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风雨成长（1）

　　一
　　那天，鬼见愁的事件发生后，刘女儿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看到已经惨死的父亲刘能，又听说丈夫不见了，她一时心智被迷，凄惨地大哭一声：“爹——呀——，庆国——呀——”，扑到刘能的身边，就昏过去了。
　　当刘女儿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疯子，哭哭笑笑唱唱，头发散乱，衣着不整，像一个游魂一样，在村子里飘来飘去，游来游去。
　　是村委会出头，把刘能和吴拐子给埋了。县公安局因为这次重大车祸事件的发生，吴拐子刘能的死，赵庆国的失踪，刘女儿的疯，拐卖女婴牙儿的案件，因此失去线索。本打算要把女婴牙儿带走，交到抚育院收养，可月亮湾的村民们不答应。他们说，刘能想收养一个孩子，给自家留条后，有什么罪？即是有罪，也罪不当死。发生那样大的惨事儿，县公安局难脱责任。他们说，现在，刘能死了，赵庆国失踪了，刘女儿实心疯了，这是县公安局在处理这个案子的过程中，计划不周密，办事不周详，处理欠妥当造成的。如今，寻找女婴的生身父母线索已经断了，就应该把孩子留在村里，留给刘女儿抚养，以慰刘能在天之灵。
　　说也奇怪，刘能通过人贩子手买孩子续后，为了瞒天过海，他要刘女儿假装怀孕，假装生孩子，为了给自己长脸，大办满月宴席，把月亮湾的村民和周围十里八村的村民瞒得严严实实。县公安局干警带着吴拐子找上门来，大家才明白过来。当时村民们那个气愤呀，骂刘能的话什么都有。见公安局干警把他们带走，还夸公安弄的事儿正确，要不天下不就大乱了。可见刘能因此死了，赵庆国失踪了，刘女疯了，他们心中的气愤和怨恨，一下子烟消云散了。认为，刘能的行为能够理解，值得同情。公安要来带孩子走，他们哗啦一声，全站在刘女儿这边了。
　　更奇怪的是，龙潭镇派出所所长李海敏带着公安局的干警，开着警车到村子里来带孩子，刘女儿把牙儿紧紧抱在怀里，像受惊的母老虎一样，瞪着眼大声道：“这是俺的孩子，你们谁也别想抱走。”
　　一个叫陈忠的干警走上去要夺孩子，刘女儿发疯似的张口咬在了干警的左耳朵上，竟咬下一块肉来。那干警顿时脸上弄得血淋淋的。
　　那干警大叫一声，捂着耳朵退了回去。
　　李海敏气急了，喊道：“刘女儿！你，你疯了？”
　　刘女儿红着眼道：“俺，俺就是疯了！谁再来抢俺的孩子，俺给他拼命！”
　　此时，村里的村民们，闻讯后纷纷从家中走出来，向刘女家涌来。他们中间，有的还拿了铁锨木棍什么的，到刘女儿家后就站在了刘女儿的身边。
　　“你们把她家害得还轻吗？”
　　“你们还讲理不讲理？”
　　“你们还叫她活不叫她活？”
　　“今天，你们别想把孩子带走！”
　　“今天，你们得给个说法，否则，就别想离开村子！”
　　“还刘能命来！”
　　“对，还刘能命来！”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争吵着，群情越来越激愤。这时，村妇女主任魏兰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魏兰花手舞着，大声地制止道：“乡亲们，乡亲们！别激动，别激动！听我说，听我说！”
　　可村民们根本不听她的。
　　一个穿白坎肩的眉毛稀少的二十一二岁小伙子，瞪着一双糖鸡屎大眼，一手拄着一根担挑子用的搭柱棍，一手指着李所长质问道：“李海敏，你这是在官报私仇啊。当年，你追求刘女儿，刘女儿没有嫁给你，你还怨恨她呀？”
　　李所长听了他的话，脸上霎时变得像一块红布似的，嘴里呲着两颗大黄斑牙，气愤地应道：“你！魏柱子，你别胡说霸道！我是公安干警，咋会那样去想去做？”
　　魏柱子“嘎嘎”一笑，瞪着眼说：“你小娃子鸡鸡——装啥大人儿！这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你怨恨她……”
