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大结局）

　　阿旺冷笑道，“二少爷，我想你们知道的已经够多了，知道得太多并没有好处。如果不是因为今天将是你们的忌日，我也不会让你们知道得这么多。”
　　“阿旺，你不要胡来！你已经犯了两条人命，还想怎样？”黄管家喝道。
　　“老黄，你就是太妇人之仁。李云天是什么样的人？你以为他会乖乖地交出账本吗？还有他们两个，”阿旺指着李明轩和苏梅，“今天的事他们都看在眼里，你肯定他们不会说出去吗？你这种妇人之仁迟早会坏事！”
　　“哼，我不会滥杀无辜！”黄管家一脸不屑。
　　“滥杀无辜？她甄宝慧无辜吗？她害死了张老爷唯一的女儿！”阿旺似被激怒了，“他李明豪虽然没对张老爷做过什么，可他平时嚣张跋扈，也干了不少坏事，我也算是替天行道，怎么就叫滥杀无辜？！”
　　俩人在那边争得不可开交，放松了对其他人的警惕。李明轩看到了机会，他偷偷松开了捆在苏梅和自己身上的绳索，只等一有机会便可反扑。而李云天也想趁乱等待时机夺下黄管家手中的枪，无奈自己一直被枪口顶在后背，无法下手。
　　“你杀死甄家小姐难道不是为了邀功吗？我早知道你一心想巴结张老爷爬上去，自作主张惹出两桩命案，若不是怕你暴露，我只好仓促行动，到底是谁在坏事？”
　　“哈哈，”阿旺坏笑道，“这个你就放心吧，我早就安排好了。那天你和我说周探长查扣子的事，我这才发现衣服上的一个扣子没了，而我知道明轩少爷已被周探长列为重点怀疑对象，于是灵机一动，便悄悄地把那件衣服放到他公寓里了。如果我预料不错的话，等下周探长就会带着人马过来抓捕二少爷了。”阿旺瞄了一眼李明轩，为自己无懈可击的栽赃得意不已，“所以等下我们杀了李明轩，那也是他畏罪自杀，与他的大少奶奶情人一起殉情了，大少爷的案子自然也就了了！”
　　“高，实在是高，哈哈！”阿旺话音刚落，李云天竟然鼓起了掌，他侧头瞧着阿旺，“阿旺，没想到你居然有这样的胆识，在李家做花匠真是屈才了，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个人才！”
　　“呵呵，”阿旺冷笑一声，“李老爷，您不用来这套，太晚了！老黄，时间不多了，赶紧行动吧！”
　　“你什么意思？账本不找了吗？”黄管家瞪眼瞧着阿旺。
　　“你问了这半天，老家伙有去找过吗？别废话了，周探长说话就过来了，直接结果了走人，杭州那边不是也说找不到账本就直接下手吗？”
　　“可是张老爷没和我说过这话，你只不过是张老爷派来给我打下手的，到底是听我的还是听你的？”
　　俩人又争执不下，李明轩觉得再不出手就没机会了，他猛地扯下身上的绳子一跃而起，朝拿着枪的黄管家直扑过去。黄管家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李明轩便扑到了眼前，一慌神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打破了李公馆的宁静，伴随着苏梅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地下室里回荡。
　　李云天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飞快地转身扣住黄管家的手腕，然后一个弯腰将黄管家摔倒在地，黄管家手上的一支枪被李云天夺过，另一支枪脱了手滑向墙角。虽然黄管家也是有武功的人，可面对李云天猝不及防的进攻，还是没能反应过来。
　　阿旺在一边也怔住了，而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眼见着黄管家被摔在地上，他这才回过劲掏出枪对准了李云天，李云天虽然此时也将枪头对准了阿旺，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被阿旺击中胸口，倒了下去。
