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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作品名称:赣江从这里流过      作者:聿苏      发布时间:2018-06-05 20:52:37      字数:5786

  政府机关在格格奇的印象中神秘莫测。车子驶近大门被武警拦下,瞬间,内心分泌出胆怯、卑微,迅速在周身扩散。
  王理强反倒不紧张:“我们找赵市长。”
  武警盘问了一番,说要请示。格格奇看着许多人昂首阔步出入,有的车长驱直入,没有任何阻拦,心里萌生显失公平的不满,下了车径直入内。
  武警追上,试图把她劝回。格格奇毫不理会,走着,心里出现安南山和张雪梅的身影,他们就在前面引路。
  武警知难而退,格格奇走上办公大楼台阶,傍边,一位女士脸上展露媚笑,对一位刚下车的领导模样的中年人说:“赵市长,你让我等的好苦,都快一个小时了。”
  赵市长说:“看来,你还得等,我马上会见赣都来的一位老板,总不能让客人等我吧。”
  格格奇听着,心“咚咚”跳个不停,有心上前打招呼,胆怯好像占据了神经枢纽,让她丧失了支配。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威严耸立的大楼,脑子里闪过:我爸若还活着,可能担任市长,亦可能担任省长,从这一点说,我——乌兰格格奇是官宦之女,为何要胆怯?再说,这些人都是安先生手下的败将,我继承了他们的意志,战果,为何怕!
  她慢慢侧过身,正好与赵市长目光相遇,对方的目光躲开,瞬间增添了她内心蓄积的自信,不由落落大方地上前伸出手:“你好!赵市长,赣都来的,乌兰格格奇,很荣幸先到一步,算是恭候。”
  赵市长慌神,很快平静,伸出双手握着说:“欢迎,欢迎,乌兰老总。”松开手,四周望了一下,“唉,怎么就你?他们呢?”
  格格奇望了大门一眼,说:“我的车不让进。”
  “哎呀,小张,快去让放行。”赵市长解释,“我是说,苏进他们呢?”
  “只通了电话,还没见人。”
  赵市长拨打手机,厉声地:“你在哪?会议室!呵!难怪你柠檬酸厂不关照,你催我时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我问你,客人在哪?都给我滚下来!”合上手机,赵市长抱歉地摇头,“这个苏进,办事一点不主动,简直就是一个算盘珠子。柠檬酸厂停产三年了,他们就知道找政府,我都恨不得一脚踹死他。”说着,十多位干部伴随杂乱的下楼声来到办公楼前。
  苏进老了许多,两鬓白发斑斑,黑瘦的脸布满皱纹。先是偷偷瞟了格格奇一眼,恐慌地看着赵市长,斟酌着该怎么解释。
  赵市长厌恶的口吻:“让你接待客人,你在会议室接?客人来了,车被挡在门外,还是我在这里遇到了,哪有你这么办事的?”
  “是,是,是我疏忽了。本来想,她快到的时候该打电话的,可……”
  赵市长火气更大:“你给我说这个!就是说,是客人的不对,我的不对了?!”
  格格奇这才说:“赵市长,给我的同学留点面子,好吗?”
  赵市长脸色骤然改变,惊喜地:“啊!你们是同学?”侧身手指点着苏进,“难怪你这么沉住气,原来是同学呀。你——这就更不对了,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请,请上会议室。”
  赵市长在前引路,一行人随后,王理强拎着包走在最后。
  一位中年女士把格格奇引领在椭圆桌一端,赵市长走向另一端,其余人分坐两边。王理强把包轻轻放在格格奇面前,抽出档案袋,拿出名片,先送给赵市长,然后每人送一张。
  格格奇看着,王理强赠送名片的姿势自然、优雅,不由瞟了一眼名片,上面写着:江西天舟集团乌兰格格奇常务副总。
  王理强坐在苏进傍边,赵市长认真地看着名片,困惑地问苏进:“周总为何不来?”