　　
　　二
　　突然，魏柱子听见身边有人“咳、咳”两声，他扭身子一看，是谢顶头支书张金贵不知啥时候来了，站在他身边，黑着桦栎树皮脸，背操着手。他就胆怯地不再说了。
　　村民和来的干警们也一下子静了下来，都眼巴巴地望着他。只有刘女儿仍在嘻嘻哈哈地哄着怀里的孩子。
　　“嗷——，俺的乖乖！嗷——，俺的宝宝！叫妈儿妈儿，叫妈儿妈儿！妈儿——妈儿！”
　　村民们见刘女儿这样，许多媳妇们竟偷偷地哭泣起来，几个上岁数的男人竟也暗暗流出泪来。
　　张金贵看了，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从背后手中拿出旱烟袋来，把烟袋锅伸进烟袋里，挖了两下拿出，用大拇指按了按烟袋锅里的烟沫，又从口袋里取出汽油打火机把烟点上，丝丝地抽了两口，瞅了一眼李海敏，说：“李所长，你们今天这事儿是这样做的吗？那天的事儿你们就做得不对，如果事先与我们村干部联系一下，或者换换时候，那天还会发生那样大的惨事儿吗？你们不吸取教训，今天又这样来了，不打招呼，就随随便便带我这里的人。你们眼里还有村支部村委会没有了？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村支部书记村委主任没有了？”
　　“张支书，这……”李海敏刚要解释，张金贵把手一抬道，“你别说了！今天我跟你没话说。一会儿，你们局长来了，我跟他说事儿！”
　　原来，李海敏他们开着警车刚进村，张金贵就知道了，他马上就预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跑到魏兰花家通知要她赶来刘女儿家维持秩序，随后又翻身跑到村委会拨通公安局的电话，经过在电话里与公安局周局长一番交涉，周局长同意迅速赶到月亮湾村，他才急急忙忙又来到刘女儿家。
　　听了张金贵的话，双方都没了话说，都僵持了下来。
　　
　　三
　　一个时辰后，随着一阵由远而近的警笛声，一辆警车开到了刘女儿家大门前。
　　一个身材消瘦矮小，圆圆的脸上镶着一副厚墩墩的大耳朵，目光狡黠，看上去有三十来岁样子的身穿便装的男人跳下车来，他身后跟了两名干警，一齐阔步向张金贵走来。
　　他诙谐地笑着拉住张金贵的手说：“看看，我猜对了吧。我就知道，今天有你在这里天就塌不下来。”
　　“周局长，你咋能这样说？”他的话让张金贵有点不好意思。
　　他向后退了几步，望着村民们说：“乡亲们，我叫周坤，是咱们君山县的公安局长。我早就应该来给乡亲们道歉了，是我工作不力，才造成了前几天的鬼见愁恶性悲惨事件。今天出现这事，也是我管理不严造成的，我给大家鞠躬道歉！”他说完，给在场的村民，深深鞠了个躬。又走到刘女儿身边诚恳地说道，“你就是刘女儿吧？我为你父亲的不幸惨死，向你道歉！”说着，他又向刘女儿鞠了个躬。
　　刘女儿抱着孩子，弯腰傻愣愣地看着周坤的脸，“嘻嘻”地笑了笑，说：“咦——，你是谁？俺不要你道歉。俺要俺爹。”说完，又哄起孩子来，“嗷——，俺的乖乖！嗷——，俺的宝宝！叫妈儿妈儿，叫妈儿妈儿！妈儿——妈儿！”
　　周坤楞了一下神，心情沉重地对村民们说：“乡亲们，鬼见愁惨事，虽然是个意外事件，但确实是我们公安局工作考虑不周造成的。尽管刘能犯有不可饶恕的法律责任，但他确实罪不致死。我们责无旁贷要承担起刘能死的责任。公安局局党委已经研究决定，赔偿刘能死亡抚恤金一万元，负责给刘女儿治病，进一步寻找赵庆国的下落。但是，”他望了一眼在静静听他说话的村民，“我们也有责任和义务，利用一切可能的线索，继续查找女婴——就是现在牙儿——刘新月的生身父母，现在可以让牙儿寄养在刘女儿身边，但是如果查找到了牙儿的生身父母，这孩子必须得及时归还失主！”
　　
　　四
　　这是月亮湾村一个极美的星夜。天上没有一丝浮云，深蓝色的天上，挂满了钻石般的星星。点点的繁星好似颗颗明珠，镶嵌在天幕下，闪闪地发着光。几颗大而亮的星星挂在夜空，仿佛是天上的人儿提着灯笼在巡视那浩瀚的太空。又象银灰色的天幕下缀满一颗颗夺目的宝石，撒下晶莹柔和的光辉，大地上的一切都变得那么雅致，那么幽静。
