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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命运之手

作品名称:失忆症      作者:骊夫      发布时间:2018-06-07 10:11:10      字数:7750

  彭簌鸣和谢晓彤是坐在了靠窗的地方,这样外面的人会看到一种风景:一个俊朗的男人和一个美得惊人的女人在里面对面坐着交谈。人们不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但这样两个人在不是饭时的小饭馆里相向而谈,就像冷色调的油画中突兀出的暖色花朵,惹人注目和遐想。
  街上车水马龙,行人穿梭,似乎什么都在动;而小饭馆的两个人虽然在说,在打手势,却相对是一种静。
  彭簌鸣向谢晓彤讲述了自己和洪萌萌在高中、大学时的恋爱故事,以及车祸发生后的情况。
  他说,当年车祸发生后,他被抢救了过来,但严重的脑震荡造成他得了失忆症。那时他不知道自己得了失忆症,也不知道在另一家医院里有一个自己的恋人和他遭受了同样的命运。他说他醒来后就失忆了,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认识前来探望他的学校领导和看护他的父母。他是听医生和父母说,才知道自己遭遇了车祸的,并且刚刚上完大学一年级。他说他所有的记忆、除了说话和认字的功能,都是从苏醒后重新开始的。
  “你刚才说,在医院的时候,你和那个萌萌见过面啊,当时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谢晓彤问。
  “没有,你可能不知道失忆症这个东西有多么奇怪。”彭簌鸣语气很伤感,“尽管当年我和洪萌萌在医院里见了面,大家也都提示我们两个人是恋人。但由于我和她都失去了记忆,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怎么说呢?就比如现在,我说我是你曾经的恋人,你脑中根本没有这个记忆,会相信吗?会有所触动吗?”
  谢晓彤点了点头:“嗯,你这个比方打得很好,很说明问题,同时也说明了你们俩的失忆症有多么严重。”
  彭簌鸣叹了一声:“是啊。然后不久,我就出院了,估计洪萌萌也是这样,毕竟远在外地,总在医院里不方便。我回家后,虽然我父母还在恨洪萌萌,但为了激发我记忆的苏醒,他们还是时不时提起这个话题,告诉我在高中的时候就和洪萌萌好上了,然后为了追随她,本来可以上名牌大学却上了师范。我也因此努力回忆过,但就是找不到一点痕迹。大概洪萌萌也是和我一样的,不然不会到如今也不来找我。我相信她只要恢复了记忆,就一定能像我这样找她。”
  “那你的记忆又是怎么恢复的呢?”谢晓彤很好奇。
  “这就说来话长了。”彭簌鸣说,“我回家后,休养了一段时间,家里的意愿是,我还得继续上学啊。父母的想法是让我重新参加高考,上个理想的大学,但高中的那些知识,我已经拿不起来了,还是记忆方面的问题。无奈之下,父母带着我又回了原大学,但经过测试,我的知识拥有量还是不匹配。学校说,你即使继续读下去,也很难以合格的成绩毕业了。父母坚持要试试,但我们在那里呆了不到一个月,我就因那些天书一样的课程感到了极度厌烦,甚至很狂躁,有时还有些歇斯底里,没办法,父母只好又把我带回来了。”
  谢晓彤示意彭簌鸣暂停一下,然后起身找服务员要了杯茶水,端到彭簌鸣面前,才继续坐下静听。
  彭簌鸣道了谢,接着说:“我还得再次说明一下当时的情况。得了失忆症以后,我是连父母都不认识的,所以在医院里时,我的感觉就是凭空出现了两个自称我父母的人,我无法接受,却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不是还另有其人……”
  这样说着时,他突然发现谢晓彤的表情上出现了一种微妙的变化,那是心灵上有所触动反映到脸上的表情,有些伤感,有些走神儿。
  “你怎么了?”他不由得问。
  谢晓彤愣了一下,笑笑:“没怎么,你的话让我想到了一些事,真是不好意思,走神儿了。你继续讲吧,我保证会专心地听。”
  彭簌鸣看了看她:“那好吧,我就继续讲。刚才我说到不认识父母,但一个得了失忆症的人,面对一切又只能茫然地接受。事实上回到家后,父母给我看了许多我和他们的合影,我已不得不相信他们说的是真的了,但我记忆里没有,这让我堵得慌。我非常渴望能恢复记忆,把一切都弄明白,但越是这样努力,在总也达不到目的的情况下,我的情绪就越急躁,哦,应该说是狂躁,经常在憋屈得要死的时候乱砸东西,我甚至怀疑自己是陷在了一场大梦里,想醒却总也醒不过来,像是长久地被魇住了。”
  谢晓彤点点头:“我能理解。”
  彭簌鸣苦笑了一下:“是啊,像你这样经常写别人故事的人,应该是最能体察人心的,可是这‘理解’两个字,对于我来说又多么肤浅。那时我想的是,在一场严重的车祸中,我是活下来了,但这样的活着,还不如死了好,所以有一天,我随便找了一瓶药,全部吃了下去,幸好马上被丛梅发现了,打电话叫了急救车,我才继续活到了现在。”
  “丛梅?丛梅又是谁?”
