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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野舍一日,第四十四章:队长其人

作品名称:九十年风雨人生      作者:苏中老农      发布时间:2018-05-29 20:31:46      字数:3976

  四十三,野舍一日
  
  第二天早上,外面刮起了西北风,预示着又一波寒潮将至。刘来根知道今天这风将会越刮越猛,因为夜里试过一阵风。这里的冬天就这样,稍稍暖和两三天,接下来就会有更冷的天气接踵而来。不过,他今天不需要扯蓬风水,可以整天不出这间野舍子的门,无所谓风大风小。
  因为一天只吃两顿,他通常都要到太阳老高时才烧早饭吃,今天更不急,因为小凤这回带来几斤玉米糁子,用它煮萝卜粥要比沤米粥省时间。因此,他从铺上起来后只是用冷水洗了把脸就开始捶稻草。绞草绳用的是齐糯稻草,其它品种的稻草强度不够。糯稻的产量不高,这年头一个队里只栽种四五亩地,收的稻每户分点儿留着过年过节,当然也是要算口粮计划的。这里的风俗中秋节和大年初一早上都必须要吃一顿糯米圆子(即元宵),寓意圆满、团圆。那时候,这里的人都不会包饺子。也没人吃过北方侉子们吃的那玩意儿。
  捶草是绞草绳的头一道工序,捶之前要先将稻叶子删掉一些,再将其捆成一个个大碗口大的小把子,把子大了不容易捶得透。捶时下面还必须垫上一块石板,大多数是用废弃不用的旧石磨,这里是平原水乡,连土山都难得见到,到哪里去找石板?捶草是个很费力气的活儿,虽然用的是木榔头,但也有四五斤重,捶的人坐在一张小爬爬凳儿上,一手抡榔头,一手反复转动草把,时间长了是挺累人的,而且绝对不能偷工减料。因为用半生不熟的草绞绳既费劲费时,绞出来草绳还有毛剌,不经用。
  刘来根饿着肚子一口气捶熟了两把草后,太阳已经升上了东南角。他今天计划绞一根牛拉犁的粗索,这一根索至少需要三把草。但他坚持不下去了,他必须停下来烧点东西吃,他觉得眼前直冒金星。算起来距离昨天下午吃的那几大碗粥已经过去十多个小时了,他必须补充点能量才能继续。早饭挺简单,先洗几条胡萝卜放在锅里煮,锅里烧开了,隔会儿再扬上几把玉米糁子,再等十来分钟,粥就能吃了。今天风太大,那个开在矮墙上的壁虎子烟囱往屋内呛烟,弄得舍子里全是烟。
  一天只吃两顿的人饭量是惊人的,刘来根一口气喝掉了大半锅子粥,足足有五大碗,还吃掉半碗老咸菜。不过,也不稀奇,那时候,一个大劳力一顿都能吃得下用二斤米煮的干饭。
