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等待是痛苦的，尤其是打麻将三缺一的时候，等待是最痛苦的。更何况我一连摆了两回麻将牌，可一次也没摆开，弄得我心情很是不好。焦躁与无聊充斥着我的神经，比酒比毒还要强烈凶残。
　　我气急败坏地将麻将推进麻将机里，并未按下上牌的按钮，就让麻将机这个搁置着。我呢，则点了根烟，猛吸一口，差点儿没呛死我，可还是一连咳嗽了好几声。
　　“你瞧把‘怪哥’气的，要说这金子可真不地道，这都十二点了，还没来呢。”周游看上去跟我一样，也挺无聊的，只是看上去没我这么明显罢了。
　　“没办法，我给他打好几个电话了，刚才又打过去一个，他说正打车呢，还有五六分钟就能到。”郭峰说。
　　“五六分钟？抽根烟就差不多了。”我呲着牙说。
　　“要是像你这种抽法，五六分钟能抽三根。”周游笑说。
　　“滚一边去！要老这么大口抽，抽两根我抽死了个屁的。”我撇了撇嘴，并且横了周游一眼。
　　就在我们仨闲言碎语聊些自觉可乐的话题时，金子来了，迈着他那因伤导致不够稳当的双腿，来到我们面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不好意思啊，哥们来晚了，搞了四个增员。”金子心满意足地说。
　　我很想问他关于增员的事，但想想还是算了吧，别再让周游和郭峰挑理。哦，人满了，不开始“战斗”，却聊起保险来了，那还来麻将社干啥呀。
　　麻将是麻将，保险是保险，不能混为一谈。摸风、分纸、开牌，熟悉的“战斗”，在我们各自不服的口角声中已然展开。
　　由于今天金子十二点半左右才来，导致我们的“战线”也不得不拉长些，延至晚上六点钟。
　　“战斗”结束，哥们四个算钱拢账，我输了点儿，周游、郭峰输得多了些，金子大胜。
　　“他妈的，下回真得准时准点，把我们都耗得不行了，你才来，难怪你赢。”郭峰没好脾气地数落着金子。
　　对于郭峰的解读，我和周游则表示赞成。
　　“我去，难怪都说输钱的人没个好脸，还真是啊。我都输多长时间了，还不让我赢一场啊。”金子说。
　　“喂，上一场你就赢了。”周游说。
　　“是啊，所以该我转运了。”金子说。
　　“转不转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让我们平白无故多熬了将近一个小时，不然就你那水平，不可能赢。”我说。
　　“你们……嘿，你们枪口一致对外了是不？行，到底‘三面’，都是面瓜，难怪合起伙来了。我呢，作为赢家，不生气，不生气。”赢钱的金子当然不生气了，回嘴都是含着笑容的。
　　“你生不生气咱不管，不过呢，下回再玩，准时准点，不然不玩了。本来挺有精神的，都让你给耗没了。”郭峰说。
　　作为输家，我们仨总能找出些由头批评金子，贬损金子；可作为赢家，金子倒真的不生气，笑一笑就过去了。
　　我们走出麻将社，烟勤的我险些吐了出来。还好，在喝了一口饮料之后，把那股反胃的感觉给顶了回去。
　　照常，周游和郭峰一起走，我和金子一起走。我示意金子打车，可金子却跟我说：“今天不想打车，我想跟你好好聊聊。”
　　“好好聊聊？”我见他表情严肃且认真，丝毫不像是在逗趣扯皮，“聊什么？保险吗？”
　　“啊。”金子点了点头，“走，吃碗抻面去，我饿了，我就早上起来吃那么一口。”
　　我俩就近找了一家店面简陋的面馆，要了两碗抻面，我大碗的，他小碗的，我呢，又夹了些各样小菜。
　　“好长时间没来这家面馆了，虽然看上去环境差了些，但面很好吃，而且实惠。”我将小菜放到桌上，与金子对坐。
　　“你买自保件了没有？”金子直入主题说。
　　“买了，怎么了？”我问。
　　“买早了呗。”
　　“买早了？啥意思？”
　　“我还能啥意思，你别跟我装傻啊。”
　　“你不是想把我拉去，当你的增员吧？”
　　“是有这个想法。”金子笑了笑。
　　“保险倒好说，还没过犹豫期，可以退。可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干呢？”
　　“一起干有个伴儿呗。”
　　“我没兴趣，还是自己干比较好。打麻将可以找朋友，工作却不能找朋友，沾上关系的工作，会让彼此有所顾忌。”
　　“这话不错。我呢，跟你一样，昨天也买了份自保件。自保件，在保险公司，就跟娱乐圈的潜规则似的，想干，就得买。”
　　“你买的也是重疾？”
　　“你怎么知道？”
　　“废话，现在什么最要命，有病治不起才最要命。”
　　“心声啊，兄弟。你像我这腿，妈的之前要是有保险，还犯得着跟那个骑摩托车撞我的那么费事嘛。现在可倒好，全我掏钱，差不多三万块呢。哎，治病，贵呀。”金子不禁长叹一声。
　　“不是，我听你说过，那个骑摩托车把你撞坏的家伙，不是逮到了吗？”
