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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伊人

作品名称:快乐笔记      作者:若冲君      发布时间:2018-06-01 23:00:07      字数:4324

  转眼已是十二月中旬,唐权他们几人在广州已逗留一月有余。这段时日,唐权让刘虎和柳青青去几所有代表性的大学蹭课,了解一下广州高校的学习和生活情况,自己却应聘进了一家保健器材公司做了一个多月的销售员。他利用闲暇时间逛了逛广州附近的著名景点,还看了一场张学友1/2世纪演唱会。
  广州天河体育场内,唐权看着那夜幕中数万人高举着的荧光棒随着震撼的音乐不停地闪动、变色、摇摆、起伏,听着歌神时而深情延绵时而狂野激昂的歌声,感受着全场歌迷热情澎湃忘我高呼的欢腾气氛,不觉泪流满面。缓和了一下心中的激动,他默念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墨君,你到底在哪里呢?
  也许是上帝听到了他的无声叹息,神佛怜悯他的刻骨相思,当晚从演唱会回到酒店,他终于在手机上收到了陈墨君事隔数月后发来的又一个信息:四张照片,一条短信。
  “小拳头,我日前忽觉在画技上若有所得,颇似禅宗顿悟之妙,苦思冥想,却仍感或有所缺,莫非尚需劳什契机?遂远离尘嚣,赴欧美游历以寻灵泉。我有母亲陪伴,一切安好,几张我在各国写生的照片为君附上,数载后若是有缘自会伴君左右。勿忧,勿念。”看完短信,唐权凝望着陈墨君的照片。照片上她的笑容依旧灿烂、灵动,眼神调皮而明晰。拿着手机,他静静地想着她。他确信,她此刻一定也在想着他。奇妙的是,收到这个信息,他并没有如他以前所期待和想象的那样激动不已,那样心潮鼎沸,只是沉沉静静默默地看着信,恍恍飘飘惚惚地想着她。这也许是因为他得到的仍是一个不确定时间又未知结果的音信?也许是因为时间原本就是一服麻醉剂,它可以安抚一切感知痛苦与快乐的躁动着的神经。她是那么一个令他幸福得烦恼、苦恋得淡然的存在。他此刻幽思中带着一抹伤怀,细品时竟又泛起一丝回甘。他苦苦地思恋着,贪贪地回味着。“紫微星流过,来不及说再见,已经远离我一光年。”蓦地,他想起了林夕《流年》中的这句歌词。他没有急着回拨电话,知道她喜欢他自己创作的东西,沉吟片刻后给她发了两张自己在张学友演唱会上拍的照片又给她回了一条短信:“同歌共舞寻仙路,人间风月有蓬壶。惟期神女偶入梦,襄王五斗参浮屠!与子相携,共达彼岸,得明般若,不亦快哉?”他知道她会收到的。他知道她会明白的。他知道她会回来的。
  
  这是巴黎的一个下午,陈墨君坐在塞纳河边,法兰西柔和而温暖的淡金色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像为她披上了一层黄纱,美得令人窒息。她的手里拿着一支画笔,身前是一幅即将完成的风景写生;挨着她的左手边,顾珊坐在长椅上拿着一本用菊黄色调装帧的书静静地看着。陈墨君凝望着塞纳河,河里的水不太清澈,也不太激烈,却那么真实自然那么细腻温馨地涌动着,满载着巴黎独特的浪漫味道。那是一种让人幸福得泄气的奇异感觉。一阵清风拂过,吹得她身后的落叶梧桐“沙沙”作响,就像是从天空中流淌下来的美妙音符在为她随风飘舞的乌黑长发伴奏。她望着河水的眼神依然光彩明亮,少了一分狡黠多了一分明晰。近半年来病痛和治疗令她好像一下子成熟了起来。“病”就像是以生死为主题的哲学课,裹挟着人们不断思考人生的意义。病折磨人的肉体,淬炼人的灵魂。
  这段时间陈墨君大多都是在欧洲各国度过的,间或飞回美国复诊。她曾数次拿起电话想要打给唐权,却又强行按下心中的思念合上手机。她不时会看到唐权给她发来的短信,知道他仍在苦苦地思恋着自己,心中是幸福甜蜜兼着心酸心痛的复杂感觉。她从未怀疑过自己会有完全康复的一天,会有和他完美重逢的绝妙时刻。这一丝信念就像是在深宵旷野中孤独前行的基督手中之灯,那一丝灯光或许微弱,但即便是在混杂了这世界上所有最恐怖的、最浓稠、最深邃的黑暗之中,也从不曾褪色。偶尔也会有一丝烦扰掠过她的心头,令她想起张爱玲所言,“感情这样东西是很难处理的,不能往冰箱里一搁,就以为它可以保存若干时日,不会变质了”。她很了解唐权,知道他是一个多情的人,也清楚地知道他对自己的深情,却不能够确定他为自己保存着、冷冻着的这份爱会不会随着时间而变质。“爱会被时间冲淡吗?”