　　苏梅一时被这混乱的场面吓傻了，她刚想冲上前查看李明轩，阿旺又将枪口对准了她。苏梅绝望地看着地上的李明轩，泪水冲出了眼眶，“明轩，是我害了你，让我和你一起去吧！”枪声响起，苏梅胸口一阵痉挛，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黄管家早年在武馆伤到过腰，刚才被李云天一个大跟头又触发了旧伤，好不容易才爬了起来。黄管家刚想指责阿旺，却见他两眼翻白倒了下去，这才发现楼梯口站着的三姨太。他暗叫不好，刚想夺过阿旺手中的枪，三姨太又扣动了扳机……
　　“苏梅，苏梅，醒醒，醒醒……”
　　恍惚中，苏梅听到有人在唤她，像是做梦又不像是做梦。她慢慢睁开眼睛，三姨太正一脸焦虑地看着她，苏梅伸手摸了摸三姨太的脸，
　　“玉玲姐，我这是在阴间吗？”
　　“苏梅，你没事，你还活着。”
　　“我还活着吗？我没死？”
　　“嗯……”三姨太哽咽着点点头，泪水滴落在苏梅的手背上。
　　“玉玲姐，你怎么会在这？”
　　“我晚上起夜，发现老爷不在床上，便起来看看。后来听到地下室有声响，便摸过来了。还好我早就备了一把防身的枪，否则今天真不知会怎样。”
　　“玉玲姐，谢谢你，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
　　苏梅猛然想到了李明轩，起身向倒在地上的他扑过去，“明轩，明轩，你怎么样了，你还好吗？”
　　她将李明轩翻过身，鲜血在他衣襟上化成了一朵猩红的花，苏梅颤抖的手指轻轻触碰在他胸前，殷红的血即刻浸透了手掌，她抱住李明轩泪如雨下。
　　“明轩，明轩，你醒醒，醒醒啊！你不要抛下我，不要抛下我！”
　　三姨太在李明轩鼻孔处探了探，惊喜道，“苏梅，明轩还有呼吸！”
　　“是吗？”苏梅也试了试李明轩的呼吸，果然还有微弱的气息，“明轩，明轩，你醒醒，你醒醒！”
　　“苏梅，你不要过分摇晃他，以免伤口出血过多。”
　　“哦，玉玲姐，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三姨太看了看李明轩的伤口，“还算好，伤口离心脏还有一些距离。苏梅，你照顾明轩，我马上去找些止血的药。”
　　“好的。”
　　三姨太又查看了李云天，阿旺的枪击中了他的左胸，伤势看着不轻。三姨太不敢怠慢，刚想起身去取药，李云天微弱的声音传来，“玉玲，玉玲……”
　　“老爷！”三姨太立即蹲下身，将李云天半抱在怀里，“老爷，您挺住，我去给您取止血的药。”
　　李云天此时已面无血色，虚弱地摇摇头，“不，不用！……”他抖抖瑟瑟地从衣服中取出一只怀表，吃力地打开表盖，递向苏梅。
　　“苏梅，我……我没有骗你，这是你的母亲！”
　　苏梅吃惊地望着李云天，又看了看那只表，并没有去接。李云天的手伸在半空，三姨太不知他所谓何意，拿过来看了一眼里面的照片，又疑惑地递给苏梅。苏梅犹疑了片刻，接过三姨太手中的表，那的确是一张母亲的照片。
　　“这张照片我一直带在身边，那是我离开米铺之前你母亲留给我的。”李云天娓娓道来，此时的他没有了平时的高高在上，就像一个普通的男人，诉说着他心底埋藏已久的秘密。
　　“你母亲是我这辈子唯一真心爱过的女人，我相信她也真心爱我，你和云珠的确是我们的女儿。那次沈志伟被日本人抓进巡捕房后，你母亲来想救他出去，正好碰上了我。那个时候我虽然已经有了钱有了女人，心里却一直没忘记她，所以当我再见到她时，我又一次陷入了疯狂。我不顾一切地想得到她，而且我觉得那个时候我也有能力让她幸福，没想到她竟答应了……”
　　“哼！”苏梅气愤道，“你明明是利用她想救我父亲的心里胁迫了她！你太卑鄙了！”面对垂死的李云天，苏梅竟不知不觉地选择了相信，虽然她心底并不想接受。
　　李云天并没有生气，也没有了生气的气力，他苦笑道，“也许在你眼里这是一桩交易，但在我看来她仍然爱我，只是她已有了家庭，她没有选择。”
　　“就算是这样，你怎么就肯定我和云珠是你的女儿？你凭什么这么说？”
　　“沈志华出狱没多久就死了，我得到消息后觉得机会来了，以赔偿的名义上门送礼，并告诉你母亲我想娶她，可是被她一口回绝了。”
　　“她当然不会嫁给你，是你害死了我父亲，她怎么会嫁给你！”苏梅愤恨道。
