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新婚之夜，周广源心里念着陈燕春，自然就冷落了韩玉萍。韩玉萍原本就内向腼腆，见周广源有心事，也没有勉强周广源。两人话不投机，自然话就少，周广源有些不忍，时不时不咸不淡地说上一句，韩玉萍或点头或摇头，很少接话茬儿。
　　周广源给韩玉萍倒了杯水：“玉萍，咱俩已经是夫妻了，你放心，我不会慢待你的。”
　　韩玉萍点点头：“嗯。”
　　周广源：“小姑脾气不好，往后你多担待。”
　　韩玉萍又点点头：“嗯。”
　　周广源：“别怪我，我暂时还……还放不下燕春儿，毕竟好多年的感情了。”
　　韩玉萍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周广源：“不早了，睡吧。”
　　韩玉萍点点头，开始铺床。
　　望着韩玉萍哀婉的表情，周广源心软了。他清楚，韩玉萍一直爱着他，尽管韩玉萍知道他爱的是陈燕春，依旧不改初心。周广源攥住韩玉萍的双手，韩玉萍的眼眶里已经涌上了泪水。
　　周广源：“玉萍，好妹妹，我会疼你的。”
　　韩玉萍终于忍不住了，扑到周广源的怀里哭了起来……
　　周霞不放心，悄悄在窗外偷听，听到韩玉萍的哭声和周广源安慰的话，周霞释然了。因为她了解周广源，周广源不仅心善，心肠还软，只要拜了天地，就不会再抛弃韩玉萍。
　　周霞很清楚，周家现在走下坡路，要想不败家，只能跟韩家结亲；因为新政府器重韩永年，韩玉萍做了周家的儿媳妇，周家就有了靠山。周霞很小就帮着大哥大嫂打理生意，她精明刻薄，虽然没少得罪人，周家的生意却一直不错。如今大哥带着大嫂和二少爷去了台湾，周广源又不把生意放在心上，周家的希望就得靠她了。
　　周霞悄悄来到杜家房前，竖着耳朵听了听，没有杜文泉的呼噜声，说明杜文泉又到派出所值班去了。周霞无声地冷笑了一下，蹑手蹑脚地向后院走去。周霞进了后院祠堂左边的住房，点亮油灯进入密室的通道。
　　近来，只要杜文泉不在家睡觉，周霞都要进入密室查找，却始终没有找到那只翡翠龙杯。周霞坚信龙杯没有被大哥大嫂带走，而且只能存放在此，可她找了好几次了，始终没有找到。周霞希望尽快找到这个镇宅之宝，只要龙杯在，周家就能平安无事。周霞也很好奇，因为她只见过镇店之宝的凤杯，从没见过镇宅的龙杯。早年间她曾问过大哥，却被大哥呵斥了一通。大哥说女孩子不该问，更不能见，只有长房长孙才有资格保管。周家历来规矩多，也只是到了周霞这里才略有改变。周霞轻轻地打开一个箱子，小心翼翼地翻找，没有找到；又打开一个箱子，箱子盖儿发出了声响，周霞顿时紧张起来。周霞侧耳听了听，上面依旧很静，这才松了口气。
　　
　　今晚原本不是杜文泉值班，但他不想在周广源的新婚之夜住在周家大院，便跟魏全友换了班。其实他是不放心陈燕春，他想在今晚多陪陪陈燕春。陈燕春的确有些郁闷，因为她毕竟对周广源投入了感情，事情来得这么突然，她的内心很难平静。
　　晚饭后，杜文泉跟陈燕春聊了一会，陈燕春说有点累，便回宿舍了。按说周广源一结婚，陈燕春也算解脱了，可以心安理得地嫁给杜文泉了。可陈燕春不仅不觉得轻松，反而更加不安了。她觉得周广源突然答应娶韩玉萍，并非只因为周霞以死相逼，或许他就是不想让她左右为难。周广源曾不止一次说过，如果爱一个人，却不能让她幸福快乐，最好转身离去。难道周广源是为了她，才答应跟韩玉萍结婚？如果真是这样，这个人情就太大了，而且是无法偿还的。陈燕春回忆着她跟周广源的往事，已过的几年里，周广源对她的关爱和体贴无微不至。他们一起阅读进步书籍，一起参加革命活动，一起照顾杜母，就连周老爷都说，“我这个儿子算白养了，胳膊肘朝外拐，早晚他得革了周家的命”。
