命。
　　会场发出一阵嗡嗡议论，汤文政说：“我知道大家议论什么，觉得他年轻，不会讲话，是不是？那我也议论一下，吴敬仁的就职发言，是我见到的最精彩，最有分量，最有水平的！他鞠躬，表面自己的谦虚、敬业。一个人，尤其是一个搞技术的人，只要有谦虚、敬业的精神，这就够了！不像有些人，上来夸夸其谈，下去趾高气昂，只会敬烟、敬酒、敬领导，对业务别说敬了，心里没有，脑子也没有，工作中更没有！你们，还有你们……”他左指一下，右指一下，面前划拉一下，“都要向吴敬仁学习！”
　　包总带头鼓掌，会场响起一阵掌声。
　　汤文政接着说：“也许你们心里问，这个吴敬仁什么来头，上来就坐这个位子？不妨告诉你们，他给我们带来一项世界级水平的技术！老包，你是柠檬酸厂元老，知道什么是奥高布术吗？”
　　包名远尴尬地摇头。
　　“谁知道？知道的举手？真丢人，平常一个比一个牛，来真的了，都成了蜗牛！只会缩头，不会出声。奥高布术指的是全自动柠檬酸生产设备。举个例子，你们打粉车间是全厂最苦、最累的，被工人称为劳改队，那么新建的生产线，打粉车间什么样？老包，你告诉大家。”
　　包名远站起来，有些激动：“我多说两句。前天，当我看见吴敬仁，不吴总写给厂报的建议，感觉没啥，只是幻想而已。会上，经他解释，我们所有的副总，包括部长，真的像做梦一样。”
　　汤文政说：“刚才还让你学习敬仁，你扯这么多干嘛，没看见大家都等急了。”
　　“是，是，新厂打粉车间，两个人坐在电脑前，只需动一下手指头就把几十个人的活干了。”
　　“哇——不能吧！”
　　汤文政笑着：“老包，看你带的兵，真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大家不要担心，集团不会因为提升技术像国外资本家，大批裁员。但需要给职工敲个警钟，要不学习，跟上新技术；要不下岗，包括部长，集团领导……”
　　吴敬仁不得不佩服汤文政口才，就他的任职，连续讲了一个多小时。会议结束后，集团领导继续开会。会上，汤文政对分工做出明确界定。设备上，吴敬仁总负责，包名远职位不动，负责具体实施。
　　包名远心悦诚服，汤文政见他偶尔皱一下眉头，用犀利的眼光盯着，释放出，别不识好歹，不然，副总不要当了。
　　“不是，我担心的是吴总不了解我们的维修人员，能看懂图纸的不多，更别说做这么复杂的设备。我的意思，可否从外面高薪聘请一些能工巧匠，然后购进一些加工设备，不然，真的会误事的！到时候，让我怎么交代。”
　　所有副总应和。
　　汤文政不语，思忖着说：“自动化，这可是我们的命啊，万一技术泄露，损失不可估量，哪怕慢一点也要用自己的人。”
　　包名远急了：“汤总，真的不行呀，技术上的事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掌握的。就像我，就是把我打死也想不出来打粉自动化。”
　　“那好吧，加工设备不是问题，缺什么，买什么，优秀技工最好从大厂挖，前提是进来要签保密协议。条件是，签协议可以得到一万元保密费，违约罚十倍。我看，干脆给五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吴总，你的意思呢？”
　　“我只负责设计、调试，其它的事我不想考虑。”