　　刘女在院子里疯疯癫癫地转悠着，一边哄着牙儿：“嗷——，俺的乖乖！嗷——，俺的宝宝！叫妈妈，叫妈妈！妈——妈！”一边细心地听着村子里的动静。
　　夜已经很深了，好像村子里已经没有了动静，牙儿也已经睡着了。她快步回到自己的卧室，把牙儿放到床上，拉亮电灯。结果，牙儿又被惊醒了，“哇哇”地哭了起来。她知道，这是孩子饿了。她先跑到院子里把大门插好，翻身回到灶房，细心地给牙儿在锅里烧了一小碗面汤，小心翼翼地端进了卧室，放在三斗桌上。
　　她说着：“牙儿别哭，妈妈喂宝宝面汤。”弯腰抱起孩子，转身坐在紧挨桌子的床边，把孩子放在她平端着的两条腿上，一手拦着孩子，一手用汤匙从碗里挖了一匙面汤，自己先伸出舌头尝了尝冷热，再把它送入牙儿口中。
　　原来，刘女并没有疯。当公安来到她的家里，尤其看到戴着手铐的吴拐子，她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仅孩子保不住，他们都还要因此坐监受罚。没想到，那天的风雨，没有让她与牙儿同被带走，却使她的家里发生了那么大的灾难，父亲刘能遇难身亡，丈夫因此失踪。当时，看到父亲刘能的尸体，又听说丈夫失踪了，她心力交瘁，万念俱焚，一时心智受阻，昏迷了过去。
　　但她被发落到家的时候，已经醒了过来，只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无所适从。她也明白，这样大的变故，也绝不是她一个农村的弱女子能够处理的了的。她也就没有立刻睁开眼睛，而是静静地躺着认真地思考着，如何面对未来的一切。她明白，公安绝不会就此罢手，一定还要再次追查。吴拐子死了，父亲死了，丈夫失踪了，公安唯一的线索就是她。
　　父亲为了家中有个后代人，精心策划了收养孩子的事儿，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孩子抱回来了，家中却发生了这样的事，并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为了能了却父亲的心愿，让父亲死得瞑目，她必须得保住这个孩子。因此，她就死猪不怕开水烫，顺势装起疯来。她知道，只要她疯了，公安就无法再为难她，拐卖牙儿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因此，刘女醒来的时候就疯了。
　　但她的疯，却又非常知道保护牙儿，能够自己照顾牙儿。白天，她头发散乱，衣服不整，脸不洗，抱着牙儿在村中游荡。牙儿饿了，她就到村中的各家去讨饭，端着“哇哇”大哭的孩子要人看，痴痴地对人说：“牙儿饿了，宝宝饿了，婶婶给点吃吧，婶婶给点吃吧。”村民们都很同情她，可怜孩子，就连忙起身给孩子烧些面糊糊要牙儿吃。
　　“女呀，你别急呵，很快就成，很快就成呵。”
　　她就或坐在人家门前等着，或在门前转悠，嘴里不断地说着：“嗷——，俺的乖乖！嗷——，俺的宝宝！叫妈妈，叫妈妈！妈——妈！”
　　面糊糊烧成了，喂了孩子后，赶在吃饭的时候，村民们还会给她一碗饭吃，她也就不客气地吃了。因为，她明白，家中的粮食不多了，她装疯以后，就不能下地干活了，她得保证家中尽可能有足够的粮食喂养牙儿。
　　刘女坐在床边喂好了孩子，她就把孩子放在床上，打水洗洗脸，整整头发，躺在孩子身边，逗孩子乐。此刻，她往往想到死去的父亲和失踪的丈夫，她就会失声痛哭。哭着哭着，看到可爱的牙儿，她又会甜甜地笑，幸福地笑。脸上荡漾着慈爱母亲的阳光。就这样，孩子一天天长大，没想到牙儿很健壮很聪明，八个月就会叫她妈妈，十个月就会走路，两岁时听了小学生朗诵的儿歌，她就会背诵，刘女心中有了莫大的慰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