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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涉赌场

作品名称:高手      作者:祥云飘过蓝天      发布时间:2018-02-17 12:59:39      字数:3729

  老全是我结交的第一个职业赌徒,初识那会儿,他已年过半百。一般上了年纪的,因记忆力衰退、娱乐项目单一,打麻将的居多,玩扑克牌的凤毛麟角。老全是个例外,只要是赌钱项目,没有他不会的,没有他避讳的,而且样样精通。
  老全牌技精湛,但他上了桌就说,他打的那是一手臭牌。了解他的牌友知道这是他自谦,给初次交手的对手施放的烟雾弹;不了解他的牌友呢,便常常被他所迷惑,放松了对他的戒备。
  早饭后,老全在家里等电话,然后就出门了,去向不明。老婆庞彩花也懒得问。庞彩花在镇上一家洗浴中心烧饭,儿女陆续走上工作岗位,今非昔比了。前些年庞彩花在家种地,家里没有其它经济来源,全靠老全在外打拼。老全不像那些外出打工的人卖苦力,他打拼的地方就在牌桌上,躲风躲雨,净手净脚,虽入不敷出,但这么些年巴巴结结总算熬过来了,把儿子培养成人,送入了军营,把一对双胞胎女儿顺利地送进了大学校门,还赡养着一个八十多岁的老母亲。
  起初,我们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可是,玩了几次,便觉出了他牌风的辛辣和与众不同来。赌徒大都是节假日才玩一把,也都是到了午后才聚到一起。老全很特别,他早上就出来活动了,手里拎一只黑包,包里放着一套旧式黄军装、一罐茶叶、一个玻璃茶杯,再就是一个手掌大小的皮面通讯录,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牌友们的姓名和电话号码。离家远了,打到哪就歇在哪,十天半月回家一趟,将赢来的钱悉数交给老婆庞彩花,最后呈上的是一包烟。庞彩花大概是他们那个村子唯一会抽烟的女人,见到钱和烟,心花怒放,嘴里叼着烟在厨房里忙碌,忙得差不多了,命儿子全部去村口祝老三百货店买酒,夫妻俩关在房间里对饮,一人手里夹着一根烟。老全在家歇几天就又出征了,到什么地方,去了多远,他从来不说。
  海事局涵闸那两排门面房有三家赌档,由于地处交通要道,人流量大,一天到晚很热闹。我上下班经过那儿,缺人他们就会把我拦下来。刚开始,我还半推半就,可是玩了几次,我便迷上了,越来越抗拒不了诱惑,一次次地就范,心甘情愿地成为了他们的俘虏。习以为常后,不用他们出来拦,到那儿,就像着了魔一样,身不由己地就停了下来。那里成了一个无形的巨大的磁场,而我就是米粒那么大的一枚细小的铁屑,那几家赌档成了我的第二个家。很多人猜测,我不是海事局工作人员,就是江堤管理处干部,想从我这儿捞到一些好处的,见到我就满脸堆笑地掏烟,说我牌打得好牌品也好之类的恭维话。海事局那栋四层楼就矗立在入江口处的江岸上,那些执法人员开着个巡逻艇在长江里巡查后,就会到岸上来娱乐;江堤管理处那栋灰色五层楼在涵闸后面,管理处干部成天无所事事,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也是那儿的常客。赌徒像走马灯一样地变换,但总少不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吕启航、张晨、我,另一个就是老全。吕启航是兴化船民,还没成家,独自住在船上,以捕捞和贩油为生;张晨是本地人,原先在城里一家外企做保安,认识吕启航后,辞去保安工作,买了条废弃的驳船,跟着吕启航在长江里跑,昼伏夜出,过着蝙蝠一样的生活;老全呢,终日无所事事,基本上随叫随到。
  那些年,我鬼迷了心窍一样地迷上了那项很多年轻人热衷的扑克牌游戏,上了桌就不想下来。牌桌上见性情,大多数人见好就收,赢了钱的无心恋战,找各种借口脱身,这样的赌友让人嗤之以鼻,一个一个被淘汰了。老全不是这样的人,他输赢都奉陪到底。我认识他是通过张晨和吕启航。那天我在上班,专心致志地翻阅着晋升会计师的考试书籍,准备迎接两年一度的会计师职称考试。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在雨点击打玻窗的“噼啪”声中,办公室电话铃声骤响,同事林美娟走进来对我说:“江老师,你的电话。”
  我想不出谁会在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走到场部办公室,拿起话筒,一下子就听出来是吕启航。
  “张晨找你,下午上班吗?”吕启航诡秘的语气传递出迫切的心情。我扭头向走廊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在哪?”他说:“在张晨家,你不要在单位吃饭了,来张晨这儿喝酒,我们等你。”
