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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爱情的力量

作品名称:生死之间      作者:郭奇然      发布时间:2018-03-25 16:10:12      字数:5443

  爱情的力量,会使整个世界变得美好起来。死里逃生的我,尽管还是不停地接受着群众的批斗,但一想到和玉兰姐在一起的时候,浑身就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和无比的幸福。仿佛拥有了她,就拥有了整个世界,死亡念头早已抛到爪哇国去了。
  可是,玉兰姐倒是显得冷静了起来。每当我急于想做爱的时候,她总是把我撂在一边,脸色也阴沉下来:“忠元弟,咱俩的年龄还小得很,远不到结婚的时候。如果你给我种上了,我就会未婚先孕的,十几岁的姑娘挺个大肚子,如何见人啊,我爹还不把我打死!”
  “那该如何是好呢,我一经抱住你,不听话的东西就无法控制得住。要不你就再掐我一次,我就不相信,咱们只做一次就能怀上孩子?”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一次也不行啊,我的好弟弟,你看那好多新婚夫妇,一入洞房就有了,你能保证怀不上吗?你要是还想着做这件事,我可就要真的掐你了。”
  一想到掐茎之痛,我的全身就冷了下来,怎么自己就不能为别人想一想呢?一旦她挺个大肚子出来,即使不被人们的唾味淹死,红卫兵也要在她脖子上挂双破鞋四处游街,她还不一样受折磨而死。唉,郭忠元啊,你也太自私了,望着她纯情善良的大眼睛,我惭愧地低下了头来,恨无地洞可钻。
  随着和玉兰姐感情的日益加深,胡发财对我的态度也越来越好了起来。他经常给我介绍农作物品种的改良实验和优良绵羊的杂交技术。我惊奇地发现,他的农业知识是那样的丰富广博,一说起来就头头是道,口若悬河。我想,倘使他登上我们的农基讲台,他一定讲得生动绝伦,精彩无比,远远胜过那位工农兵学员的老师。如果他生于贫下中农,他一定是个最好的村长,由他去带领村民致富,总会结束我们连吃糠咽菜都填不满肚子的日子。不知上天有无好生之德,偏偏选了赵二小这样的人做村民的头领。
  村里的消息也传得真快,不久,我和胡玉兰的事情就被传得沸沸扬扬,妇孺皆知了。人们像传播天上神话似得乐此不疲,兴趣盎然,且添油加醋,无中生有,骇人听闻:听说那郭臭虫小子艳福不浅,混上了胡老地主的女儿,明目张胆,堂而皇之地住在胡老地主的家里;那胡老地主也真下作,闺女刚刚十五岁就让她怀上了一个野种。看来,这地主阶级真是荒淫透顶,奢侈无度;胡发财操死了两个老婆,其女又远胜其父淫荡,不到十五岁就骚痒得难耐不住了,急需要壮汉子的操捣插入。这样看来,她要闷死的男人至少也要在五个以上了;哈哈,各家注意了,千万要管好自己的儿子,不能要他们得上了那骚小婆娘的杨梅花柳病,那就不可救药了。
  自然,村革委会的政治神经是极其灵敏的。赵主任立刻宣布:郭忠元已完全背叛了贫下中农的利益,彻底地站到了地主阶级的立场上。实践证明,他与胡发财父女同流合污,狼狈为奸,与苏修社会帝国主义里应外合,遥相呼应,正在疯狂地向无产阶级专政发起进攻;不打掉这种嚣张的反革命气焰,就会断送人民的江山。
