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擦鞋人

擦鞋人（1）

手臂都酸了，腰也弯痛了，肚子叽里咕噜地叫，可是我还是想再呆会儿。今天是节日，晚上出门闲逛的，看热闹的多，再呆会儿，就意味着可能多几个子的收入。要是每个晚上都能擦这么多，该多好呀。这样，小映的伙食费就有着落了。小映是我的孩子，她在老家的县城读高中，还有一年就要考大学了。小映这孩子很懂事，也很刻苦，学习成绩好，她的老师跟我说了，这孩子，有前途，将来成大事。所以，再怎样的苦，再怎样的累，我也要供她上大学。她是我的希望。
其实，即使街上的人不多，只要鞋子该擦的停下来擦，我的收入，还是很可观的。好多人，看样子，都是有工作的，领不少薪水的，但是，鞋子早在上个星期该擦了，但到这个星期的周末了，仍是没有擦。他们是没几个空余的钱擦鞋呢，还是没时间坐下来擦鞋呢？看他们行走匆匆的样子，后者的可能比较多些。
在小映还在念初中的时候，小映的爸，就走了，丢下我们母女俩。小映的爸，是因为煤笼瓦斯爆炸，死的。整整挖了七天七夜，才把他的尸体挖出来。他死得还是时候，要是再晚些，等上小煤笼被封炸，老板绝对没有钱给赔偿费。同村里的阿牛，就是没要赔偿费，就是安葬费，一分也没拿到。
有了她爸的赔偿费，以后小映上大学，也就不愁学费了。我现在是筹她的伙食费。当然，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家里的房子，早就破旧不堪了，得翻修，最后的能推倒，重建。看城市里把那些好好的楼房炸掉，说那楼房是危楼。那我家的房子，算什么呀，该炸掉上百次了。那么好的，那么多的楼房被炸掉，真是浪费，干嘛不给没有房子的人住呢？我认识的人，大都没有房子。
我来到这个城市不久，才三个月。不过，这三个月，我几乎跑遍了这个城市所有说有工作的地方，结果呢，一无所获。没有熟人，没有文凭，还真难混。我现在干擦鞋的活，这是房东的提议。因为我欠着房东的钱。开始，我很是不愿意，因为出来之前，我就听说，好多女的，是以擦鞋为幌子，干青春的活。我可不想被人嫌疑，要是让小映知道了，她肯定死活不读书了。我现在干了快一个月了，感觉还可以。要是每晚都这样，我认真干那么几年，等小映大学毕业，我也就不干了，回老家种那三分地，虽然苦些，没有钱，但至少过上个安稳的日子。
看看天色，是不早了，但街上还是行人如织。城里人真是怪，都像夜猫子似的，个个晚上才精神抖擞地从地底下冒出来，然后如同幽魂般地游荡。
晚上的生意，比白天好做。就像今晚，要是再有三个人来擦，就够四十五个人了。擦一双三元钱，四十五人，那就是一百三十五元。如此，扣除去房租和吃饭，我一个月起码也剩余两千元。这比在工厂里打工强多了。不过，不是每天的生意都这么好的。有时候整整一天都没人来擦。光在街上守着，热天里，直冒汗，带的冷开水，都不够喝，又不舍得去买水。那么小的一瓶水，得一块五钱，做生意的，真缺钱。
人虽然多，时候也不早了，但擦鞋的时间早就过去了。我之所以继续留下来守者，也就是希望能够意外地多擦上三双皮鞋而已。你知道的，一天多三双，就是多九块钱，一个晚上多九块钱，那一个月呢，一年呢。
“老板，要擦鞋吗？”
“除了擦鞋外，还有别的服务吗？”
“别的服务？没了。我这就只擦鞋。”
“那我不擦了。”
真扫兴。看他也人模人样的，怎么脑子里想的，尽都是些龌龊的事呢。
“阿姨，忙吗？”
“不忙。小伙子，要擦鞋吗？”
“对。要擦鞋。”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坐在我面前的小凳子上。他的鞋，脏脏的，如同从泥地回来。
“你这鞋真——”
“不用担心，你擦好了，我给你付双倍的钱。”
真高兴。我把刚才的不快丢到九霄云外。我卖力地擦掉鞋上的泥土，用抹布把鞋擦干，然后上油。
“行了。你看，跟新的一样。”
“钱。”小伙子把一直放在裤兜里的手拿出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件冰冷的铁器顶住我的肚子。
“别出声。你要是出声，我就杀了你。”小伙子压着声音对我说。
“你——你要干吗？”我惊恐地问。
“没干吗，把你身上的钱，全都拿出来。”小伙子威胁说。
“我身上没钱。”
“你他妈的不要命了。”
“真的没钱。我今晚都没有能擦上几双鞋，那里来的钱。”
“你他妈的别骗我了。再不拿出来，我可要杀了你。”
“我——我拿。”
我哆嗦地掏出钱，他一把夺了过去。
“抢劫呀。抢劫。”我叫喊着。
小伙子窜进人群中，不知踪影。我指着他逃跑的方向，继续叫喊着。行人朝我这边看了看，之后，继续他们的事，走他们的路。
“你们——我真的是被抢了。抢我的人，就是刚才要擦鞋的小伙子。他的头发是棕色的，个子瘦高，就如同根杆子。”我对着众人说。但是，没有人听我的诉说。
我停住嘴。我默默地看着行人，默默地坐下，用袖子擦了眼泪，默默地收拾工具，默默地离开。

