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初一各家都早早吃了饺子相互拜年，陈燕春给周霞拜年的时候，给周广源的女儿塞了个红包。陈燕春和周广源为了避嫌，自打周广源结婚后，他们就很少接触了。顶多是碰了面，彼此客气地打个招呼；尤其是周广源，怕杜文泉多心，尽量躲着走。陈燕春进来的时候，恰好周霞带着韩玉萍去拜年，只剩下周广源自己在家看孩子。
　　“谢谢你。”周广源笨拙地抱着孩子，有些不自然地说。
　　“干吗这么客气？来，让我抱抱孩子。”陈燕春倒显得很自然。
　　陈燕春接过孩子，亲了一口：“长得挺像你的。”
　　周广源点点头：“嗯，都这么说，我倒没看出来。坐下喝杯茶，吃点糖果吧。”
　　陈燕春把孩子递给周广源：“不啦，我还得到别的家拜年呢。”
　　陈燕春：“你瘦了，多注意身体。”
　　周广源：“你气色也不太好，也要爱惜身体。”
　　两人都觉得很拘谨，对视了一眼，陈燕春赶忙走了出去。
　　望着陈燕春的背影，周广源心里酸酸的，眼眶也发紧。是啊，原本是自己的媳妇，转眼间嫁给了别人，周广源这个年也过得有些悲凉。
　　过年花销大，周霞手里又没钱花了，她正寻思着怎么跟周广源开口，忽然听到货郎在外面吆喝，赶忙走了出去。
　　还是那个货郎，挑着担子，摇着拨浪鼓，口里吆喝着：“针头线脑！胭脂花粉！白糖黑糖！家里用的、孩子玩的、要什么有什么……”
　　周霞下了台阶，扭着屁股走过来。见只有几个孩子围着货郎，便悄声地：“还收物件儿不？”
　　货郎喜形于色道：“收呀！旁人的不收，小姑奶奶的我岂敢不收？”
　　周霞继续低声说：“那你到别处转悠，等天儿黑了你再来，在胡同口大槐树下等我，我有好玩意儿卖给你。”
　　货郎高兴地：“好嘞，就按您说的办。”
　　胡同口，二愣子一边敲打焊着一个铁壶，一边悄悄往这边看。见周霞和货郎嘀咕了几句，周霞便回去了，不一会货郎也走了。二愣子假装上茅房，然后快步去了南街派出所……
　　晚饭后，货郎果真在大槐树下等到了周霞。周霞把一个精美的瓷花瓶卖给货郎，说是官窑瓷器，宫里传出来的，要二十块大洋。货郎将瓷瓶拿在手里，上下里外仔细看了看，给了周霞二十块大洋。
　　货郎：“这个花瓶要搁在以前，少说也得值一百大洋。如今世道变了，这些老物件没人敢收了。也就是我胆大，敢帮小姑奶奶。”
　　周霞心里骂道：二十块你小子捡了天大的便宜，遇见喜欢收藏的，这个瓷瓶起码能给我二百大洋。
　　不远处，杜文泉和那个年轻公安战士，正密切注视着这边。
　　
　　第二天是大礼拜，周广源原本想去天桥听大鼓，但周霞非要拉着韩玉萍去三圣庵，周广源只好留在家里看孩子。周广源自从迷恋上京韵大鼓，并有了兰晓竹这位红颜知己后，连斗蛐蛐、玩蝈蝈的兴趣都减弱了；也不再养鱼、养鸟了，坐进戏园子就不想出来，成了一个出了名的捧角儿的。
　　兰晓竹也渐渐把他当成了知心朋友。她看出周广源是正人君子，是个难得的好人，两人几乎无话不谈；而且，周广源是惟一一个知道她那段悔恨终生经历的人。兰晓竹走红没多久，便遇到一个叫唐大伟的富家公子。他不仅会写诗作画，还很会讨好女人。兰晓竹经不住他的软磨硬泡，答应了他的求婚。兰晓竹把他当成了当代的唐伯虎，众人也都羡慕她即将嫁入豪门。但是，唐大伟却迟迟不肯带她去见未来的公婆。在她的逼问下，唐大伟才说出实情。原来他已有妻室，而且父母不允许他娶个戏子做二姨太。兰晓竹狠狠地扇了他几个耳光，然后将他赶走了。
　　兰晓竹当时才十六岁，哪里承受得住这样的打击，当晚她便来到金水桥边准备投河自尽。偏巧周广源从这里路过，她一跳进河里，就被周广源发现并将她救了上来。
　　周广源把自己扔在岸边的外套掸了掸，披在兰晓竹的身上：“姑娘，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偏要寻短见？”
　　兰晓竹泪如雨下：“您不该救我，我被人骗了，没脸再活了。”说着，又要往河里跳。
　　周广源拉住她：“姑娘，我既然救了你，就不能让你死。”
　　在周广源的耐心开导下，兰晓竹终于打消了轻生的念头，从此一门心思用在唱大鼓上，很快红遍北平城。先后有无数高官富贾向她示爱，她都一概谢绝，并发誓此生不嫁人。她一直把周广源当做惟一的知己和兄长，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只对周广源倾诉。周广源那时正在追求陈燕春，对她也没有别的想法，两人可谓君子之交淡如水。
