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回了趟家,第四十六章:看望老花
作品名称:九十年风雨人生 作者:苏中老农 发布时间:2018-05-30 12:35:12 字数:3541
四十五,回了趟家
因为长时间地辗转反侧胡思乱想,到天亮时来根觉得连被窝里也没得一点暖气。他只好起身先烧点粥吃,天太冷了,他不能等到晌午时再进食。他计划今天只捶草不绞绳,因为只有捶草才会让人觉得身上暖和些。
风还没停,舍子门前的地上铺满了被风吹落下来的楝树果儿,来根晓得是因为风太大了,要不然这种干枯了的苦果子会一直挂到来年树发青长出新叶的时候。河边上冻得挺扎实,幸好舍子里的那个贮水的罐子里还有些水,上面只结了一层薄冰,还够洗脸煮早饭。他想,此时小凤可能正蹲在锅膛门前烧那每天都要煮的那一大锅粥,这鬼天,冷锅冷灶的,要将那一大锅粥熬得稠和了,是要费好长时间的,因此,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小凤都是天不亮就离了铺。想到这里,他觉得他夜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联想,实在是拂了这个女人的一片真心。他现在想,哪怕他瞎想的那些都成了事实,他也不会去撕破她的脸,让她没脸见人。这世界上戴着绿帽子的男人何止成千上万,他刘来根自己不是也给人家男人戴过这种帽子吗?
后来接连起了两天东南风,天又暖了起来,刚冻上了几天的小河也在暖阳和暖风的抚慰中融开了。这一天,刘来根计划回一趟家,他知道,第一次冻河的时间一般不会太长,有句谚语说:头九冻河二九开,三九四九等春来。再过几天就是四九了,要是河再封冻他就没机会回去了,除非是连大河都冻得能跑人。
当来根正挑着两大捆绞好了绳往回走时,庄子的上空已经飘起了袅袅炊烟,下田的人马上就要放工吃中饭了,家中有老人烧煮的人家已经开始用大锅熬中午吃的粥了,巷子里充斥着啪嗒啪嗒拉风箱的声音,那年月烧草紧缺,家家都有个小风箱。
这时候,来根家里没得人,小凤和莲丫头还没下工,三个儿子都在学校上课。大门上挂了把假锁,用手轻轻地一扽就开了。堂屋里的那张吃饭的小桌子上碗筷狼藉惨不忍睹,有一只粥碗滚落在地上,连那只盛着咸菜的洋瓷钵子里都被鸡子屙了一泡烂屎。可能是因为,小凤和女儿忙着去上工了,三个儿子起得晚,忙着喝过了粥就去上学了,是家里养的那几只饿疯了的鸡子飞上饭桌上觅食弄成这样的。这景象对来根来说并不稀奇,那时候家里没个老人看家的家庭都是这个样子。
他先忙着收拾桌子洗碗筷,然后就准备洗锅、洗胡萝卜、淘米煮饭,他想给他们个惊喜。锅里的粥已经吃光了,只有点粥汤粘在空锅上,那年月这情况是舍不得直接放水洗的,要反复地用铲子将空锅铲干净,还要将铲起来的那点冷粥汤舔吃掉。不巧的是,那把用了十几年的黄铜铲子已经卷了口,弄得来根的舌尖上淌了不少血。
饭没煮好,小凤和莲丫头已经放工了,过了会儿三个儿子也雀跃着回来了,孩子们看到一锅子黄澄澄的胡萝卜干饭,都异口同声地说还是爸爸好,他们已经喝了好几天的萝卜粥了。没什么下饭的菜,桌上只一盆老咸菜,来根觉得那咸菜虽然在饭锅里炖过了,但还是嚼不动,里面还一些碗豆大的盐粒没化得开,上回她带到田里的那罐咸菜就不是这样子,于是就问起小凤:“这咸菜是白萝卜缨子腌的吧?你哪来这么多萝卜缨子的?我看到有一大坛子这样的干咸菜呢。”
“这事我记得告诉过你的,上个月我跟人家的顺便船上了一趟戴家窑,用三尺布票跟人家换了一百多斤白萝卜缨子。回来就腌了一缸咸菜,前天才晒干了装坛子的。”
“难吃死了,嚼不动。”
“没办法,新鲜的白萝卜缨子要一块钱一担,我这不是便宜吗,三尺布票才值五六角钱,有一百好几十斤呢。我知道,这东西如果没人要人家也是要倒掉的,因为上面锔着密密麻麻的蚜虫,怎么洗也洗不净。其所以炖不烂就是因为被蚜虫锔过了。不过,我也没花多少钱,只搭上了几斤大粗盐,那盐才六分钱一斤,能吃得一个冬天呢,总比有的人家没咸吃啜盐汤要好些吧?”
来根听了,一时无话可说,心想,也真难为她了。
饭后,来根想找隔壁的传礼队长,将带回来的草绳交给他过个数,听他婆娘说,早上就跟支书他们一起上公社开会了,说是开的什么冬季积肥现场会,要到晚上才能回来,她还说:“没得事,你就丢你家里,等他回来了我让他自己去拿,反正现在还不曾用得到。”来根看到那个叫贞莲子的婆娘,瘦得皮包着骨头,脸上没一点血色,好像连说话都觉得费力似的。这婆娘比传礼大三岁,跟小凤差不多的年纪,那时候时兴女大三,说是,女大三,金山靠银山。可现在她病得这样,难怪队里有人说,传礼队长跟他婆娘站在一起倒好像是一对母子。此情此景又让来根想起他曾给过小凤一瓶柴油的事,这王传礼身强力壮的守着这样的一个婆娘,他就不想到外面去找点剌激?他会不会算计起小凤?又来了,这些日子怎么啦?怎么就老往这方面想?