　　“苏梅，不管你信不信，沈志华的死是日本人一手策划的，一开始我并不知情。你母亲来求我，我也是费了很大的周章才将他弄出去。你母亲虽然拒绝了我，我还是不甘心，经常派人送些东西过去，说起来是赔偿沈家的损失，其实是为了接近她。不过那沈家倒是骨头硬，穷困潦倒了也不愿接受我的接济。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的手下发现你母亲怀孕了，告诉了我。我知道你母亲和沈志华多年无子，于是我怀疑这是我们的孩子，便去问你的母亲。虽然她不肯承认，但从她的神情里我已经断定那是我们的孩子。当时我简直欣喜若狂，更坚定了要娶她的决心，可就在我计划好了一切打算娶她进门的时候，她却和沈家的人一起神秘地消失了。”
　　李云天说出这番话似已用尽全身的气力，停下来直喘着粗气，神情哀伤。三姨太被这个离奇得有点匪夷所思的故事震惊了，原来苏梅和云珠竟是李云天的亲生女儿！
　　“后来我派人四处打探，却再也没寻到你母亲的踪迹。这么多年来其实我一直没放弃找你们母女，没想到最后我们竟以仇人的方式相见，也许……这真是我的报应……”
　　李云天脸上挂着凄凉的笑，涣散的眼神望着空中发呆。这个杀人无数心狠手辣的一代枭雄，此刻奄奄一息地躺在三姨太的怀里，犹如一座轰然倒塌的大厦，没有了往日的不可一世，只剩下颓败残破的躯壳。
　　“苏梅，”李云天又转过头恳切地望着苏梅，“我估计是不行了，可李家的家业必须有人来继承，它是我出生入死打拼下来的基业，你是我亲生的骨肉，只有你才有资格继承它……”
　　“我不要你肮脏的钱！”苏梅鄙夷道，“我和云珠也不是你的女儿，你不配做我们的父亲，我们的亲生父亲就是沈志华！我想如果母亲在世，她一定也会这么说！”
　　苏梅的话如一记重锤，给本已虚弱的李云天狠狠一击，他只感胸口一阵剧痛，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他伸出手试图抓住苏梅，口中喃喃道，“苏梅，我的女儿，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可他终究没抓到苏梅，也没能把话说完，伸出的手在空中挣扎了片刻，终于无力地垂下，头一歪瘫倒在三姨太怀中。
　　“云天！云天！”三姨太摇晃着李云天，又试了试他的鼻息，无声地朝苏梅摇了摇头。
　　苏梅轻叹一声，似松了一口气，这时怀中的李明轩如梦初醒般猛地抬了一下头，口中叫道，“梅，梅……”
　　李明轩醒了，苏梅欣喜万分，赶忙搂紧他道，“明轩，明轩，我在这，我在这……”
　　“苏梅，我这就去拿药，你一个人在这没问题吧。”三姨太道。
　　“没事，玉玲姐，你去吧。”
　　三姨太又望了一眼地上，昏黄的灯光下，李云天、李明轩、老黄和阿旺横七竖八地躺着，鲜血溅满了一地，甚至自己的衣服上和手上都是殷红的血，一股刺鼻的腥味弥漫在空中。刚才只顾着查看苏梅和李明轩，三姨太并没注意到这些，如今定睛一看，她被眼前的惨象吓到，只感到一阵眩晕，人摇晃了几下。
　　苏梅见状惊道，“玉玲姐，你没事吧？”
　　三姨太极力稳住了身子摆手道，“没事，我没事。”
　　她摇摇晃晃地走出地下室，手止不住地颤抖。这是三姨太第一次杀人，在扣动扳机的那一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没有犹豫，好像那只是个本能的反应。
　　整个公馆仍笼罩在黑暗和寂静中，仿佛是另一个世界。黑暗中的三姨太竟有一种安全感，看不见身上和手上的血，她恍然间觉得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变得不真实起来。
　　三姨太在黑暗中兀自站立了一会，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片刻后，她打开茶几上的台灯，在柜子里翻找止血药。找到止血药的三姨太刚想离开，突然想起了房里的下人们，担心起他们的安危。她来到下人们的房间，发现一众人皆睡得死死的，疑似被人下了药。
　　也好，倒是躲过了一劫，三姨太心想。她退出下人的房间穿过客厅，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嘈杂，接着传来“咚咚咚”的拍门声，撕破了黑夜的沉寂。三姨太的心狂跳起来，这大半夜的有谁会闯李公馆？
