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梦想照不进现实

　　假期结束，光华小学的人类工程师们回到工作岗位，新的学期开始了。
　　还未进入秋季，盛夏的校园是美丽的。阳光明媚，花儿朵朵，绿草如茵，树木葱茏，一派生机勃勃、欣欣向荣。
　　学生还未开学。金色耀眼的光芒铺满了整间办公室，春蚕门都受到了感染，心情大好，嘻嘻哈哈、叽叽喳喳地谈论着明星八卦、热播的肥皂剧、服装发饰等。
　　“M和H的婚礼直播看了吗？那场面真是……唉，有钱就是不一样啊，想当年我结婚时……”
　　“假期追剧了吗？——哪部、谁主演的、好看吗？讲的什么……”
　　“哟，剪头发了？哪家剪的，手艺不错，正好我也打算去修理修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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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女人一台戏，有女人的地方少不了七嘴八舌。
　　所有人都在眉开眼笑、喜气洋洋，唯独一人默默地缩在角落里，落寞的表情与窗外的阳光、众人的笑脸格格不入。
　　正午了，太阳光愈发强烈。女教师们三三两两、笑哈哈地结伴离开，吃午饭去了。终于，有人注意到了旮旯里的她，问了一句：“你不去吃饭啊？”，走了。
　　“你没去吃饭啊？”身材高大的体育老师赵福娟走进来，看见一个人坐着的张淑雅，问她，将手里的除草工具放到墙角。
　　张淑雅无力地摇摇头，她实在没心情。
　　赵老师明白她的心事，想安慰一下她，却也知道无济于事。
　　“唉……”
　　赵老师下意识的一声轻叹，让张淑雅本来就郁闷烦乱的心情雪上加霜。
　　正沉默着，“你们咋不去吃饭呢？”伴随着一个年轻、欢快的声音，小老师程笛走了进来。看到两人忧愁的脸，“张姐，告诉你个好消息。”
　　张淑雅扯出一丝笑意，告诉她：谢谢你，我能有什么好消息。
　　“你不想听吗？——不想听就算了，错过了可别后悔。”
　　“啥好消息？”赵老师问道。
　　程笛象征性地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我刚从‘黑老曹’的办公室出来，搞定了一件事情，被誉为校史上最差的班级六年一班的烂摊子——由我接手了。”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室内的气氛急转直下，空气立刻变轻松了。
　　“你说真的？”张淑雅瞪大了眼睛。
　　“千真万确，我啥时候骗过你。我和她说了，她答应了，你还是接着带你的三年三班。”
　　“哎呀，你心肠可太好了。”赵老师笑说。
　　“谢谢、谢谢、谢谢、谢谢……”除了一连串的感谢，张淑雅无法表达她的感激之情。
　　“看你一大清早的不高兴，我就知道你因为啥事闹心。谢啥谢，有啥可谢的，当初我有难时你不也帮我了吗？就当还你个人情了。”
　　“我是把这个烫手山芋甩出去了，不是苦了你了吗？”张淑雅既内疚又担心。
　　程笛倒挺乐观：“没事，学生还能把老师给吃了？我也不是吃素的，敢跟我耍横，大嘴巴子抽过去，反了他了。”
　　两人被她的话逗笑了。刚才还黑云压城，转眼间，阳光特别的温暖明亮。
　　“怎么样，现在有心情吃饭了吧？”
　　“走，咱们出去吃，我请客，想吃什么随便点。”
　　“嚯，中奖了？变阔气了。”
　　“比中奖还开心，没中该吃还得吃。走，去哪家？放开肚皮吃，不用给我省钱。”
　　“那我可不客气了。”
　　“哈——”
　　校长办公室窗前，一双仇恨的、阴沉沉的眼睛看着三人手拉手、挎着胳膊走出校园，渐变为若有所思。
　　“三姐，过来吃饭吧。”校图书管理员白良燕从微波炉里取出饭盒，对她说。
　　曹仁燕收回目光，转过身，看向桌上的饭菜。
　　“我今天特意烙的你最爱吃的葱油饼，还有地三鲜、烧茄子。上次去‘金利源’，我看你特喜欢吃炝拌菜，回家试着做了，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曹仁燕没说话，面无表情地坐到桌子前。白良燕给她夹了饭菜，两人开始吃了起来。
　　“三姐。”白良燕知道结果，但不了解原因：“既然都安排张淑雅带六年一班了，干吗又换给程笛啊？谁不知道接了‘六年一’，等于搭进半条命。”
　　“我本来不同意，但程笛一个劲地坚持，做领导要懂得适当变通，一味地坚持就是固执、刚愎自用。她想接，锻炼一下也是好事。”
　　“三姐想得周到，我想不了那么长远。我要是有你一半的脑子，这学校的‘一把手’就由我当了。”白良燕满脸堆笑，心里却在说：谁知道从哪儿淘换来的“词”，说得七拼八凑的。
　　“三姐。”白良燕压低了声音，“昨天，她挨个打听十年前的事呢。”
　　“哦。”
　　曹校长应该是没听进去，不然早就暴跳起来了。她有心事，没什么胃口，吃了一点就放下了筷子。
　　“东西再好吃，回锅一热也变味了。”
　　白良燕露出歉意的微笑。
　　她准备午休了，白良燕收拾好饭盒离开了。
　　曹仁燕正准备躺下，忽然想起暖水瓶里没热水了。刚才忘了，白良燕刚走。算了，给张丽茹打个电话，让她烧水，给自己的杯子倒满，睡醒了正好喝。