  于是,我的批斗规格又一次提高了,除了和胡发财等一股黑五类能站到一个行列,还能与旗委公社的走资派被游斗于各个乡村之间,成了遐迩闻名的小反革命分子。对于这些,我已经浑然不知所觉了,任凭风吹浪打,只愿风流潇洒。然而,潇洒不起来的是学校因此开除了我的学籍,使我离开了刚刚升入初中的课堂。尽管学校大部分的时间是在开门办学,给各个生产队挖渠修路,收割庄稼,参加群众性的斗批改运动;但劳动之余,也能接受点工基农基的常识,读几篇高尔基、鲁迅的战斗杂文,呤诵几首毛主席的诗词语录,聊补求知的渴望和精神世界的空虚。现在,我被赶出了唯一的精神伊甸园,心里充满了无比的惆怅与悲哀。想当初,妈妈打了我一巴掌不让我辍学,现在,她再打一巴掌也不能把我赶进校门了,可怜母亲。
  失学后,我接受着沉重的劳动改造。白天,和狠心的二排长裘某人舁大筐、抬石头,他故意把绳子挪近了我的扁担头,直压得我弯腰曲背,行不数步,就踉跄摔倒,裘某人哈哈一笑,说我在偷懒装蒜;晚上,在群众的鉴定会议上,他又借故扣掉我全天的工分。我恨死了裘某人,在暗暗地寻找机会进行报复。
  那天晚上,照例开鉴定会议,群众早已厌烦,来者不多,妇女更少。裘某人照例装腔作势地宣布开会,当然,讲的还是十足的土语:“贫下中农同志们,召开革命鉴定会议的时间已到,可大比的妇女都已乃了,小比的妇女还没有乃,请小比的妇女赶快乃;另外,请坐在后面没透上的妇女往前靠。”
  平心而论,这类土语,大家都在这么说,哪个还介意。可裘某人故弄玄虚的二混子音腔听起来更为刺耳。我灵机一动,抓住发音的几个字大做文章,因而高声嚷道:“社员们,能允许我这个反革命提个问题吗?”
  喧嚣的声音顿时停止了下来,大家都吃惊地看着我。这个向来不说话的小反革命今天突然提出了问题,真是太阳从西边上来了,且看这小子说的什么话。
  我清了清嗓子,扫视了一眼大家,然后平静地说:“刚才二排长的一番话是故意侮辱你们的。”
  此语一出,石破天惊,群众立刻乱哄哄地嚷了起来。
  “你这小子胡说八道,二排长是我们的头,赵主任的外甥,他怎么会侮辱我们?定是你小子挟私报复,凭空捏造,诬蔑好人,我看你这小杂种活得不耐烦了!”一人愤愤嚷道,其他人都在摩拳擦掌,裘某人眯缝着眼皮,冷笑不止。
  情急之下,我猛地站在了桌子上:“同志们,你们急什么,先听我把话讲完,愿打愿杀,悉听遵便!”
  “是啊,先听这小子把话说完,看他狗嘴里能吐出象牙来!”一人说完,大家又安定下来。
  “社员们,我先把二排长刚才的话给大家复述一遍,请你们仔细比较一下。‘贫下中农同志们,召开革命鉴定会议的时间已到,可大批的妇女都已来了,小批的妇女还没有来,请小批的妇女赶快来。另外,请坐在后面木头上的妇女往前靠’。”
  人们更加惊奇,这小子的一番复述与二排长的原话并没有多大区别,怎能比较清楚?裘某人也将眯缝着的眼瞪大了出来。
  “社员们,二排长把‘大批’说成了‘大比’,‘小批’说成了‘小比’,这‘大比’不就是你们的老婆,‘小比’不就是你们的妹妹和闺女,二排长想骗谁,群众的眼光是最雪亮的,‘乃’字就是‘操捣’之意,他不是诚心想操捣你们的老婆、妹妹和女儿吗?”
  群众鸦雀无声,都把惊异愤怒的目光转向了裘某人。裘某人气得脸色铁青,抽搐着的嘴唇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更是火上浇油:“大嫂大姐们,你们坐在木头上不是来好好的开会吗?可是他硬对着你们说‘没透上’(操捣为透,土语),还要你们往前靠,好让他来操捣。你们说,咱们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他还算是人吗?”
