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到家中

　　妻子回头看了他一眼说：“不用，快完事儿了，回去等着吧。”
　　“哦，好嘞！”军一转身看见妻子脸上掠过一丝笑容……
　　饭菜端上桌，一家三口围在一起吃饭。女儿贾云鹤津津有味地吃着西红柿炒鸡蛋，这是她的最爱。
　　妻子孙运霞瞅着军说:“今天怎么出息了，还要过来帮忙？你如果会做饭早好了，我至于天天这么忙吗？一大清早起来就送孩子上学，然后上班，下班还要上市场买菜，最后回家做饭。幸亏咱家住二楼，否则不得累个好歹儿的。”
　　军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握着媳妇的手说:“人家关心你嘛，我的媳妇自己不疼谁来疼？以后我专门学一学做饭，我就不信做不好？从今往后咱家吃饭的碗由我来刷……”呦，军不知道啥时候也学会甜言蜜语了，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这还差不多，你看看外面的楼窗口，哪家不是男的系在围裙在厨房里忙活。”
　　“是，老婆，明天我也系围裙在厨房干活。”
　　“你快得了吧，你少气我就有了。”妻子白了军一眼。
　　“咦，你怎么就吃那么一丁点儿，半碗大米饭？”
　　“这几天我有点不得劲，可能是春天上火的缘故，胃口总不好。我感觉心里像火灼一样难受，没有食欲。”军捂住胃部痛苦地说。
　　“明天上医院检查一下吧，有病别硬挺，小病容易大发了。”妻子一脸关切。
　　“没事儿，吃点药就好了。明天我去买一盒藿香正气丸。”军明显不以为然，没有重视。他一向依仗着自己的身体好，对于小病小灾比如发烧感冒等一味地干挺；有的时候挺过去了，有的时候挺成重症挂上了吊瓶。
　　妻子说：“你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不会自己照顾自己的身体？尤其是咱们打工的人，任何时候，别忘了身体是本钱。”
　　灯光下妻子孙运霞坐在一旁发呆……
　　“明天还得拿钱给女儿买课外书，还要交水电费以及有线收视费，唉！这个月又要花钱了，这日子可怎么过啊？真愁人。”
　　“喂！贾庆军，就你那每月1200元钱能养活我们娘俩吗？离婚是早晚的事儿……”妻子的话如寒风中的刀锋咄咄逼人。
　　“你知足吧，父母还在外面租房子住呢。老房子一共前后两间，前面一间老房子回迁的新楼，让给我们住。后面一间的老房子卖了还咱俩结婚时欠下的债。虽然六十平方左右，一家三口也够住了。我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以后不全是我的吗？另外我还有一个妹妹，人家是开山庄的，衣食无忧，还能和我争财产吗？”军在心里说。
　　夜晚静得出奇，地上掉一根绣花针都能听得见。老古板的钟点总是一个节奏，妻子的呼噜声响彻云霄。女儿也“吧嗒”着小嘴儿进入了甜美的梦乡。军却辗转反侧睡不着。他的脑袋像被控制了一样，又如同过电影，那些往事好像随风消逝的飞花落叶，飘远却埋藏在心间……
　　他高中毕业就接了母亲的班儿，1986年12月6日，被局里统一集体分配到吉林省敦化林业局和平林场。一个在市区里长大的十九岁的青年，哪里见过大山，真正到了沟里，立刻感觉自己被四面八方的群山所包围。大雪没膝，寂静无声。
　　新工人陆续分进了林场前段小公队，军在第二小公队。白天跟着师傅们上山采伐作业，晚上住在山上地窝棚里。和平林场地处长白山张广才岭的腹地，群山环抱，树木丛生，这里有高大的乔木，以及针阔叶混合林。比如红松、青杨、桦树、榆树、椴树、水曲柳等。富尔河绕林场边缘流过，水流湍急，斗折蛇行，最后汇入牡丹江。