  “是我初中时的同学,现在是我的老婆。我们住的地方离得不远,上初中的时候经常走在同一条路上,那时她就可能对我有意吧,但从来没有表白过,我也不是很喜欢她。到高中的时候,我上的是重点,她上的是普通,那三年基本连面都见得少了。我发生车祸后,从大学里回了家,她由于高考落榜了,一直在家闲着,听说我回来了,就来我家看我,以后就经常主动来照顾我。其实对她,我也已经不认识了,但她总来陪我,一方面能让我感觉不孤单,另一方面也能为我父母减轻一些负担。因为我父母还得上班,我又情绪不稳,有一个闲着没事的人帮他们照看我,肯定很符合他们的心意;特别是我那次自杀后,身边更不能缺人。再说丛梅长得也不丑,我又得了这样的病,能不能找着对象还真是不好说的事,正好人家丛梅主动上门,我父母也不能挑挑拣拣了。”
  谢晓彤点点头:“嗯,这个丛梅不错啊!”
  “那时是不错。”彭簌鸣喝了一口茶水,然后继续说,“要是说起来,丛梅这个人也算是个很特殊的人。她很有个性,喜欢我行我素,是个不太服从父母管教的人,拿现在的流行词来说就像个女汉子。她确实有些男孩子气,身体壮实丰满,长得却很清秀,只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显得有些野。比如她喜欢我,主动来照顾我,她父母是反对的,认为我这样一个和傻子没什么区别的人,就算还能在社会上立足,又能有什么出息?弄不好还是一个负担,丛梅得照顾我一辈子。但是丛梅就是喜欢我,她认为我因为车祸回了家,就是老天给她的机会,她说假如我真的不能自食其力,她也愿意照顾我一辈子。”
  “真是个好女孩。”谢晓彤又说。
  彭漱明苦笑了一下:“那时,她明确地表示是因为爱我才来照顾我的,我那时对她也不存在接受或反对的问题,似乎她的出现正是我的需要。在那段时间,丛梅为了帮助我恢复记忆,也总是提起初中时候的事,还找了许多初中的同学、其中也包括后来和我在同一所高中上学的初中同学来看我。高中的同学就讲了我和洪萌萌在高中时恋爱的故事,这让我更加明确有一个叫洪萌萌的人是真实存在的,我和她确实有过恋情。由于我在医院见过她,能依稀记得她的容貌,那确实是一个非常漂亮迷人的女孩。可是不论那些同学怎么说,怎么描述,我听着都只是一个看起来与我有关、实际却没有一点记忆的故事,我不知道在这样的故事里,还应该承担什么责任。”
  谢晓彤又拿起照片看着,摇着头叹息了一声,喃喃道:“真是造化弄人啊。”
  彭簌鸣的眼里又浸出泪来:“可不就是造化弄人?如今想来,这在当时还真是一件让人会发疯的事。我知道了自己曾经有过怎样的高中生活,知道了洪萌萌曾是我的恋人,但这些都是听来的,好像是众人预谋好后众口一词硬安到我头上的,我却没有任何印象,这只能让我更加焦灼,更加悲愤。”
  见谢晓彤手里还拿着照片看,他又接着说:“有一件事我忘了说明了。上高中的时候,我和洪萌萌,以及一些同学,是拍过一些照片的,后来上大学后也拍了很多,但我们都不敢放在家里,怕父母发现。大一那年放暑假时,我和萌萌去旅游,也是把相册随身带着的。那时我们总是随时翻看,感受恋爱时的美好时光。结果车祸发生后,大家忙着救人,没有顾及我们的东西,都丢在车祸现场了,只有钱包和相关证件是装在随身口袋里的。所以自打我们进了医院,我和萌萌以前的情书、照片等等东西就都这么毁掉了,再加上我们都得了失忆症,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先是硬生生地抹去了一切,又重新布局了一切。”
  谢晓彤点点头:“那我可以猜想,你今天拿来的这些照片都是恢复记忆后,从同学那里找来的吧?”