  吃饱喝足了的刘来根又轻而易举地捶熟了第三把草,只是因为肚子喝得像个孕妇,坐不下来,那捆草是弓着腰半蹲着捶完的,捶时,他还觉得刚喝下去的几大碗粥在肚子里咕噜噜地波涛汹涌。
  与捶草相比,绞绳是有一点技术含量的。它需要有一个既可以转动又能将绞成的单股草腰子绕在上面的转盘。操作的人一手晃动着着绳头缓慢地转动绞盘,另一只手从系在腰间的草捆中抽出稻草往绳头上添草。人的身子也随着绳子的廷长不停地向后退步。他把那个转盘固定在靠北墙的铺边上,因为从铺边到舍子门的距离不足一丈远,来根每次都要退到舍子门外才能将单股草腰子绞得较长些。不过,今天外面风太大,他只能在屋内那点距离里绞一段再绕上一段。等到绞盘绕满了,还要根据草绳的用途再进行合股,最细的牵牛绳只需四股,绞成的绳只有拇指那么粗。最粗的是耕田或碾场用的大索有婴儿的胳膊那么粗,需要七八股草腰子并起来,用的单股草腰子也要绞得粗一些。并股是一项技术活,大多数人不会弄,只有以前用过牛的人家才能做到得心应手。
  除了牛绳和大索,还有许多不同用途的草绳。队里每年还要用不少细草绳,那种绳只有两小股,是将绳头压在屁股底下用双手搓出来的,当然也同样必须先将齐稻草捶熟了。冬天夜长,来根一般是在晚上搓上一两个小时,有时不点灯也能摸着搓,庄上有个从小就双目失明的瞎子搓的草绳还挺滑滴。还有那条用绳拉的渡船,隔些日子队里也要派人去换绳。特别在夏天里,草绳烂得快,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要更换。
  那天傍晚,刘来根终于将那根像大蟒蛇似的大索绞成了。那种索生产队里的标价是每根八分工,如果明年不发生水旱灾害就会能得到五角钱的报酬。这可是额外的收入,他每天还有七分工的“固定工资”呢。
  虽然算不上是干的重活,但他还是觉得腰部特别酸痛,因而,他没有跟往常那样再搓几十庹细绳睡觉(庹是草绳的计量单位,约五尺,是两臂伸开的长度),而是早早地上了铺,在马灯的微弱灯光下看了会儿《聊斋》,那本书他是来时跟花会计借的。
  外面的风仍然没停,而且好像还越刮越猛。舍子门前的一棵早就落光了叶子的苦楝树,在寒风中不停在发出凄厉的鸣叫。有风从土墙缝隙中钻进来,舍子内像是一座冰窖。铺上倒不是很冷,因为下面垫着厚厚的一层乱穰草,那东西是这里的一宝,连城里人到了冬天还要跟乡下人买一些垫铺呢。盖的那条被子也挺厚实,里面是一条十斤重的棉花胎,那条十多年前的旧棉花胎,本来已经板结得不怎么贴身了,今年秋天,小凤请一个膨匠(这里将弹棉花的工匠叫膨匠)翻了回新,给了人家五尺布票算工钱。
  因为舍子里实在太冷了,捧着书本的那只手一会儿就冻僵了,他只好丢下那本已经卷了角的旧书,熄灯睡觉。
  
