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环卫工人

环卫工人(1)

“站住，扫大街的。”
这条街的卫生，由我负责。所以，叫的人没有喊我的名字——他不知道我叫什么名——但我也明白，那是在喊我。我停了下来，直起身，朝着声音的方向看。
“扫大街的，把我的包拿来。”
没等我看清来者是怎么摸样，我的耳朵，又被这么一句硬邦邦的，如同水泥板落地般的声音冲入，让我全身打了个冷颤。
“包？我没见过什么包。”我小心地说。
他们都朝我走过来，这让我终于看清楚了来者是谁，原来是一对打扮时髦的年轻恋人。
“你没见？不可能。”
听我这么回答，男的盯着我，一字一字地问。
“我没见过什么包，更没拿过。”我避开他逼视的眼睛。
“你把袋子里东西倒出来让我看。”那男子围着我转了转，看垃圾车里的饲料袋。
“里面都是我拣的垃圾，没有你所说的包。”我气愤地说。
“你倒还是不倒？”男子对我威胁道。
“她肯定是把包藏在里面了。”
“倒。快倒。”
“这扫大街的，眼睛骨碌地转，我看不简单呢。”
眼睛骨碌转，就不简单吗？真是笑话。我的眼睛为什么能骨碌地转，那是因为天天要搜索地上的值钱的垃圾，久之，养成的。我站着没有动，没有要倒的意思。
围观看热闹的人，手指指点点，七嘴八舌地说着。
“里面都是垃圾。”我说，“都是我从打扫的垃圾里拣的，根本没有什么包。”
“拿没拿，倒出来就知晓了。”
以我的身份，没有人相信我说的话，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我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了。在散落如龙卷风经过村庄后，满地的垃圾中，时髦青年用脚踢了踢易拉罐。地上，没有他要找的包。
“这张报纸是你捡的吧。”
“对。是我拣的。怎么了，不能拣吗？”
“你知道这报纸是谁的吗？”他问，口气得意。
“不知道。报纸是我刚才在广场右边花栏上拣的。”
我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那天，只捡到那几张报纸。
“这报纸就是我丢的。我的包就放在报纸上。”
“我当时只见到报纸。没有见到你说的包。”我急辩。
“没看见？难道我那包自己有腿，自己跑了不成？”
“谁知道呢。反正我没见到你说的包，更没拿你的。”
我有些生气了。太狗眼看人了。
“你可以不承认。但我要是报警，结果可就不一样咯。”
“你爱报就报。谁拦你了。”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警察真的要来了，你后悔可就晚了。你现在老实地交出来，我看你可怜，可以不追究你的责任。”
“我再说一遍，我根本没见什么包。”
“你没见。你在撒谎。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当时，你拣这报纸的时候，报纸上面没有包了呢？”
“没有人，当时就我一个人。”我转了转头，围着的人，都是陌生的面孔。
“既然你无法证明你没见过包，那么，包肯定是你拿了。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快拿出来。”
什么理论呀？不能证明自己的好人，便被当做是坏人。
“我没拿。”我生气地说。
“朋友，你包里装的是什么？”
“有相机，还有钱包。钱包里有近千块钱。”
“那你搜她身不就行了。她要是见了包，肯定把相机和包藏起来，拿了钱在身上。搜她身，看她身上有没有钱就清楚了。
“你——”
我被搜身了。男青年从我身上搜出一千三百块钱。
“我就知道你拣了我的包。这是什么？”他把搜出的钱，在我面前抖了抖，说。
“这些钱，是我的。”我说。那是我刚领的工资，准备寄给我还在学校读书的儿子。
“你的？你一个扫大街的，能有这么多钱在身上？快说，我的包，你丢哪里去了？”
“钱是我的。我没见你的包。”
“你真是如蚂蝗见血。见到钱，就不放。”
“把她送进公安局，看她还嘴硬不。”
“她这种人，只有见了棺材，才肯说实话。”
众人纷纷数说我。我急了，说话也结巴起来。
“我——我——真——真的——的……”
我被拉去公安局，因为，我找不出证据证明包不是我拣到的，还有就是我身上带那么多钱。
“妈妈，警察叔叔为什么要抓阿姨？”孩子问抱着他的母亲。
“因为阿姨拣了别人的东西，不还给人家。”
“拿别人的东西不还给人家，这阿姨真坏。”
“所以呀，宝宝你要好好念书，要不然，将来可要像那阿姨一样的了。贪图小便宜，拣了别人的包，不还给人家，还说谎。”
我没有回头。我被拉着朝公安局的方向走去。垃圾车横在人行路上，车的周围，是满地的塑料包、餐纸等垃圾。我可记得，众人没有围观前，我可打扫干净了的。
“你老实说，你把包藏到哪儿去了？”审问我的警员严肃地问
“我真的没有拿。”
“你真的没拿？”
“我没拿，更没见过什么相机。”
“小李。”
“到。”
“你给电棍充电了吗？”
“充了，全都充满了。”
一个年轻的警察，挥舞着手里的电棍，然后向我走来。我挣扎。

