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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作品名称:该怎样继续活下去      作者:孙鹤      发布时间:2018-03-03 10:38:37      字数:3269

  赢了点儿钱,晚上回家,在父母面前也算是有了那么一丁点地位了。可其实呢,无非是我的心里在作祟罢了,无论我拥有多少,财富也好,名声也好,我在家里的地位都不会是最高的。也许父亲会因此而改变对我的看法,认为我并非夜郎自大,还是蛮厉害的。但在母亲眼里,我永远都是她的手下,她永远都是我的顶头上司。
  母亲见我狼吞虎咽地吃着,不由得心生恐慌,便问道:“我说你小子是不是又一天没吃饭啊?”
  “啊,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胡乱咽下搅作一团的嘴里的饭菜,回了句。
  母亲从来不讲什么知子莫若母之类的话,毕竟那些话并非都是正确的。人是会改变的,至于怎么改变,哪怕是最最亲近的人都不可能预料到。
  母亲总感觉真正意义上的母子,是根本不需要整天把感情啊、疼爱啊、顾念啊挂在嘴边上,给人感觉,给自己感觉,竟是那么虚伪。
  “废话!你要是刚吃完饭,还能这么吃饭吗?”母亲白了我一眼,说。
  “嘿,你这话说的,要不要我反击你呀。”我怪笑说。
  “反击个屁!”
  “我要是早上吃过了,现在饿了,不还是一样这么个吃法嘛。所以你的解释,根本就不靠谱,纯粹就是蒙。”我还是难以克制自己这张臭嘴。
  “你呢,爱吃不吃,爱啥时候吃就啥时候吃,反正我也管不了。不过我可有言在先啊,你小子要是肠胃出了什么毛病,可别求我花钱给你看病啊。你尽管自生自灭去,那是你自找的,活该。”母亲从来嘴硬心软,且她之嘴硬,似乎与我不相上下。
  不等我说话,坐在我们娘俩旁边的父亲却不干了,张嘴就是对母亲的一顿责备:“那能行吗,咱儿子要是有什么病,砸锅卖铁也得治啊。哪有你这么当妈的,心可真狠!”
  看着母亲表情古怪,哭笑不得地瞪着父亲,我是一阵子大笑,连同嘴巴里残留的饭粒、菜叶、肉丁都喷出来了。
  父亲茫然地看着母亲,又看了看我,猛地拍响自己的额头:“哟嗬,被你给化进去了。”
  “你说你傻不傻,傻不傻?”母亲指着父亲的鼻梁,劈头盖脸地说。
  “傻,我傻还不行吗。”说着,父亲再不跟母亲掰扯一句,只管低头吃饭。
  “要不怎么说,还是咱家户主对我好呢。是吧,老头子。”我笑着说。
  “滚一边去!”父亲横了我一眼,兀自低头吃饭。
  “既然你觉得你爸对你好,那么也好。以后哇,你要是没钱了,找你爸要。想吃啥呢,让你爸给你做,啊,听到没?我呢,啥也不管,只管打打小牌,跟朋友们旅旅游、唱唱歌,按你们年轻人讲话,生活滋润,美美哒。”母亲惬然自得地说,还要在我面前摆个开心的造型。
  “别,别呀,老太太,老太太。”我忙说。
  “喊谁老太太呢?我有那么老吗?”母亲并没有看着我,而是把耳朵凑过来些。
  我知道母亲的用意,当即在她耳边说道:“妈妈风韵不减,体态窈窕,品德高尚,智慧超群,相夫教子,义气凌天……”
  总之,四个字四个字的,或成语,或组词,只管尽心赞美就是了。
  “啊,我吃饱了,我得听评书去了。”父亲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我也停止了夸奖,并忍俊不禁地瞧着父亲。
  “不,你啥意思啊?”母亲语气生硬地问。
  “我……我能有啥意思啊!我说我吃饱了,得听评书了,等你们吃完了,我评书也听完了,我再过这屋收拾饭桌子。”父亲一本正经地说。
  “就没别的意思了?”母亲又问。
  “什么啥意思,你有病吧,把我弄得糊里糊涂的。”
  说完这句话,父亲果真跑到那屋的床上一躺,便开始痛痛快快地聆听单田芳的评书。
  “他真没别的意思了?”母亲喃喃自语地说。
  我笑了笑,说道:“老头子何等诚实啊,你以为他听了恶心?我看呐,是你想多了。”
  “他……他诚实?他诚实个屁!”母亲气道。
  我可不想因为自己的一句对父亲的赞扬,而勾起母亲对于跟父亲共同拥有之陈年往事的惨痛回忆,老实说,我受不了老太太那种含着泪,诉着苦的愤怒之态。
  于是,我劝母亲再吃点儿,哪怕吃不下,喝点儿汤也行啊。
  “不吃,也不喝,没心情。你还吃不?不吃的话,赶紧把碗里的打扫了。”
  我呢,知道母亲正在酝酿措辞,准备跟我老生常谈,讲述着关于父亲的种种“劣迹”。我呢,还是先下手为强吧,在打扫了手里的饭碗之后,跟母亲讲起了关于权健的事情。
  母亲耐着性子听我讲了差不多能有半个小时,若非父亲冷不防出现在我们面前,我还会继续讲下去。