  一名中年妇女突然从木头后面猛扑上来,抓住二排长的衣领就骂,还就要去解裘某人的裤子。
  后面的几个妇女也一拥而上,一顿不堪入耳的臭骂把裘某人溅得狗血喷头,即使他全身都是口,也远非她们的对手。周围的几个男人也一哄而起,有的为自己的老婆受辱而暴跳如雷,有的为自己的闺女受屈而愤愤不平。几个阴阳怪气的青年一面吹着口哨,一面不停地叫喊:“打死这畜生,割了这公猪的俅,让这头叫驴变成草驴,看他还能操那个妹子大嫂去。”
  小小的土会场刹时间变得狼烟滚滚,杀气腾腾,要不是赵二小闻迅赶到,裘某人非挨上一顿臭打不可。我暗自庆祝,总算给自己出了一口恶气,可是从此以后我与他也结下了不共戴天的仇恨。
  那是一个七月十五的晚上,牛郎织女在度过了他们一年一周的相聚生活后,又要忍痛离别了。他们缠绵悱恻的眼泪汇形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进而雷鸣电闪,大雨滂沱。赵二小在广播里发出命令:“今晚因大雨不停,无法开会,请社员们在家中背好毛主席的二百一十九字方针!”
  我如释重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想着,今晚总算能看看玉兰姐了。这些日子里,她像躲避瘟神一样的躲避着我,胡发财也明示我不要再到他的家里。我理解,他们都是为了我好,不和地主勾结,会减轻一点挨批斗的罪行。可是,他们哪里知道,真正的爱情岂能被强大的政治压力所阻隔。我的心里只有玉兰姐,其它的已进入不了视线之内了。
  天漆黑一团,雨越下越大,我既没有雨伞遮挡,又没有手电照明,未走两步,就实实在在地摔了三跤,全身已变成了落汤鸡,狼狈不堪。我想,村东西两头,相距一公里有余,如何能去到玉兰姐家里,不如返回家里,看书画画解闷。前一段时间,在我率领二排战士收缴黑五类的战利品时,私自藏匿了一批古典小说和人物传记。失学后,我利用茶余饭后的空闲偷偷阅读,竟学到了好多在课堂上学不到的知识,极大地弥补了我的精神空白。在所有的人物传记里,我最钦佩的人莫过于岳飞、文天祥和于谦了。可这些人恰恰是蒙古人所深恶痛绝的,原因是他们都虐杀过鞑子,在历史上大搞民族分裂。
  记得一次我们在田间上农基课时,一大群黑蚂蚁猛然窜了过来,一男生急嚷:“老师,我们换个地方吧,这里的黑鞑子太多了!”他压根也不知道老师是蒙古人,更不知道蒙古人最忌恨人们叫蚂蚁为鞑子。因此,老师发怒了,对着全班同学的面,狠狠地打了他一顿。其实,这里的人们都管蚂蚁叫鞑子,它已成了一种习惯上的土语,连蒙古人急嘴了也这么说,有什么政治上的意义呢?只是,传说岳飞在历史上说过八月十五杀鞑子的话,他们自然在这个特殊时期就赋予了蚂蚁动物一种特殊的政治意义了。哀哉小男生,刚上初一就停止了学籍。
  但无论政治气候如何,我还是崇拜得岳飞五体投地,尽管他大业未酬,为功名所累,而他大义凛然,浩气冲天的英雄壮举,真可谓感天地、泣鬼神了。好男儿,就应该像他那样襟怀坦白,赤心报国,岂可计较个人的恩怨得失。我又拿出了《说岳全传》在油灯下偷偷地看了起来。这一看,已是鸡叫三遍了,兴奋之余,我干脆拿起了铅笔在一张白纸上画下了岳飞的抗金图像:他手持三尺令剑,坐下高头白马,帅字旗迎风招展,在击鼓声中,正在指挥岳家军奋勇冲杀,上书“还我河山”,其壮雄也。
  我意犹未尽,又一鼓作气,画出了文天祥的抗元斗争以及于谦的北京保卫战等场面,真是思绪万千,笔端纵横,灵魂深处来了一次彻底的超越。
  不料第二天一早,这几幅幼稚的素描竟被裘某人抄走。赵二小等不解其意,立刻快马加鞭,送到了公社革委会。公社领导认为,我在反革命的道路上已经愈走愈远,彻底自绝于党和政府的改造,应迅速取证,上报旗公安局,逮捕归案。
  公社革委会主任目光如火:“你为什么要画岳飞、文天祥、于谦,不画伟大领袖和雷锋?”