  格格奇见苏进茫然摇头,解释说:“赵市长,自从安董事长遇难,赣都柠檬酸发生根本性变化,先是上层领导内讧,接着,张雪梅副总也莫名罹难。”
  一语如晴天霹雳,赵市长连声惋惜。会场平静后,格格奇接着说:“现在的清源生化今非昔比,虽然安先生的夫人已控制住局面,但在短时间内很难恢复生产。所以,周总考虑到与宜春厂签订的收购协议不能履行,觉得对不起安先生,这才找到我,请我把安先生没做完的事继续做下去。”
  会场沉默,在座的人忍不住交头接耳。
  赵市长说:“大家有话可以说,各抒己见,说错了没关系。”
  坐在赵市长最近的一位领导说:“我先说,噢,自我介绍一下,经贸委的老常。”赵市长补了一句:“常主任。”
  常主任说:“我们选择赣都柠檬酸厂,是基于对他们的管理,市场的信任,可天舟集团在这方面都是空白呀,只怕我们合作后这两个方面出问题。”
  格格奇说:“我想告诉各位,我大学毕业就在赣都柠檬酸,说到管理,我可能不如学妹张雪梅,但她的管理模式,我再清楚不过。说实话,本来不想答应周如生的请求,因为内心的一份愧疚才不得不应下,这份愧疚是,安先生收购柠檬酸厂伊始,请我出来担任分管生产的副总,我拒绝了,他才选择刚进厂不久的张雪梅。现在,他们都走了,我想起来心里就难受,眼看柠檬酸厂四分五裂,心里说不出的懊悔,所以,才决定来宜春接过他们没有完成的事业。”
  格格奇抽出合同,站起来:“这是周如生给我的合同,我的诚意,决心都在这上面,等候你们的回应。赵市长,常主任,告辞了。”
  苏进忙说:“等一下,让我说句话。周总说他要过来,把整个销售市场都带过来。他还说,张雪梅是乌兰格格奇的徒弟,所有的能力都是跟师傅学的。”
  “周如生怎么说无关紧要,我只想说,我和安先生一样,不可能拿着巨资冒险!赵市长,我今天来算是传递一个合作的意向,知道事关重大,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我等待您的答复。不耽误你们的时候,告辞。”
  赵市长起身,走向前:“乌兰老总,你带来一股强烈的冲击,给我们一点时间研究一下。这样,中午我请乌兰老总共进午餐。苏进,安排一下,留不住你的同学,我拿你试问。”
  “不,我还要去南昌,下次来,我请客。”
  赵市长乌兰格格奇执意要走,送至楼梯口,让秘书递上一张名片。苏进等人一直把格格奇送到大楼前,王理强驾车徐徐离开。
  出了市政府,王理强惊嘘不已,称赞格格奇气势夺人,张弛有度,最后问:“去哪?”
  “不是说了吗,南昌。去母校找老师了解一下发酵行业最新科技成果,你把我送到学校就行了,我自己根据情况决定回去的时间。”
  王理强驾车,继续评点,格格奇不想听,心里想着,要不要把苏进约到南昌。她知道不该,可内心有一股强烈的愿望——与苏进在大学校园内并肩而行,把所有想说的话全都说出来。
  这是生活赐予的清算,我不能错过。
  格格奇靠在后背上,闭上眼睛反刍自己在会上说的话,心隐隐作痛,不该如此诋毁清源生化。
  路上,她想了许多,赵市长拒绝与她合作该怎么办?这没有什么,回去向王晓寒如实禀报,相信她会理解的,说不定让我杀一个回马枪,代表清源生化履行收购合同。
  最大的问题是,赵市长同意了,我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学安先生从老厂挑选人才,按部就班启动生产。销售不是问题,落水狗周如生会乖乖地把这项工作搞定,剩下的事如何向王晓寒解释。
  格格奇深感为难。
  车子驶入南昌市区,格格奇手机响了,苏进拘谨地:“到了吗?”
  “刚进市区。”
  “我也快到了,乘坐的是过路大巴。”苏进说。
  “哦,你也有事?”