　　汤文政点头：“我就欣赏你这一点，不争权，只干实事。那行，以后乱七八槽的事不要让吴总分心。近阶段，我的工作重心是融资。明天省电视台有个采访，吴总不要抛头露面，你可是我们的机密中的机密，不能接触外人。这个事，包总出面，你可以对外宣布，我们的新生产线，采用的是自主研发，具备国际顶尖技术的自动提取设备。小平同志说，管理社会，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搞企业，两手抓，一手抓管理，一手抓宣传，两手也要硬！不然，去哪里融资。”
　　吴敬仁的办公室设在十八楼。以前，十八楼专门用来接待领导和贵宾的，电梯在该楼层不停，只有保安部长刷卡才可以使用电梯，汤文政让夏静怡腾出一间贵宾室给吴敬仁当办公室，目的是为了保密。
　　启用办公室时，除了汤文政出差，所有的副总都到场表示祝贺。那位打了吴敬仁一拳的保安部副长，当着所有副总的面向吴敬仁道歉，请求宽恕。吴敬仁笑道：“别，别，我还想拜你为师呢，真的。”
　　“师傅不敢当，当你的沙包没问题。”
　　副总们一阵说笑，走进吴敬仁的办公室，看着，频频点头，对夏静怡大加赞赏；心细，周到，不亏为管理部长出身。金邦贤见夏静怡笑而不语，说：“吴总就不要请客了，你夏总非请不可的。”
　　“好，晚上。前提是我的直接领导必须去。”
　　包名远说：“这个你放心，吴总不去，我背也把他背去。”
　　“包总，别让我为难……你懂的。”保安副总说。
　　“没事，大不了挨汤总骂几句，没你的事。好了，我们都走吧，让吴总工作。”
　　领导们离开，苏蝶儿才进来：“吴总，我的办公室在你隔壁，有事叫我。”
　　“别说，还真有事。”他从衣兜里掏出阅览证，放在宽大的桌面上。
　　苏蝶儿的脸一下红了：“都怪我太粗心，对不起！吴总。”
　　“什么无总有总的，一点不喜欢，以后喊我名字。告诉管理部，我有住所，那a区我不喜欢。”
　　“不是，夏总重新给你安排了，办公室对面的一间贵宾也归你，生活用具一应俱全。刚才为了保密才没让副总们知道。”
　　“那也不住，我的驻地很好。”
　　“吴总，这样会让我为难的，您就可怜我们这些人吧。”
　　“好吧，你去吧。”
　　“新买的手机在中间抽屉里，茶有点凉，我帮你重泡。”
　　“行了，行了，别折煞我了。”吴敬仁挥手。
　　苏蝶儿离开后，吴敬仁感觉一股巨大的压力从天而降，心里说，雪梅，都是你把我害苦了，这么多的事全压在我身上，最不舒服的是被软禁了。
　　呵呵，为了清源生化这算什么，连这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怎么称得起张雪梅的老公。中试设备很简单，你只需按照咱们的厂规模缩小十倍即可。
　　吴敬仁拍着胸口，仿佛在拍张雪梅脑门，轻声说：“站着说话不要痛，你来试试。”
　　他的心忽然难受起来，忍不住掏出手机，想看一下来自家乡的电话。刚开机，看见于文涛、胡若雯、王晓寒还有家里的电话；接着，几条信息进来。他打开于文涛的信息，只有一行：“混蛋，开机啊！”
　　这时，桌面上的电话响了，苏蝶儿温柔地声音：“吴总，微生物研究院的左院长要见你，是否见？”
　　这可是我最想去的地方，正愁着找理由去看看，竟然送上门了！吴敬仁想着，急忙关了手机，说：“见的，见！”
　　门开了，苏蝶儿侧身，对身边的一位女士说：“左院长请！”
　　一个似曾相见的面容微笑着进来，吴敬仁慢慢站起，喃喃地：“您是——”
　　“左央。”
　　“噢，左璇的妹妹？”
　　左央伸出：“你好，吴总！”
　　吴敬仁与她握一下手，脸上露出他乡遇故知的喜悦：“这个旋姐，真会卖关子。坐，请坐。”
　　苏蝶儿呈上一杯茶：“左院长慢用。”
