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那个石磬旁边 3
作品名称:第三元素 作者:大汗李铭 发布时间:2018-06-17 11:26:00 字数:4808
教授讲完,素汶才明白这里的警员何以那样做,面对无法冷静下来的教授,期望合作以履行公务是很难办到的。
教授这样的情绪不适宜谈苏秀兰的事情。林华便起身告辞。素汶还想让她再待一会儿,见教授没有挽留的意思,遂送她出门。林华要素汶赶紧回去,说:“教授有话跟你讲。长江的事我会再来找你谈的。”说完就走了。
素汶进来,教授就说:“申请高楼事故复议的报告总院已经同意。我可能一时回不去。报告需要加入长江发现的海底洞库历史遗迹。这件事就交给你办吧。”
素汶知道这事的严重性,说:“教授放心,一定办好。”
“还有,回南山院就给北京的陈仔义打电话,让他尽快通知长江回来。”教授说。
“我也这样想,”她说,“回来跟秀兰去找旁证。只要找到旁证,就更有说服力了。林华姐相信一定能找到的。”
“旁证?什么旁证?”教授问。
“那天跟您要秀兰手机号就是为这事。”她把这几天同林华一直在寻找秀兰的事情说了。
教授听完,踌躇了半天。总院要他积极配合市府做好高楼事故善后工作,具体说就是积极参与市府炸不炸楼的决策。而恰恰在这个关键问题上他却拿不定主意:杜为告诉他高层领导已经内定炸楼,而素汶又透露出苏副市长保全高楼的想法,今天会上苏副市长最后说的两句话更让他摸不着头脑。什么“依据”啊?什么“时间”啊?这明明是责难,谁知道市长们都怎么想!不知道怎么想索性就不去想。但是素汶刚才说的话又让他想到了钟长江。这些天每每思考高楼事故,“长江的发现”就莫明其妙地钻进脑子里;尤其得知长江已经病愈,令他的担心越加强烈:长江发现的海底洞库万一存在呢?!
正缘于此,他才在今天的会上把这件事情讲了出来。现在,南山市将传遍“长江的发现”,市民们将要求他对此做出负责的解释,并会要求与钟长江见面。而长江也不会在这个时刻继续留在北京。长江比任何人都急于揭开高楼事故真相。说长江留在北京会见同学朋友那是骗人的,真正原因是病愈出院的钟长江失踪了!杜为一直在追问钟长江的下落,——到现在,教授自以为读懂了杜为的内心:杜为真实的想法是炸楼。而炸楼最大障碍就是钟长江,如果长江自己讲出“长江的发现”,其真实性和震撼性就非常不同,杜为一定要想办法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把长江秘密转移到北京,是教授和苏秀兰共同商量的结果。秀兰极力劝说教授,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对杜为的戒备。
苏秀兰说,杜为是个“魑魅”。教授知道,魑魅有叛杀蚩尤的本事,狡猾阴险,善于迷惑人,夸大人的情感欲望,将人变成恐怖妖魔。他不知道苏秀兰何以把杜为看得如此邪恶,这与教授对杜为的看法天壤之别。教授是个谨慎的人,即便没有秀兰的劝说,他也不希望任何人知道长江的行踪。生病的长江需要保护,病愈的长江更需要保护,而保护长江的最佳人选就是苏秀兰。想到这,他想告诉素汶不要找什么旁证了,如果有,苏秀兰早就拿出来了。但他没有说,他说不清长江现在到底在哪里,他也不能把长江转院北京的原因和理由告诉素汶。
“我们目前唯一的出路就是立即对市建委事故通报提出抗诉,并请求事故复议。只有新的复议结论出来,才能挽救南山院。”教授断然说。
素汶刚要说什么,外面那位警官进了来。警官面带微笑,恭敬地说:“沈教授,您可以回去了。拿好您的东西。”
教授有点意外地看了看警官,但什么也没说。
外间屋的警员把教授的提包放在桌上,请他检查。
那位警官说:“林华女士要求暂停法院调查。陈庭长核实了身份后同意了。”
教授又是一怔,仍旧没说什么,夹起提包就和素汶下了楼。到了外面,素汶叫辆出租车回南山院,一路上两人谁也没说话。
一进院长室,教授就让素汶给陈仔义打电话,叫长江火速回南山院,其它事情暂时不要跟小陈说。
素汶打电话找陈仔义,教授转身出去了。
教授实在累了。从院长室出来,爬楼梯到三楼自己的“家”。说是家,其实只是他一个人和一间书房、一间卧室。他和衣躺在床上,没开灯,闭着眼睛。他感到现在整栋小楼出奇的静。平时楼下宿舍总有许多欢笑声,年轻人的欢笑。现在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此时,教授想到了妻子。最近,他经常突然想到她……妻子已经带着女儿离开了他,去了遥远的另一个世界。那年,他的家庭发生了分裂。他的挚友(妻子戏称“老夫子”)——从南山院调回总院任R国一家著名公司的设计代办——告诫他:妻子那个“国际公司”搞的项目很有前途,去R国吧,不要在南山院干下去啦。妻子也说,到R国,既有更可观的收入又能搞出更好的设计成果。他说,他不能离开这里。妻子问:“在南山院你图什么?”他没有足够的理由说服她留下,她就带着女儿去了R国。一年后,妻子女儿同乘一条游艇,游艇出了事,没人能把她们从大海里救上来。
