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深夜的会议 4
作品名称:第三元素 作者:大汗李铭 发布时间:2018-06-29 10:14:26 字数:5598
会议结束后,苏副市长带着贺志鹏去看教授。在市法院他们找到了教授。还是那栋楼的三层,原先是法院副院长的办公室,教授在里间屋里。那位样子谦和的警官在外间屋接待了苏副市长和贺志鹏。
警官说:“教授还是不配合法院调查,按规定教授只能暂时留在这里。”贺志鹏问:“什么规定?”警官说:“案子是R国M市法院请求我们南山法院协助办理的,按照《请求书》我们做了补充调查;南山市法院以‘拒绝和妨碍调查取证’为由,对沈院长进行了处分。”贺志鹏说:“什么处分,分明是拘留嘛。”警官说:“也可以这样理解,这是执法。”
苏副市长事前听过政法委负责人介绍,法院认为钟长江讲的那些事情是干扰阻碍司法工作,而单位法人沈亚夫又拒绝调查取证;法院已经发文予以拘留并提出纪律处分的司法建议。苏副市长听后很气愤,对那位负责人说:“钟长江发现的事情是高楼事故成因之一,应该给予肯定;再说目前这还是传说,不能主观臆测钟长江的动机。”政法委负责人说:“你不能干预司法。”苏副市长叹息道:“司法独立,我知道。但要公平啊!”
教授听见苏副市长说话,开了门请他们进来。警官遂转身走出房间。按规定这也是不允许的,警官知道。
贺志鹏见了教授,忙不迭把省检测中心电传文件和省领导批示塞到教授手上。他们随便找个地方坐下。苏副市长说:“事情搞清楚了。检测报告没有设计方面的数据对比论证,是不全面的,只能算是初步的事故报告。建委有关部门把这份报告当作最后的检测结果报给了我。整个事情就是这样不负责任……游戏似地发生了。”
苏副市长痛心地低下头。他那刚毅的脸上充满悲愤,浓重的双眉紧蹙着。“这事让你们受委屈了。是我们工作失误,给你和南山院带来非常严重的后果。我必须代表市府公开道歉!”他真诚地说。
教授茫然地坐在那里。似乎手里拿的东西并不那么重要,教授怀着相当复杂的心情面对苏副市长。从看到那位省领导批语开始,他就预感到自己的命运正在急速改变。不久前,他还要辞去市长的技术顾问,还为命运的不公平放声痛哭。现在事情有了结果,南山院的名誉可以恢复,高楼事故真相也将慢慢揭开。可是内心里总感到命运的改变太突然。
高楼事故出现以后,开始还想找苏副市长谈谈。但是,在建委小礼堂,由苏副市长主持的两次会议,让他感到绝望。他情绪低落,心绪烦躁,感到威信扫地。本来有几次机会见到苏副市长可以谈谈心,他却故意躲避了。因为他不相信苏副市长能听得进自己的任何申辩。他只能用另外一种方法同命运抗争,那就是对高楼事故的设计责任进行复议。苏副市长态度的急变,他不知道是否跟省领导对此事的关注有关。总院领导同省有关部门的负责人关系密切,有的甚至是多年的同事和同学,这种关系可能会把某些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可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的结局会这样。
苏副市长要公开道歉!如果这样,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毋须事故复议就已经恢复了南山院的名誉。真是这样吗?事情真能简单化到这种程度吗?他虽然有些兴奋和满足,可几十年习惯于对事物缜密思考的直觉,还是令他强烈不安。这种不安来自那天想过的那些事情。长江的失踪,不仅让肖副主任查到的疑点和问题增加了可信度,而且也会影响到苏副市长。如果肖副主任把问题公开定性,恐怕苏副市长也没办法扭转局面。种种迹象表明这种局面可能会出现。想到这里,他急切地说:“苏副市长,我提交的报告你们研究了没有?我得回南山院。马刚和黎素汶在等着我研究验证试验。请你帮我回去。”这是唯一能救南山院的办法,他必须抢在肖副主任前面。