  几天以前,陈墨君主动联系了汪芷萱,两个人聊了很久。电话中她了解到唐权的近况,却并没有把自己的病情透露给汪芷萱,只是说自己近几年确定不会回去,这段时间会跟母亲在欧洲学画,也许三年,也许五年自会再见。陈墨君告诉汪芷萱自己仍然爱着唐权,要她代自己陪伴他照顾他,也希望他们能够走到一起,一切顺其自然就好。汪芷萱问她为什么不跟唐权联系,陈墨君说:“我会给他发短信,告诉他我三年之内不会回去的,让他别牵挂我,只管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知道他开心我就已经很快乐了,我不能为了自己的追求自私地将他羁绊。他过的是率性又自在的生活,我不想乱了他的心;他追求的是艰碍而崇高的理想,我不能碍了他的行。”两人都非常了解唐权并深爱着他,陈墨君如此做法汪芷萱多少能够有所理解。“我应该怎样去爱他?”两人聊过后,这个疑惑时常萦绕在汪芷萱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她们约定,她们之间的交流只是她们两个人的秘密。此后她们经常通电话,聊唐权,谈各自的经历和感受,彼此慰藉着,均都乐在其中。对于感情,女人喜欢说,男人喜欢做;女人喜欢通过语言来发泄情绪,男人习惯通过语言去解决问题。
  “时光从没有饶过任何人,所幸的是,我们也未曾饶过时光;只要我们不负时光,便能将每一个平凡的日子点亮;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把岁月变成诗篇和画卷。”唐权跟陈墨君说过的这些话时常在她的心底徘徊,激励和鼓舞着她。“妈,我想把你画到这幅画里面,你觉得怎么样?”塞纳河边上,陈墨君转头向顾珊问道。
  顾珊合上书仔细看了下陈墨君的画,有些不解地问道:“这已经是第四幅了,你为什么总是不把它们完成?”
  “我总觉得这里面少了点东西。塞纳河是巴黎的母亲河,我能感受到她的浪漫、优雅、和煦、温情,但对她母亲般的慈爱却始终感触不深,把握不好那种母亲对孩子的、你照顾我时的眷眷之意。我想可能是因为我没做过母亲的原因吧。所以我要把你画到这幅画里面,我要赋予给它崇高博大的母爱。”聊起自己的画作,陈墨君的眼神中透着一抹明媚的亮彩。当一个人认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时,眼睛是会发光的。
  “赋予给它母爱?”