　　“是逮到了，可人家就一句话，没钱。我一看他家，那还是家嘛，跟猪窝差不多。”
　　“可千万别这么说，现在的猪窝比人住的都值钱。”
　　“值不值钱我不知道，可我咨询了律师，他家不允许贱卖赔偿我的医药费。”
　　“为什么呀？”
　　“那个房子是他父母的，他狗屁没有。我他妈都恨死他了，你说你小子狗屁没有，整天就骑个摩托到处招摇，撞了人之后还像个战士似的，双手揣兜，喊一句要钱没有，随便你判。我都操他妈了，气死我了。”
　　“那他父母就忍心让他蹲监狱？”
　　“我看他父母那模样，很不得把他枪毙了才开心呢。他妈的，一个大小伙子，啥也不干，就知道吃家里的，还骑个摩托到处嘚瑟。这种人啊，早就应枪毙了，留着干啥，浪费粮食，浪费空气，还他妈害人坑人。”
　　“喂，喂，金子，别人家撞了你，你就这么说人家。”
　　“还我说他？真的，你家里有钱你嘚瑟行，你家里没钱，你嘚瑟个屁呀！结果还嘚瑟出事了，得在监狱里呆几年。你说，你告诉我，这种人活着有什么用？”
　　讲心里话，我也挺赞同金子的观点。无奈，我却没有修改法律的权力，只能趁着热乎劲儿吃着抻面，放些醋，添两匙辣椒油，再掰三四瓣蒜头。在饥饿的时候，这一碗面，便是人间美味。
　　无比愤恨，仍在感伤的金子也开始吃起面来，然而他只是放了点儿醋，却没敢搁辣椒油和蒜头，说是有碍于恢复。
　　我俩又要了两个茶蛋，一人一个，同时撇开了那个令金子痛恨不已的混蛋，继续聊着关于保险的话题。
　　“你小子增员挺快呀。”我说。
　　“快啥呀，都是朋友，我就让他们学两天习，填个入职就行了。”金子说。
　　“难怪保险行业来来走走的人那么多，合着都是这种人。”
　　“给底薪就比不给强。这就跟老头老太太占便宜免费领东西是一个道理。免费了，领；花钱了，就撤，再寻找其它免费的地方继续领。”
　　“你去没去过人才市场？”
　　“干啥？你也要跑增员？”
　　“啊。”
　　“去人才市场跑增员，可真他妈不容易。我去过一回，跟我们主管去的，那天，冷得要死。这还不算啥，主要是去人才市场找工作的，很多都奔着钱去的，一看底薪才千八的，谁干呀；再说了，现在都什么行情，什么世道了，你要说让他们背保险责任，背理赔条款，别说他们了，咱都背不下来。可你要说他们不懂得保险行业的潜规则、猫腻，那是扯淡，是个人都能讲两句。我那天就是，还跟人家嘚啵嘚啵大谈保险行业的发展和机遇呢。结果你猜人家来句啥，‘哥们，你就别说了，你讲的这些东西我两年前就知道了，我以前干过’。”
　　突闻此言，我差点儿没把嘴里的半个茶蛋给喷出来。“我说，金总啊，你能不能不逗我呀。”我咽下茶蛋，求饶似地说。
　　“我逗你？你可真有意思，我说的可都是实话。真的，就那哥们那一句话，把我说的脸都红了，身上贼热。就那一瞬间，我是一点儿也不冷，脑瓜子上还直冒热汗呢。”金子歪着嘴，一脸不屑地嚼着抻面。
　　“照你这么说，人才市场这条路，不好走啊。”我喝了口汤，若有所思地说。
　　“不是不好走，得分人。你像我这样的，个子很小，模样也差，走道还晃，人家一看，像个残疾人似的，谁能跟我一起干呀。你也一样，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还留着一撇小胡子，一副凶相，知道的是干保险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手呢。你去搞保险增员，费劲，你得去搞讨债公司增员，你这模样正适合。”
　　“你嘴可真够损的呀，比我还他妈损。”
　　“嘿，可不能这么说啊，兄弟，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呀。”
　　“正因为是实话，所以听着才损。”
　　“你是不知道，我们主管，女的，三十出头，模样也俏，身材也好，再化点儿妆，嗯，谁看了都养眼。人家行，厉害，隔三差五就增员三四个，隔三差五就增员三四个，因为她入职保险公司的，比大年三十吃的饺子都多，‘扑通扑通’的。那些什么增员奖励，茶杯啦、水壶啦，还有什么按摩足盆、什么电饭锅，一个月让她拿走好几个。”
　　“啊，我们这儿也一样，发那些东西。”
　　“保险公司那一套，都一个样。我可跟你说，像咱哥俩这样的，增员不能去人才市场，白搭，我就去那一回，再就没去过。”
　　“听你的意思，增员放弃了？”
　　“哪儿能啊。傻呀，你知道增员一个多给多少奖励吗？要是他们也买自保件的话，那咱们的奖励就更多了。咱可不能总当下线啊，得往上爬，你说是不。”
　　我想了想，也是这么个理儿。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嘛，水不仅要深，而且要宽。售险与增员，两手抓，两手都要硬，那才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