擦鞋人（2）

我是不是准备要死了？
我躺在床上，浑身无力，疲乏。我只是患了感冒而已，不至于这样去呀。我想起身去厕所。可是，我没有力气翻身。我挪了挪，结果，我能翻身了，但却掉到地上。我挣扎着，地板冰冷。
我已经睡了一整天了，汗也出来了，可怎么还是不见好呢。我躺在地板上，心里寻思。我该不会要死了吧，刚才，我梦见死去的爷爷奶奶了。他们说，那边很好，要我过去跟他们。迷糊中，我又睡着了。迷糊中，我好象听到窗的声响，像是下雨了。
我是几天前因为被雨淋，引起感冒发烧，但我已经去吃药了呀。我吃的是十滴水。以往，只要我是被雨水淋引起的感冒发烧，喝一瓶十滴水，再蒙上被子睡上一觉，让全身都出汗，就好了的。
我睡多少天了？肯定有两天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呢？不清楚，租住的地方是狭小的，黑暗的小屋子，窗帘得整天拉着，要不然，对面就可以把小屋看得一清二楚。因为，对面屋子的阳台紧贴着窗户。
地板冷，我没睡多久，就醒了。我感觉有了些力气，我能坐起来了。我决定先拉开灯，然后找水喝。我觉得好渴。
灯亮了。我靠着墙壁，杯子就在窗头柜上，离我半步远，我伸手可以摸到。但现在，我怕会翻倒，我得先坐下，坐到床边。
其实，我与床也没有多远，就只是一步，这要是在往常，是轻而易举的事，但现在，我得小心地挪移脚步。
终于能够坐在床边，我拿起了杯子。还好，杯子里还有开水，不过，已经冷了，且只是两口。两口冷开水入肚子后，我感觉大脑清醒了些。
一瓶不好，就喝两瓶。桌子上，还有两瓶的十滴水。
我小心地躺下，往墙里挪了挪，盖上被子。
没一会，我就睡着了。
“来。吃药了。”
我睁不开眼睛。
一双有力的手，把我扶了起来，然后，喂我喝开水。开水不热也不冷，温温的，一入嘴，就直落肚子。接着是药。
“医生，她怎样了呀？”
“没什么事，药吃了没有？”
“吃了。”
“吃了药，让她再躺一天，就好了。”
“就只是躺着。”
“对，躺着就行了。她太累了，需要休息。”
“喔。谢谢医生。”
“不客气。”
我再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好了许多。我看看四周，我记得，我是在医院里的。我不是在医院里吗？我怎么会在医院里呢？
我摇了摇头，该不会是病得把脑子烧糊涂了吧。我应该是在医院里的呀，我还记得，他还喂我药呢。
他是谁呢？我的男人。他在千里远的乡下呢，他根本不知道我住在哪儿。不是他，那就再也没有别的男人那么对我了。
看来是做梦了。
我下了床，进了卫生间，我要好好地洗个澡，然后，去饱饱地吃一顿。然后，带上工具，到街上摆。这场病，已经耽误好几天了。我得赶着补回来。
拉开门，走下楼梯，来到街上，我晃如隔世般。我一时忘记，快餐店是在那一边了。于是，我定了定，摸了摸额头。路灯，把我的影子投在楼梯口的招工牌上，牌上的字迹模糊。我记起来了，往有牌的这边走，过九个门面就到了一个小巷口。往小巷里走，第一家就是我常来吃的快餐店，那儿煮的东西，经济实惠。
我走进店里，要了份六块钱的快餐。
在面对墙的座位坐下，我看着墙上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还可以。镜子里，店里的人，都在里面，我看着他们，想从他们身上，找到张我认识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