  “有一次跟唐权看纪录片《地球脉动》,他跟我讲过:座头鲸很像人类,她的孕期为十个月,寿命七十年左右。哺乳的时候,幼鲸每天要喝掉母鲸五百公斤的奶,持续五个月,这个期间母鲸要保护不够强壮的幼鲸而无法觅食,直到被饥饿折磨得奄奄一息……鲸尚如此,何况乎人哉?母爱的无私和忘我就是我一直想要找到的那种感觉。”
  “你这孩子,总是追求完美。”顾珊轻轻搂过陈墨君,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肩和上臂,“冷不冷?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暖和暖和,喝点东西吧?”半年来她寸步不离地照顾着陈墨君,心中对她的爱怜之意愈来愈浓,仿佛女儿渐渐变回了幼儿时期。
  “再待一会儿吧。”陈墨君答道,“讲完座头鲸,唐权又跟我聊起了母爱:母爱是世上最无私的爱。天下负心者莫过儿女,但是母亲却不会在意。他们强,母亲会真心地欣赏任由他们自在地翱翔而不随;他们弱,母亲会由衷地呵护到自己力倦神疲犹不悔。昆德拉说:‘当母亲是生活的最高价值,也是最大的牺牲。’他的观点有些沉重,“如果一个母亲是人格化了的牺牲,那一个女儿便是无法赎补改变的罪过”。唐权说,我们何不乐观地看待这个问题?真正的快乐不能光凭索取,还需要付出才能体会得到。母亲在做出牺牲的同时,已获得了身为母亲所独有的快乐,那是一种灵魂上的快乐。女儿可以看作是母亲实质化幸福的依托。他说,母爱是真爱,真爱不是交易不会计较得失,真正的信仰亦应如此。”说完,她依偎在顾珊温暖的怀中,看着缓缓起伏亘古前行的塞纳河,静静体悟着爱的真谛,爱的永恒……
  一个小时以后,陈墨君和顾珊来到塞纳河畔的一家咖啡馆,要了两杯咖啡。“这段日子我们在巴黎的各个角落流连,市中心行人路上的二十几座桥,眼前这几座是我最喜欢的,我想把它们都画下来。”陈墨君看着窗外说道,“在桥上喝咖啡、画画、写日记、听着河流的声音,这种无处不在的温馨美好却让我更加地思念东江,思念海河。”
  “你爸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元旦左右我们回去一趟吧?”顾珊看着陈墨君说道。
  “‘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洋洋,可以乐饥。’”陈墨君精巧美丽的右手轻轻摆弄着咖啡杯,“真的有些想家了。可是我们回国我怕会影响到唐权,还是让爸爸来欧洲看我们吧。”
  “唐权是不是和汪芷萱在一起了?你说你还爱着他,可你怎么能这样不在乎呢?”顾珊大略知道唐权的情况。
  “我也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不在乎是不可能的。我只知道我想让唐权开开心心地做他想做的事情,如果让他知道了我的情况,会严重影响他现在的生活,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让他一个人等我,那样对他和芷萱都太残忍了,我做不到。”
  顾珊心里针扎似地一痛,苦笑着说道:“爱情都是自私的,怎么到你这里就这么伟大这么无私了呢?你别太苦着自己了。”
  “我哪有那么高尚,对他我其实早就习惯了等待,十四岁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他了。你知道吗?他是那么有趣的一个人,我只要在一旁悄悄看着他多姿多彩地生活着、顽强执着地奋斗着,我就已经感到很幸福了,虽然我亦热切地想要参与其中。我跟你说起过他的理想和未来的事业。你想,那将会是一幅多么让人期盼让人热血沸腾的壮丽篇章啊!我怎么能忍心阻碍他的脚步呢?他不喜欢仕途,素来向往杜甫诗中“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意境。我如何能狠心地把一片逍遥的浮云摘下来钉牢在我的身边?我不能任性地把自由的海浪强行拘留在我身前的沙滩上。”
  “汪芷萱很漂亮吗?”顾珊忍不住问道。女人的容貌是最容易引起人注意的特征,无论对于男人还是女人,无论在人们心里把它的重要性摆在什么样的位置。
  陈墨君闻言“噗嗤”一笑,说:“武大的校花还能差得了?我们一直很聊得来的。听芷萱说唐权这小子在重庆认识了一个小美女,她吃醋,也很为我鸣不平呢。”提起唐权他们,她谑戏的语气中带有一丝温存。她笑得很恬淡,那是一种憧憬的轻松的笑。这笑由她的面部渐渐舒展到肩背腰腹,为她全身柔和的曲线增添了愉悦的波动,使她的话语仿佛是被笑从心底下泛上来的,每个字都载沉载浮在欢乐之中。爱情是最炽烈的一种感情——痴迷于占有,它会令人嫉恨怨妒撕心裂肺;倾怀于付出,它会令人舒怡恬适滋心润肺。
  看到陈墨君一提起唐权就幸福开心的样子,顾珊心底有着一丝欣慰,但作为一个母亲见女儿为感情做出如此牺牲却仍难以释怀。“唐权,你真的值得这些女孩儿如此待你吗?”她默默想道。喝了一口咖啡,她把杯子轻轻放回了托碟,仿佛不忍让它们分离得太久。咖啡馆里放着肖邦的钢琴曲《忧伤》。在舒缓而凄迷的旋律中,杯子与托碟的分离和相聚黯然交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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