之前,教授很少想到妻子,几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南山设计院。“亚夫,你是个怪物,一个没有任何欲望,甚至是没有性欲的怪物!这会毁了你和你的亲人!”老夫子还这样告诫过他。他没有把老夫子的告诫当作一回事。想想也是,也不是。他那个系主任,还有这个院长,都是领导硬让自己干的,根本不容推辞。可平心而论,他想干,有了位置他就有更多自由和空间干好自己喜欢干的事。只有入党这件事坚决推辞了,按党章一条一条地衡量,他不够标准。领导说都几十年积极份子了,几十年先进了,够标准了。他还是说不够,不亲自填写入党自愿书,就不能讨论入党。
他不淡泊名利,也不刻意追求名利。说欲望,他也有。他喜欢干很多事,喜欢建筑和结构设计,喜欢音乐,喜欢游览大山大川;说性欲,他是正常男人,别人喜欢他也喜欢。老夫子的告诫言过其实,不足为虑……有些事情真是怎么说也说不清的!他明知老夫子喜欢自己的妻子,却不嫉妒。他甚至愿意看到老夫子看自己妻子的那种眼神,愿意看到老夫子对自己妻子那种无微不至的关心。
可现在,他那样痛苦地想到了妻子。如果随她去R国,她也许不会出事。那时说不清为什么没有去,总觉得在南山院心里踏实。他自信在南山院能干得很好。他并不刻意去企望或希求什么。他只是十分珍惜南山院已经取得的荣誉和成果,还有,他舍不得离开身边这火热沸腾的生活和融融的人际关系。
想不到,现在,从前的一切,都改变了。就在那一瞬间,都变了!……对老夫子的告诫,也许自信多于理解,他究竟对这里发生的事情有多少是理解的呢?!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真不如随妻子去R国了。老夫子三次从R国回来。头一次,带来国外一家知名设计公司的聘书,要他接受副总裁的职位,他想都没想拒绝了。二次,老夫子为南山院代签了R国900万美元的设计合同,显然这是个长期设计服务项目,签了它就等于把大半南山院搬去R国,那就是他的卖身合同。他没答应。第三次,老夫子带来妻子的离婚协议。妻子写来一封长信,他说:信很长,我慢慢看,你先回去吧。老夫子说:我等你看完。他想了想,拿笔在协议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交给老夫子。老夫子瞪着他问:你就这么不在乎你的妻子?他说你错了,正相反,因为我在乎才尊重妻子的意愿。老夫子说:既然尊重你妻子为什么不去R国?那里有她的追求和梦想呀。他说,她不是已经达到了目的嘛,他不去她照样达到了目的呀。老夫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亚夫,你太自私,太不近人情,太荒唐!他说:我知道你很关心她,帮她做了很多工作,我很感激。但我不是自私。我对你和她都无所求,哪里来的自私呀。老夫子说:她之所以提出离婚,是让你逼的,这是事实。他说,也许你说的对,但我没有逼她。
想到这里,他感到心里一阵酸楚,委屈的泪水从眼框涌出。他底确没有逼她。妻子那封长信,他读了又读。妻子在洋洋万言的信里,回顾了他们二十余年的生活历程。看得出妻子至今还十分怀念他们之间真挚的感情。信中写到女儿出生以后,他们的欣喜,他们的憧憬,生活中充满欢乐。随着女儿长大,周边同事升迁的升迁经商的经商出国的出国,干事业求发展,他们则依旧过着平淡的日子。她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人们都在竭力改变自己的生存环境,竭力想象未来,竭力走进想象中的未来。一批人,一大批人都这样,她为什么不这样?妻子的追求无可非议。而他面对妻子这种火热激情却显得有些迟钝,甚至缺少应有的热情。他不是故意的,他就这样。决定分手以后,妻子不断重复着她的疑惑:“在南山院你图什么?”尽管他有无数理由来说明他十分珍惜南山院已经取得的荣誉和成果,说明他舍不得离开身边这火热沸腾的生活和融融的人际关系,但他觉得都无法解释他能同意他们分手。他爱妻子,很爱;还有女儿,那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也许,他同意分手,还有老夫子的原因。他不确定。老夫子是个名符其实的正人君子,妻子经常这样说。老夫子决不风流倜傥甚至有些愚腐,文革前的大学生,做任何事都小心翼翼的,也许就是因为这些,他竟能容忍老夫子对妻子示爱,竟能容忍老夫子带领妻子女儿去R国。
这多像是一场梦。一个高楼事故,把教授昨天的一切都打碎了。他搞不懂是谁要一棒子把他打死?!他搞不懂,何以他会成为众矢之的,何以他会如此威信扫地。那些荣誉和成果,在高楼事故面前变得一文不值,那种融融的人际关系在高楼事故面前变得冰冷陌生。这样的变故使他感到莫大委屈,心在颤抖,他无法排解。有生以来他第一次真正想要哭泣。先是忍着,小声地抽泣,后来竟毫无顾忌地痛哭起来;他用枕头使劲儿捂住脸,什么也不想,只想痛痛快快地哭!