四十六,看望老花
那天,直到傍晚时来根才出庄回舍子。其实他是太阳刚偏西时就提着那瓶煤油和刚从代销店里称的一斤盐慢悠悠地出了自家的门,他是在路上特地拢了花会计的家,跟花会计谈了好长时间的家常才弄得这么晚的。
来根走进老花家时,他正坐在板凳上搓草绳。他告诉来根,他当了大半辈子的干部,什么农活都不会做,现在老了,削职为民了,只能在家里搓点小绳混个点儿零花钱,陈德江答应他可以替他将小绳送到供销社里去,那里一年要用不少的包装绳呢。他苦笑着挺无奈地对来根说:“没办法,农村的干部都这样,少年婊子老讨饭。”
“看来,德江这小伙还算有良心,你是他的师傅,又是为了让位子给他才提前下台的。”
“这个倒是不假,他心里也明白。一开始他还跟支书说过,让我再当几年出纳,等于是将我们两个人对调一下。可张支书不同意,那时她虽然还是大队长,因为陈步明刚犯了事,庄上的事都是她做主。她说:‘我们这么个小庄子,根本用不着总账出纳两个会计,大队里又没什么经营项目,一个人完全可以兼任。当初安排你做这个可设可不设的职务时,也是你姐夫老是在公社书记面前唠叨才将你安排进来的。现在的群众负担太重了,大队里少用一个人,就能减轻一点生产队里的负担’我觉得她这些话说得还是挺实在的,因此,我现在也不恨她,下来就下来吧,总不能让我当一世的干部。”
“从这方面看,这婆娘还有点像以前的王支书呢,王支书连大队里的那个划小差船的通讯员都舍不得用,上公社去开会来去二十多里路都是自己步行的。”
“可不是吗,陈步明一上台就又把通讯员复了职,没事的时候就帮他婆娘做家务。”
“这么说来,这张桂英可能还是个不错的当家人呢?”
“也不一定,她也有她的缺点,你是晓得的,她的生活作风不检点,就怕在这方面出事。”
“这社会上只有男人嫖女人犯法,没听过女人嫖男人也犯法?”
“不是犯法不犯法的事,你想,她现在当上庄上的一把手了,如果在这方面不注意点影响,工作也就没法开展了。听人说,她已经向公社打了报告,要提拔秦树勇当大队长,那个人是跟她好过的,如果当上了二把手两个人就形影不离了,肯定会旧情复燃,秦树勇家里的婆娘是个出了名的醋罐子,一旦事情败露了,还不使她颜面丢尽?还怎么工作?”
来根知道,秦树勇是五队的队长,也是他继父秦二宝的一个本家侄子,不过他以前没听说过他跟张桂英有一腿,于是他就说:“我怎么就没听说过呢,怕是传言吧?”
“这个一点不假。是秦树勇自己告诉我的。不过就是没好多长时间,张桂英发现他在自己的那个生产队里还有两个相好的,就跟他断了。庄上人大都不知情,他婆娘也被蒙在鼓里。”
“不过,我倒是认为,眼下要从生产队里选个人出来当大队长,还真的应该选秦树勇。那小伙年轻,有干劲,也管得住邪头逆角的人,还上过几年学。这几年在五队里干得又不丑,不选他选哪个?至于他们之间以前的那些事,我估计不会再发生了,毕竟他比她小七八岁呢,说不定将来还会接她的班当支书呢。我还听说张桂英的男人就要回来了,一个人在江西农场上混了这么多年,也没混出个什么名堂来。”
“没得用,那男人回来不回来都一样,张桂英向来不把他放眼里。好吧,不去担他们的这些闲心事了,随他们去吧。不早了,你也赶紧下田吧。”
说到这里,老花就起身庹绳准备收工了,来根也连忙告辞往田里跑。他有好些日子没跟人说这么多的话了,在田里有时候一连好几天遇不到一个人,今天跟老花谈了这么长时间的家常,觉得心里挺舒坦。
临出门时,他又跟老花借了一本《水浒传》,他告诉老花,那本聊斋没看多少就丢下了,一个人在那荒田野舍里看那种书不好,有时看得身上毛孔竖竖的。
在路上,来根看到,西天的晚霞已经隐入了地平线,只剩下一抹略带着淡红色彩的白光,暮色也慢慢地在田野上漫延开来,冬日里的黄昏就是来得快。
那晚临睡前,来根还在灯下搓了好几十庹草绳,草是那个最冷的一天捶好了的。他寻思,下次回去还要找一下老花,看能不能请他也替我带些细绳给供销社,听说那里收的细绳是一分钱一庹,一天搓到一百庹的话就能得到一块钱,有时论斤两更划算,因为那样的话,可以将绳搓得粗一些,而送到生产队里,一百庹好绳只给记七分工,碰到好年成也不过值个三四角钱。他还想到,假如他自己直接去找陈德江,这个忙他也是会帮的,毕竟在当保管的那几年还跟他同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