“教授,你先别急。”苏副市长打断他的话。“重新认定不等于否定已有认定。这你应该清楚。”
教授一怔,想了想,说:“理论是这样。可现在十万火急呀!鬼才知道是谁在这关键时候把他困在这里。”
贺志鹏也劝道:“情况马上变好,你忍耐一下。”
“教授,你的报告我和贺主任研究了。现在就跟你谈。”苏副市长此时已舒展开那双浓重的眉毛,“请你帮我们揭开高楼事故的真相。你知道,‘长江的发现’已经在市民中广为流传。现在我对事故真实原因感到忧虑,想知道我该怎么办?”他深邃的眼睛里流露出迫切的期待。
对于“长江的发现”,教授有过深入思考。他知道要证明那些地下工程存在,以及地下工程对高楼倾斜的直接或间接的影响,这是相当困难的。这是极端复杂的科学研究项目。且不说项目立项必须遵守的一系列程序,单就地下工程图纸资料风化湮灭那件事就足以使整个工作无法进行下去。即便立项通过,还要专家论证,找到问题所在以及解决问题的方法,还要做出一部切实可行的实施方案——这是他从事本专业几十年未曾遇过的新课题,相信世界建筑史上也绝无仅有。
还有最重要的,尽管“鱼漂效应”使高楼晃来晃去没有倒塌,但这只是暂时现象,高楼随时都有可能轰然倒下去。到那时,所有工作都来不及完成,而最后结局却是灾难性的、毁灭性的。想到这里,他额头沁出冷汗,说:“说实话,我何尝不想证明长江的发现是存在的?但也许我们没有时间了。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否则我们真的没出路了。目前,从高楼反复倾斜的状态看,肯定同地下工程有关。我正同马总工程师研究这件事,希望找出‘鱼漂效应’理论上的根据。”
“鱼漂效应?”
“是我们对高楼反复倾斜状态的一个概括。”教授遂又把马总工程师监测数据以及相关的分析详细讲了一遍。
苏副市长认真地听着。他思忖了一会儿,问:“这样说,高楼一时半会儿还倒不了?”
“还要看近期的监测结果。倘若不超过目前摇摆幅度,能有30天安全期。”
“你能肯定?”
“也许我能肯定。”教授侧过头,躲开苏副市长的目光。
“30天……”苏副市长沉吟着,接着神色凝重地说,“30天我们能做什么?至少应该找到高楼倾斜合理的解释。30天后,如果我们不得不炸掉高楼,我们也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当然,若能保住高楼,我也一定为你请功。南山市的市民不会忘了你!”
教授听出苏副市长决意要他来做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不多说了。你是著名专家,又是林华大厦设计图纸的审定人,怎样讲你都是最合适的。由你牵头,立即组建一个研究小组。你提名单,我批准。研究地点设在你的南山院。其它必须办的事项由我出面解决。怎么样?”
贺志鹏不失时机地说:“我具体去做。跑腿的事交给我。”
苏副市长果然把这件事情交给教授办了,而且是“特事特办”,完全撇开了基本工作程序。这让教授很感意外。苏副市长在变?还是原本就没变?教授还在想。
如果说专门工作组的决定以3:2的形式通过以后苏副市长还在犹豫,那么现在苏副市长已经明确了自己的信念。他无需犹豫。与教授和马刚这样严谨的专家共同前行,还有钟长江黎素汶和一大批工程技术人员做后盾,他还犹豫什么?
杜为和刘明厚在苏副市长和贺志鹏走后,没有立即离开市长小会议室。他们还有事情商量。
刘明厚说:“今天的会,亏你脑瓜子聪明。我算服了。你让我大吃一惊。”
杜为笑了笑说:“偶尔露峥嵘罢了。说正经的,那件事办好了吗?”
刘明厚说:“办好了。”
杜为问:“情况属实吗?”