　　杜文泉几乎一宿没睡，他也在琢磨周广源：奇了怪啦，他怎么说改主意就改主意了呢？难道是良心发现？不可能！资产阶级本性难改，他们原本就没有良心。他一定是怕了，兴许是他发现我派人监视他们周家，想利用结婚转移我的视线。哼，狐狸尾巴早晚会露出来的，到时候我人赃俱获，让燕春彻底认清他的真面目。
　　杜文泉绝非仅仅是出于个人恩怨。他有文化，近些年读过马列的著作和毛主席的文章，他的阶级观念很强，他坚信资产阶级不会甘心，一定会想方设法破坏无产阶级政权。他之所以执意要把陈燕春夺回来，也不完全是为自己；他不能看着陈燕春往火坑里跳，他要帮陈燕春擦亮双眼，让陈燕春永葆革命的纯洁。
　　杜文泉睡不着，索性穿衣下床，来到院子里。陈燕春的房间黑着灯，他以为陈燕春睡着了，便在院子里练起拳脚。杜文泉的功夫看上去很扎实，一招一式透着功力。自从当上所长，他不仅没有停止练功，还要求所里的男同志都要练习拳脚，并说这是一个人民警察必须具备的基本功。
　　陈燕春听到外面有动静，悄悄披衣下床，来到窗前向外观望。月光下，杜文泉正专心致志地练功，陈燕春只知道他自幼练功，也见过他出手打人，却还是第一次看他练功。此时的杜文泉更显威武，而且还多了几分沉稳。陈燕春静静地欣赏着，觉得又回到了从前，处处呵护她的那个大哥哥又回来了。
　　
　　周家娶了韩玉萍，多少有了点家的感觉，多了一个人，而且是长房长媳，自然一切马虎不得。就拿吃饭来说，以前周霞和周广源很少在家吃，大都是各吃各的。现在就不能再那样了，让新媳妇跟着他们天天下馆子，那还不得让北平城的人笑掉下巴？周霞从不进厨房，打小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指望她做饭是不可能的。周广源身为大少爷，是个香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主儿，白糖和咸盐他都分不清楚。周霞指望着韩玉萍进了门，厨房就不用总锁着门了，可她失望了，韩玉萍比她和周广源强不到哪去。婚后的第一天，三个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吃什么，更不知道怎么做。
　　周霞尽量和蔼地对韩玉萍说：“玉萍，你是周家的媳妇了，现在又不让雇佣人，你得下厨房啊。”
　　韩玉萍委屈地：“小姑，我从没进过厨房，我哪儿会啊！”
　　周霞：“不会得学呀，咱不能整天价下馆子吧？”
　　韩玉萍：“要不我让家里把我的使唤丫头送过来。”
　　周广源：“不行，现在是新社会了，不能再……那样会让人说咱们的。这都快晌午了，我都饿晕菜了，咱们还是先到外面吃吧。”
　　周霞叹了口气：“唉，这可啥时候是个头儿啊！”
　　韩玉萍：“对不起小姑，对不起广源，我……”
　　周广源：“没事儿，这不能怪你，往后咱们都学着做。”
　　三人走出周家大院，周霞想要坐洋车，被周广源拦住了，周广源说就近吃点得了，没必要再要车。周广源紧接着又说：“咱们都还年轻，往后能不坐车尽量不坐车，别让街坊四邻说闲话。”周霞撇了撇嘴没说话，韩玉萍点点头说周广源说得有道理。
　　他们在附近一家小饭馆点了几个菜，各自要了一碗米饭，周霞说这家的饭菜实在难吃，往后还得去像点样的馆子。饭后，周广源建议去逛菜市场，买点蔬菜和调料，晚饭尝试着自己做。周霞依旧撇嘴，韩玉萍则很是高兴，难得周广源有兴致，她自然很乐意。周广源买东西不问价，韩玉萍不懂斤两，只有周霞不断砍价。其实她也是白砍，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所买东西的价格。买的没有卖的精，人家看他们是大户人家，又不像常买东西的主儿，自然会把价钱往高了说的。周霞觉得占了便宜，其实是被人宰了。
