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找工之路（一）

　　已经找工超一个星期了，李大志的工作还是没有着落，心里不禁火急火燎起来。
　　来到桥头工业区莲儿的哥哥家，住宿了一晚之后，第二日清早，天才蒙蒙亮，李大志就醒了。昨晚虽说不是睡得好好，但过了午夜之后，满身疲惫的李大志还是甜甜进入了梦乡，美美地睡了几个小时，直到从床上发出的咳嗽声将他从睡梦中吵醒。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身处他乡异地，睡在离煤矿千里之遥的南国都市的一间破落的出租房里，是一名正准备找工作、谋生存的求职者。不禁在心里生出难以言语的惆怅和伤感，以前从没有想过自己一名国营企业的工人也会有朝一日沦落到打工谋食，真是世事无常，谁都料不到今后的人生会如何发展。但既来之，则安之，就一定要在这里找到工作，扎根立足下去。
　　趁莲儿的哥哥嫂嫂还没睡醒，李大志悄无声息地从地铺上爬起来，穿好衣服，蹑蹑手蹑脚地出门了。
　　他来到一处供人休息锻炼的凉亭，中式古典造型的凉亭建在一处小土坡上，环亭子四围浇筑了水泥长凳，中间是开阔的水泥地面，可供人在坪地上活动锻炼。让人感到别样惊喜的是，旁边耸立着一棵一人环抱之围的古榕树，枝干粗壮苍劲，绿叶密织成盖，将整个凉亭庇护在浓荫之下，实在是个纳凉休闲的好地方。
　　李大志在榕树下驻足观赏了一番之后，脱下外衣，舒展舒展腰身，活动活动筋骨，一鼓作气做了一套学生时代的广播体操。完毕，顿感神清气爽，精神抖擞。
　　他进了一家米粉店，吃了一碗湖南口味的酸辣米粉，时间差不多就到了大部分工厂的上班时间了，他也可以满怀希望前往求职找工了。
　　桥头镇工业区很大很具规模，但也许是始建初期，缺乏政府的统一规划管理，工业区的建设显得庞大而杂乱，东一个片区，西一个片区。初来咋到的人走了进去，颇有误入迷宫之感，如不用心牢记标志性建筑，就很容易迷失方向，找不到回家的路。
　　李大志沿着一栋又一栋的工厂厂房一家一家地看过去，每一家工厂的厂门口一般都有招工通告，或挂一块小黑板上，或用纸张张贴在厂门口的墙壁上。李大志一则一则的招工启示都看得很仔细，生怕错过了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这些五花八门的工厂中，有电子厂、玩具厂、制衣厂、工艺品厂、塑胶厂、纸品厂等等不一而足，招工的广告似乎也不少。此时正逢春节过后的用工旺季，大部分的工厂或扩大生产需要增加人手，或去年年底有人辞工开春填补空缺岗位需要招人。但是，这些用工信息上的招工条件李大志都不太符合，如招管理类的干部，学历要求高中以上，李大志文凭是大专，完全符合条件；但人家用工方同时要求必须要有三年以上相关工种的管理经验，李大志原来从事采煤工作，哪来相关管理工作经验？这一类招工，对他而言没戏。有招普工的，要不只招女工，如果招男工，有些也要相关工作经验，不用工作经验的普工，李大志的年纪又有些偏大，也没戏。
　　这样，从早上七八点钟开始，直到日薄西山，黄昏降临，李大志也没有找到自己符合条件的招工信息，甚至整整一天下来，连一次招工面试的机会也无法获得，他几乎都不用开口询问，不用排在长长的找工队伍后面耐心等待招工厂家的面试，自己横竖不符合条件，何必浪费时间和表情去等待明知没有结果的结果呢？所以，李大志一看到招工条件自己不符合，就不会留恋于此，让时间毫无意义的浪费。就会离开，他寄希望于下一家工厂的用工条件自己能够附和。
　　一天行将结束了，找工的李大志一无所获，眼看着黄昏日落，夜幕降临，只得拖着疲累的身躯，带着失落和淡淡的伤感往栖身的出租屋方向走去。沿途遇到熙熙攘攘穿着各种样式工服的打工仔、打工妹谈笑风生地走在回去的路上，或走在正去上班的途中，李大志心里满满的艳羡，羡慕他们有份工可以打，有份工资可以拿，有一份饱饭可以吃，有个地方可以让自己名正言顺的安寝。
　　回到莲儿哥嫂的那个蜗居的小房子，夫妻俩正准备吃饭，见到回来的李大志便热心的招呼着坐下一起吃饭。李大志因为没有找到工作，心情郁闷，在回来的路上，就忘了吃饭了；现在见到热气腾腾满屋油香的饭菜，饥饿感突然蹿上心头，仿佛喉咙里都要伸出一只手，将那香喷喷的饭菜尽数虏去。即便口里客气地推卸着，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坐在了饭桌前。