　　伴随着拍门声，有人高声喊道，“打扰了！巡捕房例行公事，开门！开门！”
　　是周探长！他这么晚来干什么？三姨太正踌躇着不知所措，又听周探长向手下的人发号施令道，“你们把公馆统统围起来，不要让李明轩跑了！”
　　“是！”一阵有序的脚步声沿着公馆外墙散开，听着有十来个人。
　　原来是冲着明轩来的！三姨太猛然想起之前阿旺的话，看来他的栽赃是真的！三姨太脑子一阵纷乱，眼前晃动着地下室的惨景。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刚才的事回放了一遍，末了闭眼长叹道，“罢了，该来的总会来，也是该结束这一切了！”
　　三姨太走进地下室，将止血药交给苏梅，“苏梅，你帮明轩止血包扎一下伤口，我出去一下。”
　　“好的。玉玲姐，外面有什么事吗？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喊叫。”
　　“周探长带人过来了。”
　　“什么？！”苏梅扫了一眼触目惊心的地下室，惊惶道，“那怎么办？”
　　“苏梅，等会周探长问你，你就如实回答，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可是……，可是你怎么办？”
　　“我做的事，自然是我去承担。”三姨太一脸平静。
　　“不，玉玲姐，你是为了救我才开枪的……”
　　“我想周探长自有公断。苏梅，你照顾好明轩，我先出去看看。”
　　“玉玲姐……”
　　三姨太头也不回地走了，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但此刻的她已没有了惶恐，仿佛一个大义凛然奔赴刑场的囚犯，早已了脱了生死，看淡了世事。
　　三姨太回想起当初被父亲抵债嫁给李云天，后因二姨太排挤搬出公馆，再后来二姨太出事又被李云天召回主持李家，这一路的沉沉浮浮如过往云烟。而今天，曾经辉煌的李家也死的死，伤的伤，一个不可一世的家族就在这一夜之间轰然倒下。
　　三姨太打开了客厅中央的巨型吊灯，璀璨夺目的水晶灯将李公馆照得富丽堂皇，每一个物件，每一个摆设，都在诉说着它的荣耀。她耳边忽然响起戏文里《红楼梦》的好了歌：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三姨太凄然一笑。是的，这金碧辉煌的李公馆，上海滩名声显赫的李家，也像古往今来的豪门贵胄一样，成为了荒冢一堆。曾经的富可敌国，曾经的权倾一时，却只是南柯一梦，顷刻间灰飞烟灭。
　　门外的拍门声愈发急促，“开门！开门！巡捕房例行公事，快开门！”
　　三姨太定了定神，用手帕擦拭了一下手上的血迹，拢了拢耳边的乱发，朝客厅的大门走去……
　　
　　三个月后，绍兴郊外。
　　一个新起的坟头格外醒目，苏梅一袭黑衣站在墓前掩面哭泣，李明轩搂住她抖动的肩头，低声劝慰着。一旁的苏士仁也神情哀伤，不时拭泪叹息。
　　苏梅将一束白色的百合放在墓前，啜泣道，“妹妹，你这一辈子受了太多的苦，姐姐希望你在天堂幸福快乐，天堂里没有恩怨，没有仇恨。”说完，她又合掌祷告起来，“全能的天主圣父，你是生命之源，你藉圣子耶稣拯救了我们，求你垂顾沈云珠，接纳她于永光之中。她既相信你的圣子死而复活；愿她将来复活时也能与你的圣子共享荣福。阿门……”
　　祭扫完毕，三人搀扶着离开，夕阳的余辉洒在他们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投射在云珠墓前，似留恋着不肯离去。
　　“梅，我们要不把小妈接过来一起住吧，也好有个照应。”
　　“好啊，明轩，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次真的要感谢周探长，他明察秋毫，让玉玲姐脱了险。对了明轩，你也叫她玉玲姐吧，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玉玲姐，好啊，梅梅有个姐姐了。”
　　“是的，父亲，您又多了一个女儿……”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