环卫工人（2）

快到下班时间了，我得赶紧扫，要不然，那些上班的人下班了，街上人更多了，就更不好打扫了。
我踩着垃圾车，赶往下一段停放点，然后，沿路往回打扫。临近下班时间，街上的行人还不十分多，所以，我可以自如地行走。
又一段路，打扫干净了，看看太阳，也将到下班时间了。我找个地方，坐了下来，拿起饭盒，开始吃午饭。
我一大早就出来了，出来之前，我带了今天的午饭。午饭很简单，就是白米饭和些青菜，青菜中，有些肉块，或者一个煎蛋。我每天的午饭都是如此，除非生病不上班。
饭菜早就冷了，不过，这是热天，不要紧。阳光透过树叶，星光点点地落在我的身上，我的手上，饭盒上。我很饿，但我不狼吞虎咽，因为，这是一天中，我最为幸福的时刻：能够在劳作之后，坐在这么一个安静的地方，呼吸着树的芬芳，享受着阳光的温暖，吃上自己亲手做的饭菜。要是觉得累的话，还可以躺在长椅上睡会儿。
这个城市的美化真是好。我打扫的这条街，树木林立，草儿青青，花儿朵朵。我想，别的街道，也应该这样美吧。别的街道，我很少能去走走。大多数几乎都没走过。
谁那么的不讲卫生，把喝完的罐头丢到路上。
我停下垃圾车，朝罐头走去。在往路中间走的时候，我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车了，才继续往前走。
其实，我不该走到路中间去的，不管任何时候，有没有车辆行使过。但是，那路中间的罐头，在阳光下，很是刺眼。万一，哪个司机碾上罐头，罐头飞起来，砸上对面行使来的汽车，要不砸到行人的身上，说不定，有可能造成人员的伤亡。想到种种可能的后果，于是，我迈步向路中间。
我把罐头拣了起来，迅速往回走。然而，一切都迟了。我被从左边拐弯处飞出来的宝马撞上了。宝马撞上了我，稍微停顿了一下，没有停留地继续飑飞，瞬间就消失掉。
我躺在路边，大脑出了血，粘糊的，我想喊救命，但嘴巴张了张之后，我便失去了知觉。
那时候，虽然行人不多，但还是有人看见了。见到我被宝马撞飞，他们有的甚至还惊叫了起来。不过，他们都没有人停下来，也没有人拨打120或110。他们继续赶他们的路。
他们怎能见死不救呢，他们真的冷漠。专家们知道后，在电视上，在观众面前，肯定会这么说，一副高高在上，道德模范的样子。我则不然，我理解他们。他们都不容易，他们都在赶着忙他们的事，倘若因为我，而耽误他们一分种，说不定，他们就可能错过了面试的机会，他们就可能失去了一份好工作，……我可不想欠谁。不管是我活着的时候，还是死去之时。
其实，即便把我送进医院，我也活不了了，浪费了公共资源而已。即便我能活，我也成了废人。对于我来说，假如我不能劳作了，我也就没有了盼头。光吃不干活，那么我活着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死去。
我就那么躺在路边的草丛里，阳光照在我身上，很是暖和。有只蚂蚁向我爬来了。
“喂，小东西，你好。”我对蚂蚁说。
蚂蚁停了一下，之后继续向我走来。这小东西，真是傻得可爱。过去，我打扫完街道，坐下来休息的时候，就常跟它玩，斗它。当然，这小东西也有可恶的时候，那就是爬进我的橱柜，爬上我的床。那时候，我会毫不犹豫地杀死它。
一片树叶掉下来，落到我身上，之后，翻了翻，掉进草丛里。我是不能翻身了。要是在过去，那可是很轻易地事。我想看看我那垃圾车，它是不是还在原地，还是被哪个淘气的公民，把它推走。
街上的行人，比刚才多了些。甚至有人走到我身边，看见我，停了一下，然后，走到另一边去，然后坐下来。
“妈妈，那躺着个人呢？是不是死了。”
有个小孩注意到我了，见我这么久不动，于是便推测，我是不是死了。
“别乱说。”他的母亲呵斥他。
“他都躺一会了，都没动过。”小孩辩解。
“你睡觉的时候，你动过吗？”
“我——”
人睡觉的时候，到底动不动呢。这确实是个问题，虽然是当事人的事，但当事人睡着了，他自己不清楚。谁都不晓得自己睡着的时候，干了些什么。
我将会在什么时候被发现呢？一天，两天，……无所谓了，人死了，也就死了。至于惨不惨，可是活的人的事了。若有人把我风光大葬了，那便是活着的人的最大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