刘明厚说:“属实。”
杜为问的是一份卖房清单。最近万福山庄毫无征兆突然开盘,N栋楼几天之内售罄。有心人注意到国有控股公司低价销售楼盘可能有贪腐问题,遂秘密调查,结果还真的发现三名政府官员买了房。这位有心人就是刘明厚。巧的是三名政府官员都跟时空房地产开发公司有特定关系,刘明厚说法律认定就是“共同利益关系人”。
杜为感兴趣的是,苏秀兰就是这家开发公司法人。苏秀兰在苏副市长荫蔽下做房地产生意本来就有非议,这次把低于市场价20%且极具升值潜力的住房卖给共同利益关系人,苏秀兰的意图明显。如果这个问题曝光,苏副市长就会受到牵连。而市长最痛恨的就是政府官员贪污腐化,苏副市长的下场可想而知。
问题是刘明厚。刘明厚是市府大院名符其实的“蟑螂”——公务员背后都这样叫他。倒不是说他害人,他爱交朋友,喜欢各部门“乱串”,像蟑螂那样哪里都有他;而且“政治生命力”极强,几次被处分又几次“官复原职”。据说被摘了头的蟑螂可以存活9天,9天后死亡的原因却是饥饿。那几次被处分,是因为“反腐不择手段”。市长对贪腐嫉恶如仇,市长爱惜他,经过教育才让他得以复职。
刘明厚还有一个特点,非常喜欢较真(诚如前面喝胡辣汤)。别看刘明厚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在酒桌上却十分活跃。他朋友多,各方成功人士和各界专业人士都是他酒桌上的忠实听众。他讲的段子新鲜有趣,上至时政要闻下至米袋子菜篮子,荤素有度,很合道貌岸然的中性人口味。因为再有趣的话也说不上连贯几句,听众未免觉得不过瘾,就鼓噪不休非要他接着讲。鼓噪不休免不了出现杂音、反对的声音。他也想连续讲下去,偏偏没话可讲,于是只能重复讲过的话。久而久之,人们就认为他好“较真”。
杜为至今不明白,他较真是语言障碍还是性格使然?更叫杜为不明白的是,像刘明厚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市长看好的“精英”,怎么会是即将委以重任的“栋梁之才”?杜为在组织部里有“内线”,最初只提供给他个人职务升迁信息,后来信息范围逐渐扩大,也能听到他关心的人职务升迁信息。杜为懂得为“官”之道。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王市长想要做成大事,就得有人帮,就像众星捧月一样。这是一个团队,是带领民众前进的团队。如果团队出了问题,就会影响市长做大事。现在这个团队就要出事,而让团队出事的人就是苏湘涛。
几天之前,杜为信心满满,他不费什么气力就让教授放弃了抗诉。不曾想一纸电传打乱了他的计划。省检测中心和省领导干预了高楼事故认定。杜为怕的就是对高楼事故认定进行调查,这会让刘明厚还有更重要的人物卷进这场风波中来。杜为不认为炸了楼就万事大吉,尽管他觉得炸楼是迟早的事。若想平息这场风波,必须让苏湘涛离开副市长位置。眼下办法有两个,一是把沈亚夫关起来,二是通过苏秀兰搞垮苏湘涛。把沈亚夫关起来,苏湘涛一定会想方设法把他放出来,这既能阻止所谓的“验证试验”,又能让苏湘涛触碰干预司法的红线。问题是他不信任刘明厚。苏秀兰不会明目张胆以身试法,如果卖房清单是个陷阱或者共同利益关系人的认定出了纰漏,那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事他还得仔细斟酌。
刘明厚又说:这事你不用担心。我知道深浅。不过最近都说复制人是假的。国家实验室认知神经科学专家要对肖菁重新测试,国家安全部门也派员进驻了南山市。”
“消息可靠?”杜为问。
“当然可靠。”刘明厚说。“我也怀疑复制人是假的。这种事不假才怪呢。”停顿一会儿,又说,“这样一来会牵扯到江薇和市长啊。再怎么说把肖菁捧上天的也是他们呀。而且他们讲的那些‘认知’那些‘改变’,都是什么?颠覆传统的观念,颠覆判断是非的标准!听一听都吓人。”
杜为附和地说:“这可是大事。难怪国家安全部门也派员来。消息来源是哪里?”