不知过了多久,轻轻地敲门声吵醒了他。
素汶进屋就说:“教授,长江两天前就回来了。”
她已经来过几次,觉得教授一直睡着,不忍打扰。电话打过了,陈仔义告诉她,长江两天前乘班机同秀兰一起回来了。她问,小陈,你不是在开玩笑吧?陈子义说,绝对不开玩笑,是他送长江到机场,一直看到飞机起飞。她不得不信了。陈仔义说,秀兰专程来北京接长江,该不是把长江藏起来演一出拉郎配吧?她说,没功夫跟你闲扯,教授急着见长江。陈仔义还在说这有可能是真的,她气得一下把电话撂下。
放下电话她已经泪流满面了,反正没人看见,索性让泪水尽情顺脸颊流淌。长江现在跟秀兰在一起,这实在难以置信。可是,对长江她又怎么能不相信呢?长江没回南山院,他不在秀兰那还能在哪儿。长江一定有大事要办,办完大事就会回来。尽管这样想,心里还是很难受,她怪长江为什么不来个电话说一声。
“陈仔义说的?”
“是。还说秀兰去接他回来的。”
教授叹了口气。知道不能再瞒下去了。遂说:“那是在苏市长家里。”
“您是说长江在苏市长家里?”她追问了一句。
教授点点头。她茫然地睁大眼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教授说:“秀兰告诉过我,长江出事那天,秀兰救了他。他在秀兰家养了几天病。还有,她是苏副市长的女儿。”
原来是这样!素汶恍然大悟:秀兰也跟自己说过救了长江。但没说她是苏副市长的女儿。现在好了,秀兰一定在帮助长江说服苏副市长。秀兰能证明长江发现了海底洞库,她和长江都看见过那些从海里取出的图纸资料。女儿说的话当爸爸的能听不进吗?再说苏副市长也不是听不进,他那么关注高楼事故。就是不知道苏副市长到底会怎样做。不管怎么说,长江一定在做最大的努力揭示高楼事故真相。还是让自己想对了,没有大事长江决不会不回来的。
“现在好了。”素汶略略垂下头,有些伤感地说,“长江能有秀兰帮着我很高兴。在长江最困难的时候,我却不能帮他。”
教授觉得素汶对事情总朝好的方面想,一时又不忍再深说什么。但他还是想提醒她:“秀兰在大学就一直追长江。这一次可能会把关系更进一步吧,你怎么想?”
“不可能。”她不暇思索地说,“秀兰一直没同长江联系,长江甚至不知道她在南山市,他俩从未交往过。再说秀兰有男朋友,是个医生,人也蛮不错。”
“你怎么知道秀兰有男朋友?”教授诧异地问。
“徐医生自己讲的。”于是她就把在公共汽车上同徐医生的对话讲给了教授。“他还给长江看过病。他人长得很帅,就是不该说长江的坏话。”她最后说。
教授不再说什么,素汶不会把他的提醒放在心上。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他俩。不管找到谁都行。想到这,他问:“秀兰为什么不接电话?”
“秀兰不在本市。”徐医生说过这话,想了一下,素汶又说:“要不要问问徐医生?兴许能知道她在哪儿。”
“明天吧。”教授让她看了看表。她笑了一下说:“哎呀,都午夜一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