　　东西买了，一进厨房又都傻眼了，因为他们三个根本不知道怎么料理，周霞只好喊刘家的人过来帮忙。刘母过来指导他们怎么弄，三个人笨手笨脚地没一会儿就烦了。
　　周霞：“我宁可饿抽抽儿了，也不受这个罪。”
　　韩玉萍：“我真学不会，我怕切着手。”
　　周广源皱起眉头：“好啦，你们歇着去吧，我自己来。”
　　刘母拿起切菜刀：“大少爷，您也歇着去吧，还是我帮你们做吧。”
　　周广源：“不不不，刘婶儿，我还是跟您学吧，劳动最光荣，我得尽快做个劳动者。”
　　刘母：“那也得一步一步来，你先看着。看见没有？切菜刀得这么使……”
　　周广源点点头，认真看着。周霞悄悄拉了韩玉萍一把，两人出去了。
　　两天后，周霞听说魏全友的侄女来了，而且是来城里找活的；周霞让刘母帮他们去问问，乐意不乐意给周家做饭，价钱好商量。
　　刘母跟魏大嫂一说，魏大嫂立马皱起眉头：“啊呸！她想得美，我们就是穷死饿死，也不伺候他们周家！”
　　刘母：“小姑奶奶脾气改多了，你还是琢磨下吧。小姑奶奶说价钱好说，你们可以……”
　　魏大嫂：“刘婶儿，我不是驳您的面儿，她就是每月给我们一个金元宝，我们也不稀罕。您回去告诉她，墙上挂帘子——没门儿！”
　　刘母自然不能把魏大嫂的原话告诉周霞，那样的话，周霞一准去找魏大嫂干仗。刘母只说魏大嫂怕表妹受委屈，不肯答应。周霞寻思了一会儿，决定自己屈尊去找魏大嫂。周霞认为魏家住着周家的房子，就不该跟周家讲价钱。周霞来到后院，魏大嫂端着盆出来倒水，看见周霞不仅不搭理，还把盆里的水泼了出去。
　　周霞强忍着没发火：“哟，你这是跟谁怄气呢？”
　　魏大嫂冷笑着：“我能跟谁怄气？我跟我那几个丫头片子怄气呢，整天屁事儿不干，就知道吃，还以为自己是阔小姐、阔太太呢。”
　　周霞皱起眉头：“我说全友媳妇，你这话里有话啊？！”
　　魏大嫂：“是吗？您可别多心，您是真正的阔小姐、阔太太，我哪儿敢说您呐？”
　　周霞：“行，全友媳妇，你有种！你就作吧，惹急了姑奶奶，你们还就别想住在周家大院啦！”
　　魏大嫂：“我还就不信啦！有本事你现在就撵我们走啊。你要是没胆儿，我借你俩儿，看看能不能撵我们走！”
　　周霞：“这可是你说的，你可别后悔？”
　　魏大嫂：“我后悔？到时候恐怕后悔的是你！现在解放了，你以为我们还怕你吗？姥姥！”
　　周霞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次日傍晚，周广源和韩玉萍在厨房里做饭，两人忙活了半天，连火炉子都生不起来；还弄得手黑脸花，满屋子是烟。
　　周霞在门口招呼二人：“别折腾啦，把火灭了，还是出去吃吧。”
　　周广源灭了火，跟韩玉萍对笑了一下。二人洗了手脸，跟着周霞出了周家大院，下馆子去了。
　　杜文泉从自家堂屋出来，往周家的厨房门口看了看，轻蔑地摇了摇头。刘长禄从后院抱了些劈柴过来，杜文泉迎上去。
　　杜文泉：“长禄哥，你又给他们劈柴禾去啦？”
　　刘长禄：“顺手给他们劈点儿。”
　　杜文泉：“我跟你说了不止一遍啦，你可不能再这样伺候他们了。他们也有两只手，不能等着吃闲饭。”
　　刘长禄：“嗯，我知道了。”
　　刘长禄把柴禾放在周家厨房门口，想回自家，杜文泉伸手把他拦住了：“长禄哥，你们的喜日子定了吗？”
　　刘长禄：“我爸妈想尽快办，可又不想太委屈秋芬。”
　　杜文泉从口袋里拿出一沓钱：“我刚支了工钱，你先拿去，不够的话，我再想辙。一会我去跟刘叔刘婶说，选个好日子，麻利儿办了。”
　　刘长禄拒绝：“别，你娶媳妇也得花钱。”
　　杜文泉：“你是我哥，你先娶，我再等等。”
　　说着，杜文泉把钱硬塞给刘长禄，然后进了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