  “没别的事,就是想把情况向你汇报一下,等你办好事给我电话,我去找你。”
  “好吧。”
  格格奇把手机合上,王理强说:“你这个同学还算聪明,那,他来了,我不好离开,你没有车可不行。”
  “你总跟着也不是事,我不舒服。”
  “我有好几台车,回去给你一辆,但这个时候我不能回去。”
  格格奇不语,王理强沉思片刻:“要不这样,我们在大学附近找一家宾馆,你先住下,我打电话叫一台车来,车到我再回去,你看如何。”
  “嗯。”
  “唉,格格奇,这多年,无论到哪里,只要找宾馆,就会想起去九江的情景,本来想找一家豪华的酒店,结果钱被偷了。你走了,丢下我一个人,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想打电话回家,让家里人送钱,又怕他们来了见你不在,无端生出猜疑,只好一个人想办法回家。我按照路口上的指示牌,来到通往南昌的路口,对开往南昌的车招手、作揖,差点跪下,可是没有一辆停下。整整拦了一夜啊,好几千辆车竟然没有一辆停下的。那一夜让我知道,世界上最无情的就是人。
  “天亮后,我下决心走着回家。走了十几里,路过一个加油站,想过去找点水喝,水龙头前,一位运猪的年轻人看着我,问:‘你好像路边走的那个人,怎么呢,长征呢?’我说:‘唉,倒霉,出差钱被偷了只好步行。’他说:‘就你这脑子还出差?老婆搭进去也不够赔的。这样吧,你身上这套西服给我,坐我车到南昌。’我当时眼泪就下来了,打开包换下西服,坐着运猪的车到了南昌。这位司机还不错,路上给我饭吃,到了南昌给了十块钱路费,我就这样回去的。没想到,几年后我开着进口的轿车,再次和你一起找酒店。这么想来,都他妈的说改革不好,我就觉得好。”
  格格奇听着,有些心酸,轻声说:“对不起!九江之行,也让我不能忘怀。”
  说话间,车子停在“皇都大酒店”门前,服务生来开门,王理强说:“你先去大厅坐着,我把车停好。”
  格格奇进入大厅,顿时想起九江“江庐宾馆”,王理强站在服务台前,尴尬、无地自容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假如王理强不丢钱,苏进在她的心里永远不会抹去。那份难以割舍的爱,不知道会酿出什么样的悲情。
  格格奇款款落座,低眉沉思,那个可恶的小偷,你的行为不耻,一刀割破王理强钱包的同时,也刺中另一个人的虚伪、龌龊的心脏,让他毙命于我情感世界。由此看来,一切违反道德的行为,直接会给社会和他人造成伤害,在某些方面,创伤也会悄然改变受害者的命运,不是在受伤中一蹶不振,就是擦干血迹,让自己更加强壮。
  相比之下,那个小偷要比周如生渺小、微弱,小偷只让我看清了苏进的假爱,周如生却把我推到梦寐以求的人生舞台。一个人渣,一个善良的劲敌,他们都在我人生的道路上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是我自身存在一种迎合的劣根,还是被一种生命的平衡基因所左右?
  王理强过来,递上一张房卡:“九楼,喜欢九这个数字。我就不上去了,有事打电话。”
  “你呢?”
  “噢,我在对面楼上开了一个房间,普通的。不是为了省钱,而是给驾驶员开的,他大概晚上到。”
  “谢谢!你——”她想说,上去坐一会吧,可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去南楼休息一会,有事叫我。”
  格格奇点头,目送王理强离开。望着他的背影,心里说,你这样究竟是为了赚钱,还是因为别的?在男人的眼中,感情实在让女人琢磨不透。
  格格奇走进房间,没有心思欣赏房间里的豪华、舒适,坐在松软的沙发上,许多陈年旧事涌上心头。她想着狱中的秦刚,想着秦政的小姨;想着王晓寒,想着天国里的安南山和张雪梅,最后想起了祝姣曼,泪水潸然落下。
  忽然,手机响了,刘田园打来电话:“格格奇,我知道你会这样,可我必须向解释。”
  “刘先生,你要说的我都知道,不必再说。”她把手机挂了。
  手机再次响起,格格奇充耳不闻。过了一会,另一个手机响起,苏进说,已到南昌,格格奇犹豫片刻,说出自己的驻地。
  半个小时后,房门轻轻叩响。苏进畏缩地站在门前,浑身上下散发出自惭形秽:“乌兰老总,请原谅,我这么冒昧地赶过来。”
  “请进。”
  格格奇示意苏进落在,从冰箱里取出矿泉水,苏进双手接过,低头看着水瓶上的品牌。
  “苏进,我的名字改了,音律不便,严格的格,奇怪的奇,格格奇。以后,叫我格格奇,不要称呼别的。”
  “格格奇,好听,也高贵。”
  “苏进,这么急着来想必有要紧的事。”
  “是,十万火急。在你没来之前,市委的领导听说赣都柠檬酸厂老板车祸遇难,预感到收购合同不能履行,决定把设备整体拍卖,厂区搞房地产开发。你知道全套设备才多少钱吗?六百万呀!估计还有压缩的空间。所以我就想,你干嘛要出几千万收购,出六百万把所有的设备卖下来,在九江建一个新厂岂不更划算。噢,你别误会,不是因为九江是我老家,而是因为九江是生产柠檬酸原料的必经之地,铁路、水路十分便利,这在资源上占据绝对优势。”
  “你来,就是为了这?”