  “我说,你们娘俩可真行啊!不用你们刷碗,连饭桌子都不收拾吗?”父亲气急败坏地说。
  “你刚才说了,全你弄。要不是孩子回来了,我连饭都不会给你做。还让我刷碗,想得美。”母亲冷冷地冲父亲说,复又跟我说了句,“让他干,咱们去那屋聊。”
  我跟着母亲来到那间屋子,进了屋,关上门。我兀自能够听到另一间屋子里的父亲仍在喋喋不休,而且嗓门奇大。
  “你说,让你说,我还能跟他一起过吗?就你爸那个样,我看着都脑袋疼,你知不知道,在我怀你的时候……”
  我一听,把刚从烟盒里拿出来的香烟都给吓掉地上了。我现在最怕的莫过于母亲跟我不厌其烦、颠来倒去讲述父亲对自己的诸多不爱。
  讲心里话,我是理解母亲,并痛恨父亲当年之所作所为的,我甚至不敢相信作为丈夫的父亲,竟然如此不珍爱作为妻子的母亲。倒不是移情别恋,只是对于母亲的关心和照顾,未免显得冷漠寡淡。
  原本这些事情我是不知道的,毕竟当时我还在娘胎里呢。怎奈在我逐渐长大的过程中,母亲便会把她跟父亲生气,进而憎恨父亲的事情讲与我听。只是为了让我能够打从心底理解她的不易,以及劝解我以后找媳妇,可不能像父亲那样,随着歪根。
  在我稍小时,总以为这是母亲的一家之言,以女人的角度在阐述女人的观点。可后来我才知道,这些话无一例外,全都是真实的,并无丝毫夸大其词、添油加醋的成分。原因在于当着父亲的面,母亲也敢于这么说,但我却从未听到过父亲有丝毫反驳或回击的言论,反而不是认错,就是倍感羞耻,倍感丢人,又倍感无奈地回母亲一句:“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儿子都这么大了,你怎么还没完没了呀?”
  母亲则冷笑着哼声,说:“正因为现在儿子长大了,我才要让儿子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老旧的历史,貌合神离的感情,我不想再听,所以我才要阻止母亲。
  “行了啊,老太太,可别跟我俩讲你们之间的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你说出来,你脑袋疼,我呢,脑袋更疼。一句话,你选的人,你挑的路,你乐意,谁也不怨,活该。”
  我从来讲话干脆直接,从不拐弯抹角,无论是跟家人,还是跟朋友,甚或跟陌生人,一贯如此。
  我深知,一味的劝导安慰,反而会让对方更加陷入伤感之中。与其过分伤感,倒还不如狠下心来正视这个问题,是继续违心苟活,还是再度开辟崭新的道路,全凭自己。
  冷言冷语的好处便在于此,降下对方的温度,使之冷静下来,更有利于思考。
  “是啊,你说得没错,都赖我,谁让我挑来挑去,挑了这么个玩意呢。”母亲喟叹地说。
  “你这话我听起来可真不舒服。”我冷冷地说了句,并把掉在地上的那根香烟捡起来,放在嘴里,抽了起来。
  “还行,你没随你爸。你要是随你爸了,我这辈子,可就一点儿盼头都没有啦。”母亲掐了掐我齁大的脸颊,尽显母性的慈祥和疼爱。
  “也不能一点儿不随,那是扯淡。不过呢,不是还有一部分是随你的嘛。”我吐出烟气,微笑着说。
  “那是,我怎么也得占点儿分量呀。”母亲笑说。
  “不是占点儿,而是占了老大一块呢。”
  “好儿子,不错。来,帮老妈捶捶腿,老妈腿疼。”说着,母亲俯身趴在床上,一只手拍了拍大腿肚子,“就这一块,发涨。”
  “腿疼,你那是胖的。”
  “滚一边去!赶紧干活。”
  “你等会儿,等我把烟抽完的。”
  “那破玩意不抽能死啊!”
  “能,不抽能死。你看看这世界上,有多少个不抽烟的,也没见哪个一直活着,不还是死了嘛。”
  “你给我滚犊子,我说啥你都能对付,是不?”
  “那对呗。”我笑着说,转身便要走。
  “喂,你干啥去呀?”
  “你不是让我滚犊子吗?我是你犊子,当然得滚远点儿喽。”
  “嘿,你小子,真是啥都能对付啊。你赶紧给我过来,给老娘捶腿,老娘腿疼。”
  “不让我滚了?”
  “捶完腿再滚,也不迟。”
  “难怪老头子对你不好,找了个像你这样的老婆,换作是我,也受不了。哎,人啊,从来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我喃喃慨叹地说。
  “少废话,赶紧的!”
  “是,我知道了。”
  就这么地,我开始为母亲做起了按摩。毕竟不是第一次了,都习惯了,无论是力度,还是部位,都能很恰当地掌握。从大腿一直到脚心、脚趾,这一通儿下来,母亲是舒服了,可是把我累得够呛。
  “嗯,越来越专业了。”母亲歪着脑袋,笑嘻嘻地夸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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