　　饭桌上，莲儿的哥嫂很自然问起李大志找工作的情况，李大志就将一天找工作的过程轻描淡写地概叙了一遍，他轻松的稍带调侃的口吻，让人感觉他像是在讲述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他之所以故做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是想向他们表明自己对初期找工作失利的蔑视和以后能找到工作的坚定决心。
　　“没关系的，才是第一天，找不到工作很正常，有找工作找了大半年都没找到的也大有人在，只要有耐心恒心，总会找到满意的工作的。你横竖不要为吃住操心，这就解除了你的后顾之忧，你只管安心的找工作吧！相信一定能找到好工作。”莲儿的哥哥真诚实意地安慰着李大志。他认为李大志有文凭，又会画点画，有好的机会就一定能抓住。他不由得和李大志说起自己的八十年代出来找工作的心酸经历。
　　那时，他独自一人人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完全举目无亲，四顾茫茫，白天一家一家工厂问过去，问人家要不要招工，饿了买几个馒头包子就着自来水咽下；晚上就睡在工业区附近的荔枝林里。当时正值盛夏，晚上蚊子密密麻麻，随手一抓就是一大把，虽然燃着蚊香，但蚊子实太多太疯狂，根本无济于事，整个晚上几乎彻夜难眠。清早醒来，身上全是蚊虫叮咬的红肿坨粒，奇痒无比。你现在好歹有个栖身的地方，比我们那时还是强多了。
　　找工第三天、第四天，到另一个工业片区转溜了一整天，基本情形和昨天相同，李大志无果而返。
　　第五天：还是无结果。第六天李大志在工业区找工溜达的时候，认知了一个叫刘登松的老乡，聊着聊着，刘登松还是和他农村老家同一个镇同一个村的，刘登松八组，李大志九组，两人年纪相仿。但彼此并不认识，因为李大志很小就离开老家到父亲的煤矿读书去了。
　　刘登松孩提时代就没有了父母，是随着姐姐扶养带大的，在十分艰苦的条件下，坚持把书念到了高二末学期，拿到高中毕业证。高三为参加高考的总复习阶段，自己也没有什么信心，加之姐夫无任如何都不同意刘登松继续把书念下去，他只好作罢，放弃学业出来打工了。先在省城一家大型商场安心干了好几年。听说广东沿海城市的工资普遍高于内地，今年也来常平找工作，但找工作也不顺利。
　　刘登松告诉李大志，在距桥头工业区三四十里路的一处偏僻地方，有一家刚建厂不久的港资企业正在招工，除了大量招普工外，还要招要求较高学历的储备干部，若经考核转为正式管理人员，工资待遇听说达千元每月以上。刘登松极力怂恿两人一起去碰碰运气。李大志心想自己还有大专文凭，能写会画，敢情这是一次机会，何不去看看。
　　于是，两人约好第二天清早就出发，带上自烧的冷开水和塑料袋里的几个包子，心怀希望和自信出发了。
　　离开繁华喧嚣的工业区往东徒步而行，很快就拐上了一条尚在修建中的黄尘土马路，举目眺望，黄土马路显得时十分开阔辽远，李大志目测了一下，觉得应该有三四十米宽阔。黄土路两边都是当地农民种植的荔枝林，连绵不绝，绿如碧海，举目而眺，不见尽头。此时正是荔枝树的花期，细碎如米粒的荔枝花暗藏于绿叶丛里，不走近细看，完全看不到花影芳踪。有无数的蜜蜂喧嚣于荔枝林丛，那些放蜂人放飞的蜜蜂在勤苦的采蜜授粉，嗡嗡鸣叫的声音和着鸟雀的啁啾合奏成南国春天的协奏曲。
　　偶尔一辆巨无霸渣土车轰鸣着从李大志和刘登松身边风驰电掣般驶过，屁股后面立刻扬起遮天蔽日的漫漫土尘。慌得他们捂鼻掩嘴急忙躲避，对着绝尘而去的大卡车恶狠狠咒骂：该死的司机佬，亚死恩了老娘！
　　李大志和刘登松先是有说有笑的扯着卵谈，东一句、西一句，没有中心，没有主题的，乱七八糟的讲了一堆又一堆废话；慢慢的，好话讲完了，废话也冒的讲了，而举目前路，路漫漫兮，其修远兮。一时半刻的，是走不到目的地，达不了那家港资企业的，于是，彼此沉默，彼此哑口无言，两人默默的大步向前走去。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清早的凉爽和惬意渐渐消散，终至消失，慢慢地，炎日挂于中天，南国独有的酷热野蛮地炙烤着大地。尽管时令还是仲春，但南国的炎热比任何地方都来得早一些，提早进入炎炎夏日了。