　　
　　韩玉萍和周霞刚走出胡同口，就碰上了一个相熟的富家太太，寒暄了几句之后，那位太太对韩玉萍道：“侄媳妇，你可得看好了广源啊！我好几次去听大鼓都碰到他了，他跟兰晓竹走动得可有点近哟！”
　　韩玉萍虽然有些尴尬，但还是微笑着说：“我知道。不过我相信广源，他就是喜欢听大鼓，不会对兰晓竹动别的心思的。”
　　周霞也笑着说：“我们家广源是做学问的人，不会看上个戏子的。”
　　那位太太点点头：“嗯，那就好，那就好。”
　　与那位太太告辞，周霞招手叫了两辆洋车，两人去了三圣庵。
　　到了三圣庵，周霞让两个车夫在门外等，然后带着韩玉萍走进庵门。
　　庵堂里香烟袅袅，庄严肃穆，周霞燃好香，虔诚地跪拜，韩玉萍也学着她的样子举着香跪拜。周霞口里默默念着：“大慈大悲的观世音和诸位菩萨，保佑我们周家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让那些欺负我们周家的人早点下地狱。”
　　起身后，周霞问站在门口的尼姑：“师傅，怎么没见了缘师太？麻烦帮我们传个话儿，就说周家大院的人来进香了。”
　　尼姑道：“了缘师太不在庵中，去山西找她的传法师傅去了。现在贫尼替她打理三圣庵，贫尼法号静安。”
　　周霞赶紧合掌：“阿弥陀佛。”随即，拿出两块银元放入功德箱。
　　周霞和韩玉萍出庵门上了洋车，在附近监视她们的两名便衣警察见她们走远了，便四处查看了一番。
　　当夜，杜文泉着魏全友等十几名干警，全副武装直奔三圣庵。
　　到了三圣庵门外，杜文泉低声对大家说：“老魏大哥带两个人守住大门，其余的跟我进去抓人。”
　　说完，杜文泉来到墙根，一个旱地拔葱上了院墙，而后又放下绳子，拽了几个人上了墙。
　　一间庵房有灯光，文泉大着胆子近前，藏在窗外的大树后仔细观察，听到里面在悄悄说话。一个男人说：“组长，时间很紧，是不是把二号、三号和五号都召集到这，当面给他们安排任务？”
　　一个女人的声音：“不行，现在风声很紧，共党查得很严，万一他们出了差错，我们这个据点就暴露了。我们身负党国重任，不可大意，时间再紧也不能操之过急。明天你去通知二号，暂时不要有任何行动，继续潜伏待命。对了，再给他带几根金条过去。”
　　还是那个男人的声音：“是，组长。密室里的那几个尼姑怎么办？是不是‘咔嚓’了她们。”
　　女人的声音：“她们是出家人，不到万不得已，没必要伤害她们。先关着她们，等我们办完了事，就放了她们。”
　　杜文泉心里道：这里果然被特务控制了，看来周霞就是来跟他们接头送东西的。
　　杜文泉示意身边的几个干警撤，几人翻墙出来后。杜文泉低声道：“大家四散隐蔽。”
　　魏全友：“今儿晚上不抓了？”
　　杜文泉：“他们明天要去跟城里的特务接头，也就是他们说的二号、三号和五号。等他们的人出去，老魏你带人跟踪，只要他们一接上头就抓，我带人解决这里。”
　　天还没大亮，三圣庵的大门轻轻打开，里面走出一个假扮的尼姑，快步向山下走去。杜文泉命魏全友带着几名干警尾随下山，叮嘱他们务必将敌特分子一网打尽。
　　假尼姑进了城门故意放慢脚步，前后左右观察了一会，确信没有人跟踪，这才加快脚步，东拐西拐一番后，进了一个小胡同。
　　魏全友看了看假尼姑所进院子的门牌号，马上敲开了隔壁的一户人家。魏全友是北京城的活地图，这户人家的户主叫郭仁义，是在大栅栏摆水果摊的。郭仁义见是魏全友，刚要说话，魏全友摇摇手，示意他进屋再说。进了屋，魏全友悄声说：“仁义大哥，我现在是南街派出所的公安，我们正在破一个特务案，你得配合一下。”
　　郭仁义生性胆小，一听说特务案，吓得直哆嗦，赶紧转回身关紧了门。
　　魏全友：“你不要害怕，我也不瞒你了，你隔壁的苟建雄就是我们要抓的特务。刚才有个假尼姑进去跟他接头了，我想知道他们说的什么，你帮我想想，有办法吧？”
　　郭仁义愣了片刻说：“我家东屋挨着他们家，墙挺薄的，平时他们家说话我都能听见。”
　　魏全友点点头：“好，带我去东屋。”
　　二人进了东屋，因对方话音低，听不清楚。魏全友指了指桌上的一个搪瓷茶缸：“给我。”
　　郭仁义把搪瓷缸子递给魏全友，魏全友将搪瓷缸子轻轻扣在墙上，耳朵贴着搪瓷缸子底，这才听清了隔壁谈话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