　　嘱咐完后，她躺下，闭上了眼睛，但却没有睡意。脑子还在重复着刚刚发生的一幕，一直绕不过去：
　　“我能知道为什么吗？谁都知道六年一班是个烫手山芋，谁都知道你安排张姐带这个班的目的。我现在主动提出要接班，为什么不行？”
　　“你说我年轻、没经验，这不正是一个锻炼的机会吗？不给我机会，经验从哪儿来？我强烈要求上级给我一个锻炼、积累经验的机会。”
　　“我能知道为什么吗？你为什么一定要固执己见、刚愎自用呢？张姐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瞎子都看得出来你处处针对、刁难她，给她小鞋穿都已经到了明目张胆、毫无顾忌的地步了……我说的都是事实，你敢否认吗？……在公平和正义面前，没有尊卑等级，难道就因为你岁数大、级别高，杀人就不用偿命还是欠债不用还钱？……”
　　“公是公、私是私，当领导的最忌讳的就是公私不分、公办私仇……我不是教训谁，我也没那个资格，我是实在看不惯你这样对张姐。就说上次的运动会吧，回去的车上明明有座位，你瞪眼说没有，要她自己想办法回去。那里打车困难你不知道吗？万一遇到坏人，你可以不负任何责任，由学校替你买单。你知道她是怎么回来的吗？五里路，一步一步量回来的，偏巧天又下雨了，淋成了落汤鸡。你明知道她感冒发烧了，不准她假，还安排重活给她……你是要把人往死里整吗？到底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实在是太欺负人、太过分了。你还是不是人、有没有一点人性？你良心不痛吗？人在做、天在看，你不怕遭报应吗？半夜门响，你不害怕吗……”
　　“笃、笃、笃——”偏在这时，有人敲门。
　　“谁呀？”她冲着门口没好气地喊道。这三下，锤得她心脏“嘭、嘭、嘭”直跳。
　　“我来拿水杯。”
　　是张丽茹。曹仁燕下床，开门递给她。
　　躺下，总算睡着了。
　　又下雨了，真是一个多雨之夏。不觉间，来到这座小城已经一个月了。
　　彩票站内，方博一个人坐着。雨点声声，眼前是被雨水迷蒙了的玻璃门外的景色。
　　有声音传来，一个模糊的人影一晃。接着，门开了，带进一股凉气和点点雨水，是张淑雅。
　　“就差一步成落汤鸡了。”她说着，放下了手里紧抱着的布袋子。她的头上、脸上、裙子缀着几点雨星。
　　方博将打好的彩票递给她，付过钱后正准备走人，“轰隆——”一声巨响，“哗啦啦”地响成一片，玻璃门外瞬间白烟升腾，雾气昭昭。
　　“你有伞吗？”她问。
　　“你还是呆在这里等一会吧，雷阵雨，很快过去的。”方博说。
　　外面铺天盖地，有伞也是白搭。
　　“那，好吧。”张淑雅坐了下来，从布袋里取出一摞书，在桌子上摊开。
　　写什么呢？方博凑上去看，是关于教学方面的，不过封面写的却是别人的名字。
　　“你没写错吧？”他提醒她说。
　　“没错，不是我的，别人的。”
　　方博顺手翻了翻，都是写着不同名字的，“这些，都是你给别人写的？”
　　“嗯，”张淑雅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不白写，付钱的。”
　　原来是挣外快啊。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他知道她很节省勤俭，会过日子。不过，有一点似乎说不通。
　　“这边挣着外快，那边花钱买彩票，里外一算，不是白辛苦一场吗？”
　　“不是啊。”张淑雅放下笔，很认真地：“外快是现实，彩票是梦想，不买彩票等于没了梦想。”
　　彩票？梦想？方博听得一愣，“有钱和梦想、没有必然的联系吧。”
　　“可总算是个办法呀，有了钱起码可以接近梦想。除了买彩票，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方博忍住想笑的举动：“指望买彩票中奖去实现梦想，希望有多渺茫，你学过概率吧？”
　　“尽管渺茫，单重还是有希望啊。如果不买，就彻底绝望了。”
　　“可你靠挣这点工资、外快，什么时候能攒到五百万啊？”
　　她知道，她除了给人家抄抄写写外，还卖过玫瑰花、刷资讯等方法，十元八角、五分六元地挣着微不足道的小钱。
　　“我也不知道，慢慢攒吧，积少成多，总比什么都不做强。”说完，她又低头动笔写了。
　　方博瞬间失神：靠着渺茫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希望支撑着活着，也挺好。曾几何时，他的希望、梦想，不过才毕业没几年早就丢到垃圾桶了，谁想到这个出身小县城、平凡普通的老剩女却还在坚持、努力着。他是该笑话她的傻还是佩服她的执着、永不放弃呢？
　　“你的父母呢，不和你一起吗？”
　　“一起的，前两年做买卖去外地了。”
　　果然是雷阵雨，“交响乐”停了，阴云散了，太阳映照着刚刚被雨水滋润的世界。
　　张淑雅前脚走，后脚周思彤进来了。
　　“刚才‘老张’出去了？她来干什么？”她问。
　　“除了买彩票还能干什么——你也来一张？”方博不忘做生意。
　　“行，来张刮刮乐吧。”
　　没有，周思彤挺失望。
　　“你的梦想是什么？”方博突然问。
　　周思彤也是一愣，答道：“以前是自己活得开心，现在是家人过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