　　“谢谢。”左央向苏蝶儿点头。
　　苏蝶儿不差分毫地离开。
　　左央抿嘴窃笑，说：“来这么久，躲哪去了？忽然间闪电一般现身，如红日升天。”
　　“哪里躲，来了还没上岗连谪两级，最后发配到工地当收料员，因为领导要我写一篇稿子，竟然写出一个登天的梯子。”
　　“哎，不对呀，我去工地找过，他们说没有叫吴敬仁的，还以为你受不了委屈，开溜了。”
　　“那是我人缘不好，他们故意不告诉你。哎，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看样子不像捡白金的人。”
　　“那你看我像捡什么的？”
　　“看不出。”
　　“但你来捡什么，我知道。给姐姐打电话，她听了觉得不可思议，说你……”左央回头望了一眼，小声说，“八成是受刺激了，捧着金碗要饭。”接着，声音恢复，“我来请吴总去我那里视察，看在设备上是否存在提升的空间。”
　　“好的，从命！”吴敬仁站起。
　　“哎，不可以挖苦下属，我的级别是部级，您是集团大佬。”左央看了一下桌面上的电话，瞟向隔壁。
　　吴敬仁领悟，用电话告诉苏蝶儿，马上去微生物院看发酵设备，苏蝶儿会说：“是，我通知集团办，让他们通知微院。”
　　左央看一下金表：“再坐一会，等电话来了再去。不然，可惜了这杯好茶。”
　　“那也不要这么坐着，不习惯，到这边平起平坐。”
　　左央摇头，说：“黄江生化可讲究等级了，与我平起平坐，让你的秘书看见，倒霉的是我。”
　　吴敬仁自嘲地摇头：“这个，我也体会。噢，你姐姐说汤总眼里没有人才，我觉得她观察有误。”
　　“那是没遇到真人。”左央说。
　　“我算什么真人。”
　　“那就算神人了？不敢戏言，你的设计在他们眼里是才华横溢，在我看来，是因为你思维中有一个强大的柠檬酸生产系统，在你无意识的情况下，支撑着你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真厉害，不愧为是院长。”
　　“我这个院长徒有虚名，比起你的妻子相差甚远？”
　　“你姐姐真是，什么都对你说。”
　　“我见过张雪梅的，算起了还是她的弟子。”左央缅怀的神情。
　　“哦！真的！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过春节，汤总给我一项特殊任务，让我顺道参观一下清源生化，看能否接近技术人员私下高价买一些菌种。那时，清源生化的长酸率在百分之十三，这里最高十一，平均长酸率都在十以下；这个差距，体现在成本上每吨五百元。去的时候，我没任何指望，如此核心技术怎么可能买到。到了赣都，通过姐姐在法院工作的同学，打听到车间主任朱斌的住址。一天晚上，我带着厚礼去他家拜访，提出私下买一些菌种，愿意出价十万元。朱斌说，你就是给我一百万，我也不能出卖灵魂，出卖清源生化。”
　　吴敬仁听着，心里一热，难怪朱斌身上有那么多缺点，雪梅仍然用着他，若是当初把他换了，左央的买卖一准成交。
　　左央继续说：“我把自己的电话留下，说，价格的事可以商量，若有可能，随时给我联系。我回来后向汤总汇报，他十分惋惜，但不甘心，说，给他电话，出五十万！我仍然没有信心，准备打给朱斌打电话时脑子里总是出现他说话时，那种忠贞不渝的眼睛。但汤总说了，成与不成都得执行。电话通了，我说了价格，他说，对张总汇报过，她说，清源生化愿意以正式交易的方式转让技术，菌种的长酸率，最高百分之十六，平均长酸率不抵于十四，价格两百万。