  “是,你是的同学,若换了别人来,我绝对不会说的。”
  “那,谢谢你,同学。”
  “格格奇,我知道没资格说过去,可还是想告诉你。那天你走以后,我去了赣都,找到你家,邻居告诉你结婚了。后来,我去了柠檬酸厂,看见你坐在一个人摩托车后面,才知道彻底失去了你。”
  “是吗?你找我?”她想说,找我就是解释,为什么躲着我。
  “我对天发誓,找过你。后来,听同学说你嫁给了一个工人,再次去了赣都,站在你上下班的路上,看着你,真的有想死的意念。等我结婚以后才知道,失去你意味着什么。现在的妻子也是一名下岗工人,我当厂长的时候,她还给予应有的尊重。自从柠檬酸厂停产后,没有了工资,她去一家饭店打工,全家人靠着三百多元的收入艰难度日,她对我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弯,甚至动辄辱骂。唉,每当那个时候,我就想起你,想起假如是你,即便一起饿死,你也不会骂我书呆子,废物……格格奇,人生没有后悔药,假如有,我愿意用一条腿换取。”
  格格奇的心一下被打动:“你知道吗,我是和妈妈赌气才与那个人领结婚证的,去九江就想得到解救,只要你回心转意,那个还没有实质意义的证书随时可以丢弃。可是你却隔着虚掩的门避而不见。苏进,我让你来就是想问一声,我们感情在你那里究竟处在什么位置?我是那么爱你,把自己的伤疤挑开了给你看,那是基于对你的忠诚!挚爱!可你,一边在我伤疤上添血,一边想着离开我!如果说这一生谁对我的伤害最重,你——苏进当之无愧!你走吧,我们的过去可以画上句号了。”
  苏进站起来,仿佛对自己说:“那时,我不懂感情,现在懂了却永远失去了。我也知道,你已不是曾经我爱过的乌兰歌革旗,而是一位财大气粗的富豪,刚才的话你别介意,对与错都没有意义。”
  格格奇心里骂着:混蛋!还说现在懂了,我看你永远不懂!你对我那样,我却愿意见你;而且还愿意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你却说我不是过去的我!好吧,你走吧。
  彭萍萍打来电话,声音急迫:“乌兰主任,你的车间着火了,伤了很多人,安夫人让你立刻到厂里来!”
  消防车的嘶鸣声淹没了彭萍萍的声音,格格奇毫不犹豫冲出房间,走着,拨打王理强手机:“理强,我必须立即回去,车间着火了。”
  不等王理强回应,格格奇快速来到服务台,把房卡递上:“退房。”
  服务员说,要收半价,格格奇低头,徘徊与服务台前。不一会,王理强赶到,脸上隐藏着幸灾乐祸:“我问了,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这是老天对郭连成的惩罚,关你什么事。”
  “我是车间主任,怎么不关我事。”
  服务员把填好的单子推过来,请签字。王理强说:“不退,继续住。”
  格格奇瞪他一眼,转身便走。王理强追上:“好,退,退还不行吗?真是的,柠檬酸厂对你那样,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我就不一样,别说着火,整个厂炸了也不解心头之恨。”
  “王理强,过去我鄙视你,现在仍然!不,更加!这一刻忽然明白了,钱不等于事业,事业不等于无情!滚开,别拦我!”
  “哎呀,我就是在你面前发个牢骚,还真生气了。好,我错了!刚才的话,都说郭连成一个人的。哎呀,别生气了,祖奶奶!”
  格格奇这才止步,用眼光示意他快去退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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