  我条件反射般地亢奋起来,像有无数只蚂蚁从电话里爬到了我抓着话筒的手臂上,又从手臂爬遍了我全身,爬进了我的血管,全身痒痒起来,又不知道往什么地方去挠,心在胸腔里“怦怦”急跳着,嘴里含糊不清地哼哼,咬咬牙,说:“下午没空,上班呢。”说完,没待对方回话,我就挂断了。在回办公室的走廊上我告诫着自己:“不去,坚决不要去,要有战胜自己的信心,要有坚定不移的意志。”可是回到办公室,书就再也看不下去了,那些字变成了一张张扑克牌在眼前飞舞。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我从车棚里推出自行车,穿了雨披,出林场大门,飞身上车,朝张晨家骑去。我嫌速度太慢,骑在大街上,心里直抱怨骑的为什么不是摩托车;骑到涵闸那个陡坡,不得不停下来推着上闸,心下便发狠,赢了钱一定买辆摩托车来骑。
  张晨和吕启航早就在等着我了。我把自行车推进张晨家院子,在走廊上脱下雨披。吕启航抬眼看见我,冲张晨怪叫:“我猜对了吧?你输了!”张晨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笑。我说:“你们打赌了,打什么赌?”吕启航难掩兴奋地说:“你电话里说不来,但我听你呼吸粗重、说话都变了腔调,就知道你肯定熬不住要来的,果然不出我所料。”我不禁脸红耳赤,说:“你鼻子比他妈的狗鼻子还灵,你们真无聊。”吕启航说:“不是我们无聊,是我们大家都无聊,要不怎么会聚到一起?”张晨撇下我,去了厨房。吕启航又说:“张晨听说你不来,要打电话给高红海,我不让他打,跟他打赌说你一定会来。”我说:“还有一个呢?”张晨在厨房里烧菜,他隔着窗户大声说:“江会计来了,今天特意找一个高手来陪你。”我说:“谁啊?人呢?我就喜欢跟高手过招。”
  我话音未落,与厨房紧挨着的卫生间咖啡色粗条纹木门被人推开,一个身材魁梧年过半百的老人系着裤子走了出来。他下身穿着一条深灰色裤子,上身是一件半旧的黄军装,见到我,他手从腰际伸过来,说:“久仰大名,幸会幸会。”他声若洪钟,肥厚的像藕一样雪白的手让我以为他是张晨城里来的长辈亲戚,根本没有想到他就是张晨邀来的牌友。我愣愣地看着他,连忙把手伸过去,握住他肥厚的手掌,说:“哪里,浪得虚名而已。”我见他两鬓斑白,额头爬满了皱纹,浮肿的眼睑遮住了部分眼角,使他的一双大眼睛变成了三角眼。我转向张晨,说:“张晨,你亲戚啊?”张晨和吕启航都笑起来。张晨笑得有所节制,“嘿嘿”笑几声就打住了。吕启航则笑得肆无忌惮,气喘吁吁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递一根给老者,说:“来,张晨亲戚,先抽一根烟。”他又递一根给我,说,“江会计,你也来一根。”我把烟接在手里,说:“你笑什么啊,莫名其妙!男笑三痴,你懂不懂?”我的话没有起到作用,吕启航反而笑得更厉害了,前仰后合地,捂着肚子,一下子趴在了桌子上。张晨把菜一样一样端上桌,说:“小吕子,你干吗?吃饭!”吕启航这才止住了笑,拿过酒瓶,倒好了酒,四个人分四方落坐。我想起来什么,对张晨说:“嫂子呢?你儿子呢?”张晨说:“他们母子回娘家了,今天好机会,玩个痛快。”张晨率先举起酒杯跟老者的酒杯碰了一下,说:“司令,我先敬你一杯。”
  我听张晨喊他司令,心里更加迷惑了,猜不出来他的真实来历和身份,正愣着神,吕启航把酒杯伸到我跟前,与我的酒杯撞了一下,说:“江会计,你今天怎么老发愣,喝酒啊。”他一仰脖子就干了。我回过神来,分两口干了。接下来张晨和我干了一杯,吕启航和老者干了一杯。轮到我和老者干杯的时候,张晨把筷子放在碗口,给我们一人点了一根烟,对我说:“江会计,先别急着干杯,给你介绍一下。”他拍了拍老者肩膀说,“这位不是我什么亲戚,他是我们这儿有名的职业杀手——田不种地不耕,就靠赌钱过一生的老全。因为他喜欢穿黄军装,人又富态魁梧,不言自威,赌场遇到什么摆不平的事儿,只要找到了他,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在这一带很有号召力,所以我们干脆就喊他‘司令’。”
  老全丢下筷子,手指间夹着烟,冲我抱了抱拳,说:“老朽全向民,方向的向,人民的民。我没别的嗜好,就好个赌。”他停顿了一下,松开拳头,端起酒杯,伸过来,与我的酒杯碰了一下,喝了一口,又说,“老话说,会愁愁一辈子,会苦苦一辈子,我是会赌赌一辈子。”我端起酒杯,由衷地发着感慨:“你是前辈,我们是小辈,多指教。”老全挥了挥手,说:“什么前辈小辈的,走到一起是缘分,我们是同道中人啊。”我说:“对对,说得有道理,千年修得同船渡。”老全说:“听张晨说了,你牌技牌品都好,特意邀我来陪你切磋切磋。”我抱拳向他拱了拱,说:“过奖,手下留情。”说着话,我心里已经按捺不住,想着早点玩起来,率先一口干了。老全见我干了,不再多言,一仰脖子也干了。一瓶酒,我们四个人捉对喝过来,又来了一轮,酒瓶就见底了。
  老全记忆力好得惊人,什么牌出来了,什么牌没出来,红黑方棉,谁手里有分谁手里没有分,他都很清楚,达到了一个职业赌徒所达到的境界。如果说,老全还有什么缺陷,那就是过于保守了,过于追求成功率了。那场牌打下来,我便喜欢上了他。不仅是我喜欢上了,吕启航、张晨也有同感,都说跟他打牌没有遗憾,痛快淋漓。我总结说:“两个字,过瘾。”他们连声附和:“对对,过瘾。”张晨说:“闸上我再也不去了,那帮人牌打得太臭,跟他们玩能玩出什么名堂?那不是赌钱,是赌气,以后干脆就我们四个人玩。”分手的时候,我们互留了联系方式,讲好了一有空就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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