  “伟大领袖的像不是想画就能画的,没有高超的艺术,谁敢去画?画雷锋倒是可以,可他开车的神韵,本人实在难以画出。写字作画,兴之所致,有什么目的可言?”我坦然回答。
  “不对,你是有深刻的目的和企图的。岳飞等人,是我国历史上严重的民族分裂主义者,你是想借助他们的阴魂,在我区大搞民族分裂,支持‘内人党’制造独立。所谓的‘还我河山’实质上就是推翻无产阶级专政,恢复地主资产阶级的江山。我们认为,你与无产阶级的矛盾已完全转变为敌我矛盾,解决的方法,只能实行专政了。”
  我完全清楚这句话的潜台词,可我压根就不知道“内人党”是什么组织。即使和他们有联系,那也应该支持他们的行动才是,因为这个组织据说是清一色的蒙古人组成。怎么又去用文天祥、于谦的抗元斗争行为去反对这个蒙古人的组织呢?这哪里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简直是强词夺理、蛮不讲理。反正我也不在乎这些了。
  那是我参加的最后一次斗争会,地点设在了公社革委会礼堂大院内。会场上真是人山人海,参加斗争的除了各大队的造反派和民兵外,还有我校的全体师生。我被插着一顶高高的反革命牌子推到了台阶的中央,陪我站在一起的还有各类走资派头目二十多人,显然,我的罪行已经超过了他们。
  一辆囚车缓缓地进入了礼堂大院,伴随着刺耳的鸣笛,走下了九名公安干警,骚乱的会场立刻停止了喧嚣。我已经预感到了末日的来临,可心里却没有丝毫的畏惧,因为死对我早已是轻车熟路了,不过是死法不同罢了。此时,我倒觉得更有一种岳飞被害风波亭时的豪情,所以,傲然面对着会场,找寻着我要即将告别的亲人:父母、弟妹、胡玉兰和胡发财。也许,是拥挤的人群太厚了,我竟然没有看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但我想他们肯定是挤在人群里的,只不是不想让我看见他们而感到伤心罢了。环顾两旁,有几个走资派头目已经瘫软在地了,他们哪里知道,这次枪毙的人里并没有他们。
  在各界代表的一番愤怒声讨后,旗公安副局长宣读了我的判决:“反革命政治犯郭忠元,男,16岁,汉族……
  下面忽有一女子叫喊:“他才刚到15岁,怎么变成16岁了,请先查查户口再说。”
  群众里立刻有了议论,无疑,这极为熟悉的声音是玉兰姐了。我马上意识到16岁的年龄对于一个公民在承担刑事时的实际意义。玉兰姐自身尚且难保,还在为我请命,她将要付出怎么样的代价啊!我暗自为她担心,也在为她祈祷。
  台上的公安人员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他们立刻把二排长叫了上去仔细查询,从二排长那副惊恐的样子,我明白了一切。
  公安副局长又接着宣读:“长期以为,郭忠元站在反动阶级的立场上,与其叔父狼狈为奸,里应外合,勾结苏蒙敌对势力,企图颠覆人民政权;又大搞民族分裂活动,还与地主小姐鬼混一处,阴谋恢复地主阶级的天堂。实践说明,郭忠元已完全蜕变为一个反革命蛀虫。经旗公安局研究,等确定其年龄为16周岁后,再执行死刑,现予以正式逮捕,暂且收监!”
  随后,我被戴上了铮亮的手铐,由几名干警押上了囚车。礼堂大院一片沉默,囚车沿着人群闪开的小道急速走出了院门。回头望去,母亲已晕倒在地,弟妹们扶着她正在哭叫,父亲愣愣地盯着远去的囚车;只有玉兰姐还在使劲地向我挥手,她仿佛在说:你放心地走吧,我会等你回来。我也明白了她的心意,祝福着她要幸福的生活。美好的未来会等着我们,我们的分别是暂时的,我很快就会回到你的身边。
  我不再会有死的念头,为了我们的爱,我一定要坚强的活下去。这个世界只有你是我最牵肠挂肚的人。我回来一定要娶你为妻,海枯石烂不会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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