刘明厚不想说。
“那就是你编的消息。”
“我哪有那个胆儿呀!”刘明厚知道磨不过他,只好说实话。
原来刘明厚认识R国驻本市国际贸易代办处一位专员。专员是华裔,名字叫莫洛斯。两年前,莫洛斯突然找到刘明厚并说自己是他妻子的“妹夫哥”(莫洛斯说的意思是妹夫的哥哥)。刘明厚妻子叫刘芙菍——取其谐音,熟悉的人和同事们都叫“刘夫人”。刘夫人底确有个妹妹嫁到国外,但已多年没有联系。突然出来个专员妹夫哥,夫妻俩惊喜交集。刘夫人颇具河南人的性格,内心细腻外表质朴追求个性发展。因此,十分愿意与这位专员妹夫哥交往。莫洛斯似乎知道刘夫人的心意,故意透露一些她感兴趣的信息。
半年下来,刘夫人利用这些信息做了几笔“商业对缝”,但她不满足这种拿佣金的买卖,索性自己办了个“刘夫人贸易公司”。刘明厚乐见其成,对莫洛斯的“帮助”也不以为意。几天前莫洛斯把刘明厚请到自己的代办处,直截了当说明想用“非常重要”的信息跟他做交易。刘明厚问,什么信息?莫洛斯说,对王明久非常不利的信息。为什么要告诉我?莫洛斯说,因为你有办法化解这种不利。什么办法?莫洛斯说,你有人;但你要听我的。刘明厚一惊。他被莫洛斯戳破了自己的秘密。刘明厚底确有人。多年来他掌控建筑工程质量监督和检测大权,秉公执法;但也包庇也挽救了一批大大小小的行业内公司。加之他爱结交朋友,渐渐身边积聚一伙甘心为他效力的“铁哥们”。
有了这些人,他对这个行业的掌控更加得心应手。只要他愿意,他就能让任何一家业内公司及其领导者一夜之间名誉扫地。许多有各种政治和社会背景的“成功人士”拉拢他,对他示好,他都投以桃李。由此,他成了许多人眼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而他内心里却宁可做市府大院的“蟑螂”。他怕自己成为烜赫一时令人生畏的人。那他就离完蛋不远了。莫洛斯戳破了他的秘密,他不得不放低姿态,遂问,做什么交易?莫洛斯说,让刘夫人贸易公司运到R国一箱货。什么货?莫洛斯说,当然是合法的货,到时候你可以去验货。为什么要我们运?莫洛斯说,这是商业秘密。刘明厚想了想,既是这样,保证货物合法,也不会有什么问题,遂又问,你的信息是什么?
莫洛斯说:“我们达成了口头协议。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现在我告诉你。王明久市长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不久前发生在你们市的‘江薇-肖菁事件’,是一个政治事件。王明久和江薇宣扬复制人的认知,鼓动民众相信歪理邪说,颠覆传统的观念,颠覆判断是非的标准,制造思想混乱。我的上司告诉我,相关部门已经把‘江薇-肖菁事件’列为危害国家安全的重案,要派国家实验室认知神经科学专家对肖菁进行心理测试,国家安全部门也派员进驻了南山市。你人脉广,查一下就会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莫洛斯的话可能不错。但说王明久对国家安全构成威胁,他还一下子想不通。他问,怎样做才能化解?莫洛斯说,这一两天就告诉你办法。这是生死攸关的问题。对他来说,核实有没有国家安全部门和某某专家到南山来并不困难。核实的结果证明莫洛斯说的是真的。他有些害怕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到处理这类棘手的问题,只有杜为才办得了,自己不在行。当然,他跟杜为讲这件事,是有选择的讲,有目的地讲……
刘明厚最后说:“这回你相信了吧?”
杜为有点紧张,但不像刘明厚那样惊慌失措。杜为只是不知道国家安全部门派员来南山是什么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