　　听说山上藏有珍贵的野生动物和奇珍异草。东北虎和黑熊倒是没看着，不过军在干活的时候碰到一头大马鹿。浑身淡棕黄色，头顶上长着高高的鹿角，甚是威风。远远站在高坡上机警地望着军，他往前走一步，它就向后退一步，最后逐渐消失在林海雪原中。
　　树枝上的“蓝大胆鸟”生性活泼好动，不怕人儿。对人好像有一种天然的好感，不到跟前不飞，甚至用手都能一把抓住。
　　晚上树林里漆黑一片，充满神秘感。恐怖的鸟兽叫声接连不断，令人毛骨悚然。
　　地窝棚的火坑烧得烫人，松木老杆在锅底坑里噼啪作响，上面没有一个节子。军越来越想家，他站在火车的铁轨上向远处望去，心想，一直走下去就能到家。
　　第二年的春天，积雪融化，绿草发芽。
　　一场春雨过后，宿舍的工人们都拿着手电筒乘着夜色去抓林蛙，一铁勾刨下去就是一个林蛙。四月末正值林蛙繁殖季节，在温暖的藻泽水塘里，有不少林蛙正在配对，如果此时下手，一把能抓住两三个林蛙。蟾蜍遍地可见，他们都避而远之，不小心踩上一脚都觉得恶心。
　　棉裤头一天晚上就要炕干，否则容易做病。
　　早上，工人们在队长的起床吆喝声中洗漱完毕，他们依旧按部就班地上山干活。今天，军和林场大集体的青年点一起去清林，队长马林已经给他们划分好了清林区域。
　　先靠着这个枯树干坐一会歇歇再说。军心想，林场清林这活太墨迹，适合女人干，说累还不累，但是面积大啊……再说现在林场采伐后就面临放假，能有活干就不错了，挑什么挑？
　　沟里五月的春风已经把雪融化，和煦的阳光暖洋洋铺盖在军的身上。如一块棉被，让人昏昏欲睡。灌木丛里的小山鸟也在有节奏的唱着催眠曲。
　　突然间，军感觉恍恍惚惚好像有一个人向他走过来。哦，是队长马林朝这边来了。只见马林到了他跟前，用右手捋了捋自己脑袋上不多的头发，还像往常一样打着官腔说话：“小贾，你们这批接班的小青年干什么活都不行，个个黄皮拉瘦的，还死笨的。干油锯手的下手活不行，跟拖拉机不会捆钢丝索带。就只能去清林了。”
　　军一听火了：“队长你也太小看人了，我们是新手不假，但我们也是老爷们啊！就算什么也不能干，至少还会干那个吧？”军朝队长马林仰着脸不屑一顾地说。
　　“会干哪个？好小子你敢顶嘴？”马林队长的眼睛瞪得好大，指着军的鼻子说。“尤其是你啊，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干什么活慢吞吞的，还不会来事儿。今天不用你清林了，给你放假回家呆着去吧。”马林队长说完就用脚使劲踢军让他离开。军上来犟劲了，站在原地就不走。
　　不知怎么回事儿，军感觉好像流泪了，脸上湿乎乎的。真是孬种，军暗自骂了自己一句。此时的马林队长恼羞成怒，五官气得都挪了位置变了形。
　　突然间马林队长的脸变成了一个怪兽的脸狰狞的向军扑来……他突然从梦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哦，原来是在做梦啊。怎么感觉自己的脸上好像有东西呢。军用手一摸竟是鸟粪。“我说怎么在梦里好像淌眼泪了，原来是鸟粪。真倒霉！”
　　他刚要起身干活，忽然看见山坡下上来七八个女青年，每人手里都拿着砍刀和斧头，原来是林场里的几个女青年。
　　她们来到了军清林的地头，不由分说就开始干活。这一下把军弄糊涂了，干什么啊？你们抢活干啊！这快地是今天我自己包下来的啊，挣的钱都是我的。
　　军声嘶力竭的喊到，情绪异常激动。有一个女青年抬头望着军说：“你误会了。是马林队长让我们来帮助你干活的，说你没干过沟里的活，挺孤单的……”突然，“当……当“两声钟响打断了他的回忆。