　　“我听着既高兴又恐慌，把结果告诉汤总。他听了，惊讶得说不说话，过了一会才摇头，不可能的！一个私营企业，怎么可能创造出这样的奇迹。我说，张雪梅在发酵行业可是大名鼎鼎的，她的学术论文经常在学术杂志上刊登，有两篇发表在伦敦科学杂志上。汤总说，这么高的科技成果，他们为何要隐瞒？我当时心里说，人家是私营企业，用不着虚名。汤总想了一会，说，你打电话，说，我要和张雪梅直接通话。我把汤总的话转达过去，不一会，张雪梅电话进来，声音温馨，含着笑意，说，左央，极好听到名字……
　　“我还没想好怎么说，汤总接过电话，说，我是黄江集团董事长汤文政，嗯，你说。张雪梅说什么，我听不见，只是汤总一直在听。十几分钟后，才结束通话，呆坐着。我当时心里默算，对方要价听起来数额巨大，算起来并不多，我们这样年产柠檬酸两千吨，若是长酸率猛增到十四，一年净增利润少说也在三百万元以上，出两百万，赚的是我们，汤总还犹豫什么？我见汤总一直不语，说告辞。他说，这样，他们来人不好，我怕他们看了我们的状况出去乱说，不如你去他们那里，把技术全掌握了然后再回来。你去学的时期，我立刻成立一个微生物研究机构，对外宣传是我们自己研发的新一代菌种。就这样！这件事不可对任何人说，你知我知。”说着，左央的手机响了，有人报告：“集团办通知，吴总要过来检查工作。”
　　左央说：“知道了，我在集团，陪吴总一起过去。”合上手机，不屑摇头。
　　这时，桌上电话响了，苏蝶儿报告：“吴总，安排好了，您什么时候过去？”
　　“这就去。”吴敬仁放下电话，笑道，“哪里是做事，分明像做官。走吧，院长大人。”
　　“你呀，慢慢习惯吧。”
　　吴敬仁看着左央，忍不住窃笑。左央用猜测的眼神迎着他的目光，说：“噢，知道了，笑话我呢。”
　　吴敬仁心里说，好聪明，怎么就看着我笑你的院长是连买带偷的呢。
　　两人来到研究院门前，吴敬仁看着大理石装修的院门一侧镶嵌的一行金光闪闪的大字“中国微生物研究院”，两侧站立身姿窈窕的女保安，心里泛起嘲弄，这种花钱买来的虚名竟然糊弄了整个微生物学术界。
　　院内很大，到处名贵的树木、花卉。过了一座石桥，迎面是一处人工开挖的水塘，四周分布假山、凉亭。踩着鹅卵石的小路，吴敬仁忍不住说：“你哪里是院长，觉得有点像镜花缘里的仙子。”
　　“哎，姐姐也这么说过，你和她的看法有许多相似之处，难怪她对你印象那么好。”
　　绕过水塘，一座三层带着欧美样式洋楼扑面而至。
　　左央说：“里面更豪华，不过，提前说一声，许多仪器都是装饰，是给不懂行的领导们看的，可不许说破。”
　　步入楼内，是一间五百平米的大厅，四面墙上悬挂着省部位以上的领导视察留下的照片和讲话。
　　左央对等候的几位身着白大褂的人逐一介绍，有副院长，各室主任等十几位，然后说：“吴总是否先听各室的工作汇报？”
　　吴敬仁心想，以前觉得这里有多神秘，知道了真相，还有什么好听的，于是脱口而出：“不关心你们的菌种，只关心设备，来就是想看一下在育种设备上是否存在改进提升的空间。”
　　“那就是请吴总看一下摇瓶机吧。”
　　吴敬仁听出这话里意思，她是想要一台清源生化育种室那台旋转式摇瓶机。左央吩咐部下，让他们去准备一下，众人离家。左央不好意思地说：“既然来了，再做一次贡献又何妨？反正你已是泥和尚过河取经，有去无回的。”
　　吴敬仁心里回应，你懂什么，我来这里就是修行，一旦修成正果，立马回家！柠檬酸的未来在辅料的改进，给你一个摇瓶机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