  四十四,队长其人
  
  醒来时,外面的风已经小了些,那风声已经由凄厉的怒吼变成了浅呤低唱。不过舍子里好像也有了风,来根知道可能是北墙上那条裂缝前两天才糊上的泥巴被吹落了,他再也睡不着了,他用棉袄蒙着头,回味着他刚才做的一个梦。
  梦中,舍子的屋屋顶被风掀掉了,他忙乱地穿上衣服躲进了舍子门前的小草堆里,那里堆着队里给他绞绳的齐稻草和好几大捆作燃料的乱穰草。后来那小草堆也被刮倒了,一个个的草捆子和许多绞好了的草绳都一古脑儿地被刮到河里,他只能猫着腰向庄子上狂奔,心里盘算着,假如途中的那条渡船被风吹跑了,他今夜必定要冻死在田里,幸好,那渡船上的绳子是前几天他刚换的,让他顺利地过了那条河,一直奔到自家门前。他怕喊人开门会冻着小凤,他知道这种老式的对开木门只要将其中的一扇门向上端一下,门下面就脱了臼。哪晓得他刚从门缝中挤进家门时,却发现一条黑影从小凤睡的房里窜出来,在堂屋里跟他撞了个正着,那人也不言语,只是麻利地从那条门缝中夺路而逃,从那高大的身躯看来,那人必定是他们队里的队长……
  后来发生了些什么就很模糊了,再后来他就醒了。他暗自庆幸,幸亏是做的一个梦,要是真发生了这样的事,他真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
  常言道梦由心生,来根觉得他做这样的梦也不是平白无故的,自从那天小凤告诉他队长给了她一瓶柴油的事,他心里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兆,他担心这种预兆会变成现实。
  队长叫王传礼,比来根小七八岁。是原来住在来根家隔壁的王婶的一个本家侄子,当年王连成在县城被还乡团杀害时,就是他撑了条船将尸体弄回庄的,后来王婶去世也是他打理的后事,不过,那时他一贫如洗,办丧事的费用大部分是来根妈妈等娣子出的。五八年那年,庄上的公共食堂停伙后,他就带着婆娘女儿去了湖北。因为在外面一直没落下户口,只混了二年就回来了。回来后自家的那三间土屋已经倒掉了,没处住。幸好,闲置了多年的王婶家的屋修修补补还能将就着住人,后来他就成了来根家的邻居。那年,正好这个队里的老队长生了病,王支书见到他还算年富力强,就让他当上了队长。算起来他这队长也当了有七八年了。
  王传礼的个子比来根略高些,生得腰圆膀粗,有一把蛮力气,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他虽不识字,但对于种庄稼还挺在行。他当队长的这几年,队里粮食年年增产,使这个后进队变成了全大队的样板队。那时,一个好队长,除了肯吃苦、有算计,还必须要人品好,办事公道,不希图小利。从这几方面看,王传富那人还算得上是个好队长。特别是他的人品更是让人没得话说。陈家舍总共有六个生产队,其它五个队长都不同程度存在一些游手好闲、欺压群众和嫖宿队里妇女的恶习。而王传礼在这方面还算是个正人君子,这些年没听说过他跟队里哪个婆娘有过这档子事。
  想到这里,来根就觉得,他做的那个梦完全是自己瞎猜疑。不过,后来他又想到,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王传礼也可能会变坏的。以前他不打野食吃,是因为家里有个胖敦敦的婆娘,自从他婆娘去年得了肺结核病,才四十多岁的人已经瘦得像个人干子了。他家唯一的一个女儿已经嫁到了江南,他有个妹子早年嫁在上海郊县,女儿也是他妹了介绍过去的。现在家里就剩下他守着个病怏怏的婆娘。他也是个正常的男人,这个冬天,队里有那么多男劳力出去挑河,还有像来根这样的在外面看野舍子的人,这些人家的婆娘都闲搁在家里,因此,他也难免会动点歪心思。如果是那样的话,小凤会不会成为他的首选目标?虽然小凤还比他大几岁,但以前他就在自家婆娘面前夸过小凤,说小凤嫩气,不显老,虽然生了好几个孩子,但仍然还保持着细腰细夹的好身材。假如两人真的好上了,来去太方便了,两家中间只隔了一座不高的院墙,问题是只要小凤也有意。
  想到小凤,这七八年风风雨雨的日子又像放电影似的浮上脑际。他觉得小凤也算得上是庄上的一个既顾家又疼男人的贤妻良母了,特别是妈妈过世后的这几年,她成了这个大家庭的主心骨,他知道自己不是个当家的料,以前一直是妈妈当着家,当年离开妈妈漂泊江南的那几年也全是亡妻桂珍子替他出谋划策。现在他们虽然是队里负担最重的家庭,日子过得很苦,一年到头的零花钱就靠着发的几丈布票,但小凤还是将孩子们料理得体面、健康、聪明、懂事。有时到了月底,家里断了炊揭不开锅,也都是她挟个淘萝子到人家去借。还有,小凤从小到大都是个正正派派的人,她绝对不会到了四十大几岁的年纪还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
  不过,他后来又想到,现在这情况也有点难说,常言道:婆娘婆娘,盘在身边才是婆娘,丈夫丈夫,离了一丈就不算丈夫,他还听人说过:十个婆娘九个肯,只怕孤佬嘴不稳。由此可见,女人们本质上并不排斥婚外情,只是害怕那个与她相好的男人在外面摆方子(方言,显摆的意思)毁了她的名节。庄上以前跟干部有这档子事的婆娘也并非都是她们生性风流淫荡,有的是因为家庭出身不好,怕干部打击报复没好日子过,不敢不顺从。也有过平时非常顾家疼丈夫的女人做这事,她们做这事的目的就是为了想让自家男人能沾到些光,使这个家庭过得好一些。那么小凤呢?她会不会为了这个家也将自己的身子献上祭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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