  “是的。”
  “那就又回到刚才的问题上了,你是怎么恢复记忆的?”
  “这个,就与丛梅有关了。”彭簌鸣露出了一丝苦笑,“丛梅不是一直在我家照顾我嘛,私下里也很大胆地跟我父母交流了,说是我们都到法定结婚年龄了,她想嫁给我。我父母就认为,人家一个姑娘,没名没分的,一直这样照顾了我两年,也该给人家一个名分。然后我父母征求我的意见,讲了很多道理,说人家这样尽心尽力地照顾你,不就是因为喜欢你吗?一个喜欢你的人跟你在一起,才能照顾你到永远啊,假如你不同意,人家也没理由再继续照顾你了,那以后谁还会这样对你?我觉得他们说的有理。至于我本身,通过这两年时间与丛梅的接触,经常在一起,意念上已经把她当成家庭一员了,于是就答应了。”
  “那这个时候,你没有想过还有一个洪萌萌曾是你的恋人?”
  “想过,但这里面的微妙,我有些说不清。”彭簌鸣一边想着一边说,“通过以前的种种吧,我已经确信了自己曾有个恋人是洪萌萌,但是她已经在我的记忆里不存在。我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和她在一起时会是怎样的情形,但想象与亲身经历毕竟是不一样的。就好比一场地震,在现场经历的人在感受恐惧、震撼、失去亲人的痛苦时,远隔千里之外听到地震消息的人尽管能理解,能在头脑中体会,那真实感受与所谓的感同身受也有天壤之别。这一点,你能理解吧。”
  谢晓彤点了点头。
  彭簌鸣接着说:“我对洪萌萌就是这样。道理上,我既然确信了有她的存在,就应该去找她,也许经常接触真的能刺激记忆的苏醒,但遗憾的是,最初由于我父母恨她,不可能让我去找她;后来丛梅感动了我父母,更不能同意我去找什么初恋情人。我父母曾背着丛梅对我说过,你和那个洪萌萌都是失去了记忆的人,洪萌萌的失忆程度也许比你更严重,如果到了一起,长时间后仍然还是陌生人一样,你这不是浪费精力、白搭工夫吗?更不用说人家因为不再认识你,可能会说你死皮赖脸故意给人添乱。我一想,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再设身处地一想,假如洪萌萌为了刺激记忆,先来找我了,在刺激无效的情况下,我能重新爱上她吗?她能重新爱上我吗?这个很难说,再说我身边已经有了丛梅,我不可能舍了熟悉的去强求陌生的。就是这样,我才答应了丛梅。”
  谢晓彤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你感叹什么?”彭簌鸣不解地问。
  “说不清。”谢晓彤回答,“这里面的东西确实很微妙,有很多事都是你想当然会怎样,就决定你怎么做了。你没有试过去找洪萌萌,怎么就能断定会有失望的结果呢?而假如你真的去找了,先不说结果如何,也确实是对不起丛梅。这一切真好像是有命运之手,就这样把事情搞复杂了。”
  “是的,后来,就是恢复记忆后,我也认识到这一点了,但是一切也都晚了。”彭簌鸣的面色显得很沉重。“唉,都说人是这个星球上最聪明的动物,可谁又能真正安排主导好自己的人生了?经常都是面对现实,妄自判断,结果经常在后来才发现把路走错了。”
  “嗯?我发现,你很有思想啊。”谢晓彤盯着彭簌鸣的眼睛,“这么半天的交流,我发现你的表达能力很棒,一点也不像得过失忆症的人嘛。”
  彭簌鸣难得地笑了笑:“别忘了,当年我是能够上名牌大学却没上的,失忆期间为了稳定情绪,查找病因,我强迫自己读了很多书;现在恢复记忆了,我是既有了以前的记忆,也延续了失忆后拥有的记忆;另外这一年来,我在寻找洪萌萌的线索时,在奔波中带给我的思考,也让我觉到了这个世界很诡异,吸引着我想去弄明白。我总感觉到,把一些事情看成绝对的偶然,只是因为人们难以看到真相才如此搪塞,就像那个著名的问题,上帝真的是在掷色子吗?”