　　军抬头看一下墙上的钟表，已是凌晨两点。
　　他感觉眼皮有一点沉……恍惚中自己正在手术室里实施紧急抢救，心脏复苏电击无效，再次电击……
　　医生摘下口罩摇摇头离开了……
　　军的身体逐渐变硬，体温一点一点变凉，直至最后一口气息咽下，监护仪上显示一条水平直线。
　　军是在横穿马路的时候，被违章车辆撞飞身亡的。在那一瞬间军推开了身旁的妻子，恍惚间他看见是一辆黑色捷达轿车……
　　军的灵魂从尸体里飘了出来，像一股人间蒸发的气流，变得轻灵通透，如空气中的水蒸汽泡一样透明而轻飘。军的外表几乎和他生前一样的年轻英俊，只是微笑里带有几丝忧伤。
　　军忽然听见了外面母亲悲痛欲绝的哭声，和父亲难过的叹息。他心碎了，这是世界上最痛苦的哭声。紧接着又传来妻子与女儿的震天嚎啕……
　　月夜下，军随着秋风飘回了家，看着熟悉老房子的大门斗和院落心里似乎松下一口气。他摸摸门环，手微微颤抖，嘴里轻轻地呋喃了一句：“媳妇，我回来了！”
　　院子里静悄悄，只有树叶“哗哗”作响，让人感到有一丝瘆得慌。一张破蜘蛛网挂在房檐上随风飘摆……
　　军飞进了自家的院子，飘了一圈，走到后院。他突然看见妈妈的窗户上微微地亮着灯光，于是他轻轻推开虚掩着的房门。看见电灯下母亲正在缝一件破旧的上衣，父亲躺在炕上发呆。干瘪的脸上挂着清晰的两行泪痕。那是他的夹克衫，穿了好久一直想扔掉了。桌子上摆着他的遗像，
　　还有许多他小时候的照片。妈妈叨咕着他的小名喃喃自语……痛苦地咀嚼着那段时光。
　　军流着眼泪喊了一声妈妈！可是妈妈好像没有听见。军在母亲的肩头上捡下一根白发匆匆退了出去。
　　军回到前院来到了自己的书房，书架上空空如也。自己的宝贝书画已不见了踪影。
　　他怒冲冲来到妻子的房间，里面暗淡幽黑，借着月光他看到女儿已经睡着了，妻子正在打电话。
　　只见她在屋子里来回走着，脸色苍白，几乎激动地对着电话喊叫，“不是说好的吗？除掉我家他紧接着你就离婚吗？怎么说话不算数了！你们男人都是猪狗不如……否则我揭穿你开黑色捷达车故意人为制造车祸蓄谋杀人”。
　　军听后半晌没说话，脸憋得通红，说不上是愤怒还是悲伤。没想到自己的妻子竟与外人合谋害他？不能过了可以离婚，何必取人性命。
　　军反省到自己的确没有本领，一个工人给不了她们娘俩大富大贵的物质生活，自己每一个月的工资都计划着花，否则就坚持不到月底。看见好衣服不敢穿，好吃的不敢买，遇到生老病死以及灾难根本没有抵御能力。弄得人整日里紧张兮兮的。
　　在这个商品社会里，物质的力量是巨大的。
　　可军爱她们啊！正如他妻子所说，我需要的是一个强人，而不是一个好人……
　　军亲眼看见她从单位出来就上了一辆豪华宝马轿车，那是她们顺发服装厂老板的车。这些日子她经常以加班为由夜不归宿，为此他和她吵过，冷战一个月。军找过她的老板，一个老谋深算的家伙，戴着金丝边眼镜劝他放弃，还说了不少侮辱他的话，他动手打了那家伙。
　　他近期精神恍惚，总感觉自己好像被人跟踪，有几次一辆黑色捷达车险些撞到他……
　　军此时怒发冲冠胸火中烧，对天发誓要报仇！这时他体内的水汽不断的在膨胀，他觉得双脚正渐渐的离开地面，控制不住飞向夜空。突然他感觉自己白光一闪，“轰”的一声，烟消云散。
　　军醒了，表情呆滞，目光茫然。军被自己刚才所做梦所惊醒了。他转过头去，妻子和女儿还在自己的身边幸福地熟睡……
　　此时，军的枕巾已被汗水和泪水弄湿了一大半。这时候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