　　头顶烈日的笼罩，脚下地热的烧烤，在黄土上行走的李大志和刘登松，像是夹在天地间的两片生肉，身上“嗞嗞嗞嗞”的冒着青烟，顷刻间就要将他们蒸熟蒸烂了，成为奉献给老天爷的铁板烧烤了。
　　他们脚步渐渐缓慢了下来，身上汗流浃背
　　粘稠连乎，无边无际的热浪将他们活活裹挟着，他们就是囚于大蒸笼里的两个人肉馒头。手上拿着那一大瓶白开水也喝完，只剩下空瘪的塑料瓶捏在手心“呱呱”怪叫。
　　他们越来越感到自己要虚脱了，要晕倒了，要死去了，体力已经透支到了极限。
　　终于，刘登松说：“大志，休息一下吧！快累死了。”本来他们原计划上午十点以前赶到那家香港厂，争取能参加工厂的招工面试。看来现在不行了，实在热得受不住了，非要霸蛮赶路，很有中暑的危险。两人准备到路边的荔枝树下休息一回儿，待稍微缓过了气，再出发赶往目的地。
　　两人就近在路边的一棵荔枝树下的一块长满青苔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大树浓荫之下，无阳照射之处，马上就进入了一片清凉世界。习习清风扑面而来，顿时感到舒服凉快多了，体力也在慢慢恢复，两人又开始聊天了。
　　“打劫！打劫！！想活命的，赶快把钱交出来！”
　　突然，从他们身后的荔枝林里传出低沉、凶狠、粗犷的吆喝声，还没等李大志和刘登松反应过来，三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将他两人团团围住。三人都是二十多岁的年青人，衣服穿着也非奇装异服，也非影视剧里的蒙面大侠的打扮，三人手里各拿着一把一掐长的弹簧刀，眼射凶光，恶狠狠地盯视着吓懵了两人。
　　不好！李大志心里“咯噔”一下，马上明白过来遇到劫匪了，心里在片刻的恐惧之后，反而冷静下来。心想，一定要小心应付，否则，这些流窜作案的亡命之徒会毫不犹豫地让我们两人的小命丢在这荒郊野外。
　　刘登松早吓得面如土色，全身颤抖，坐在地上，低着头，一动都不敢动。刹那间，裤裆处濡湿了一大片，他吓得尿尿了。
　　其实，李大志虽个头不算高大，力气不算强悍，但在读高中时，和半夜蹿入寝室的混混干过架；辍学后，曾经也和社会上的混混稀里糊涂的混个日子，心里自然有一股和混混周旋的胆气和经验，他清楚，自己不是年青漂亮的女性，劫匪劫的是钱财，只要乖乖倾我所有把钱财交给他们，他们也不会害你性命。但若是那些爱钱如命的蠢蛋，劫匪一定不会心慈手软，就像踩死一只蚂蚁，屠杀一只小羊羔一般让你抛尸山野荒林，然后长扬而去杳无踪迹。所以，流蹿罪犯是公安最头疼最痛恨的犯罪分子。
　　“各位大哥，行行好，别伤害我们，我们只是出来找工的，找了好久的工作了，也没着落，今后都不知怎么办了。哎！”李大志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口吻里带着夸张了的恐惧说道。
　　“废话少说，赶紧把钱交出！”劫匪命令道。
　　李大志掏出了裤兜里的所有钱款，一共四十六块八角统统送到了匪徒的手里。劫匪接了，又到李大志兜里掏摸了一遍，看到别在腰间的bb机，也一把解下拿了去。刘登松虽然害怕，但对钱财有些不舍，摸摸索索拿不出来。劫匪不耐烦，照面就是一老拳，打得刘登松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哭起来。
　　李大志一把扯起刘登松，掏出他兜里的钱款，一股脑儿交给了劫匪，并作出诚心实意的样子对劫匪们说：“各位老大，全部给你们，就放了我们吧！同是天涯流浪人，都不容易啊！”
　　拿了钱财的劫匪们不再说什么，转身走入荔枝林深处，幽灵一般不见了踪影。
　　待李大志和登松赶到四十里路之遥的那家港资工厂，到门卫处一打探，被告之，工厂早已招满了员工，他们只得垂头丧气的打道回府。一路上，快步疾走，不敢再到荔枝林里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