  谢晓彤点点头:“没有什么大学比社会这个大学更难毕业的了。我听人说过,在这个世界,人生来是入学,死时是毕业,我们是始终没有离开学校的。”
  说到这里,她一笑:“呀,我们是不是跑题了?你还是继续讲你的故事吧。”
  彭簌鸣也笑了笑:“好的。后来,我就和丛梅结婚了。她家里仍然不同意,她是自己拿了户口本身份证和我去领了证的;然后也没有通常上的结婚仪式,就住到了我家里。我父母说,哪怕只是请请我这方的亲友坐几桌也像个样子啊,但丛梅说没有必要,她只是想和我在一起,如今在一起了,她就很满意了。”
  “丛梅这个人很让人敬佩啊!”谢晓彤认真地说。
  “应该说,结婚以前她的种种作为,都确实值得人敬佩,但结婚以后,我才发现,我们两人互相之间都不适合。”
  彭簌鸣想了想,继续说:“她是什么样的脾气秉性,刚才我已经介绍了,主要特征是我行我素。我呢,应该说是个好静的人,失忆以前就是这样。当然我不是说我很内向,我只是不想总处于动的状态,喜欢沉静地学习,沉静地思考,玩乐只是为了放松。我这样的性格看起来和丛梅形成了互补吧,其实不然,那实际构成的却是很大的矛盾。比如我想看看书,通过电脑学习一门手艺,她却想拉着我出去逛街,就让我很不情愿。当然这些还不是主要问题,她的主要问题是干什么工作都没有长性,总是找到了工作干不了几天就厌倦了,造成结婚之后的五年内,我们小两口还要靠我父母老两口养活着。也就是针对这种情况,我才坚持着通过电脑自学,学到了平面广告设计的手艺,后来找了一家广告公司,一直干到了如今。丛梅则是在前几年开始卖保险。她倒是很喜欢这个职业,因为可以经常在外,能接触各行各业的人;她在卖保险这方面又确实很有一套,看起来我家的经济来源问题算是解决了。可是……”
  彭簌鸣突然停住不说了。
  谢晓彤等了几秒,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彭簌鸣。
  彭簌鸣苦笑了一下:“可是……,不知你是否知道,卖保险不仅要能说会道,很多时候可能要付出一些代价的,陪酒陪舞就已经让我厌憎,若是她再有让人揩油吃豆腐的事发生,甚至面对巨大的利益诱惑时,她做了不该做的事,我能为了所谓家庭的和谐,或者说生活所迫而容忍吗?”
  谢晓彤一皱眉:“你这是根据她的工作性质猜想的,还是真的发生过这样的事?”
  彭簌鸣想了想说:“这里有我的猜想,也有许多逻辑上能够推导出的可能事实。经常醉酒回来,经常有人送她回家,还有几次夜不归宿,联想到她的性格,联想到人们对保险业务员的评价,看看她的业绩,我不可能不往坏处想啊。再说有些事,能是我问她就承认的吗?所以可以说,我和她结了婚,就等于我另一个噩梦开始了。到她干上卖保险,我都几乎要崩溃了,常常向着苍天问:我的前世到底造了什么样的孽,才让我在今生遭受这么多的痛苦啊!”
  谢晓彤叹息了一声,问:“那你们有孩子吗?”
  “有,结婚第二年就有孩子了,是个男孩。那时丛梅在家带孩子,我没有手艺,没人给我工作,也呆在家里,两个人是绝对属于啃老族的。孩子两岁的时候,我母亲提前退了休,说是孩子由她带,我和丛梅怎么也得找个职业了。丛梅就先去找了工作,却是这里干两天、那里干两天的,都是不愿意干的工作。我则在家想通过电脑学一门手艺,后来终于学成了,就是现在从事的平面设计。”
  “哦,其实……”谢晓彤只说了半句,却不往下说了。
  彭簌鸣等待了片刻,忍不住问:“其实什么?”
  “其实,我想,丛梅后来的所作所为,也是无奈之举吧。”谢晓彤很审慎地说,“你说过她是高考落榜的,现在如果不是辛苦费力的工作,都是要求有学历的,她找不到轻松的工作,辛苦费力的工作又不想干,想来也情有可原。而卖保险这个工作呢,又正好能发挥她的特长,有的业务要拿到手,需要她不得不委曲求全,你也应该多给予理解,里外她不是为了你们共同的生活吗?”
  彭簌鸣苦笑了一下:“这个道理我懂,问题是我能明确地察觉到,她不能把握好那种尺度。经常处在那种状况里,一步迈出去后,再往下就是堕落了,已经不仅仅是为了家庭的生活了;而是,怎么说呢?比如一个保险业务,是有竞争的,她想拿下,势在必得,就毫不考虑用什么手段,总之拿下了才有成就感。这时我是谁,会对我造成什么伤害,她是不顾忌的。”
  “唉!”谢晓彤沉重地点了点头,眼神突然变得有些飘忽。
  彭簌鸣看着她。
  她注意到了彭簌鸣的审视,笑笑:“我叹气是因为我从丛梅身上想到了我这个行当,想当年最初出道的时候,想发一篇稿子也是那么难,这里面也有潜规则。有些人就是靠出卖自己达到目的的。这是这个时代的一种病,有的人染上就走火入魔了,或者叫破罐子破摔吧。”
  彭簌鸣点点头:“我知道这是一种时代病,但我身边的人也沾染了这个病,还是让我觉得这是给我的人生雪上加霜。”
  顿了顿,他叹息了一声继续说:“唉,还是不发议论了,我还是先把我的故事讲完吧。你可以想象,丛梅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们生气吵架就是难免的了,而每次吵架,她都一味狡辩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挣钱,说不想她这样可以随时离婚。我想离,早就已经受够了,但看到孩子无辜的眼神,看到父母因为我们这样唉声叹气,我知道我得忍。”
  “嗯,并且,从心理学的角度看,你还会经常想起洪萌萌。”
  彭漱明看了她一眼:“是的。其实,在那段日子里,我一个人拥有清静的时候,常会想起那个别人说和我相恋过、我却没有记忆的洪萌萌,想她在过着怎样的生活,想她也应该为人妻母了,想她是不是还一直在失忆中。很奇怪的是,以前我记忆中没有这个人,但总是这样想,后来我竟觉得,那些别人描述的情节似乎真的都发生过,那似乎真的是我生命历程的一部分,只是在记忆上感觉太遥远了,已经不能对我造成很强烈的触动。那种状况就是,想起洪萌萌这个人时,那些事就好像有,不去想时,那些事也像从来没有发生过,或者严格来说,在我的意念里,那些事本来也没有发生过,我只是希望曾有那样的经历。”
  谢晓彤点了点头:“这就是意识中经常会出现的真中假和假中真。”
  彭漱明也点着头:“对,这对于我来说是一种假中真。而在现实中呢,我经常要面对的,则是本来熟悉却越来越陌生的丛梅,原本很真实,却不知从何时起变得越来越虚幻了。这又是一种真中假。然后就到了去年十月,有一天,丛梅又一次醉酒回家了,我们又吵了起来,她突然发了疯似的操起了键盘砸向我脑袋,键盘砸碎了,我昏迷了过去,她当时就吓醒了,打电话叫救护车把我送到了医院。这是她第二次叫救护车送我去医院。我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后你猜怎么着,竟出现了一个奇迹。”
  “我想,就是这一砸,让你的记忆恢复了吧?”谢晓彤说。
  “是的,但是你不觉得这很奇妙吗?”
  “似乎很多失忆症都是这样恢复的,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从头捋捋。”彭簌鸣显得有些激动,“我当年,是和洪萌萌相恋的,但遭遇了车祸,我们都失忆了,于是我们都成了还叫原来名字的另一个人。我娶了丛梅为妻,如果她是一个相对正常的女人,我们的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了,可能永远不会再和洪萌萌有什么关系。可偏偏,丛梅不是一个正常的人,造成了我们关系紧张,直至大打出手,竟帮我恢复了记忆。你不知道我恢复记忆后是什么样子,我和洪萌萌的一点一滴、甚至所有的细节,都重新清晰地回到我脑子里了,那么熟悉,就好像我的身子和心还处在那种情境里;这促使我不能不去寻找她,而寻找这样一个对我绝对重要的人,不管结果如何,我都感到我又活了,完全就是一种新生。”
  谢晓彤点点头:“嗯,我理解你所说的奇妙的意思了,是说再一次看到了命运之手的操纵?”
  “难道不是吗?”
  谢晓彤笑笑:“你这样看问题也行,要是让普通人看来,一切都是偶然和巧合也说得过去。但是,冥冥中有谁主导也好,偶然和巧合也罢,你想到过找到洪萌萌又能怎样吗?她应该也嫁人当母亲了,你找到后,不还是会感受无奈和失落?”
  彭簌鸣说:“这个问题我早就考虑过了,她嫁人当母亲,怨不得她啊!只要她好好的,我能再看见她,并且知道她一切都如意,我就心满意足了。”
  谢晓彤凝视彭簌鸣的脸,过了很久才说:“我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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