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出象牙塔后的重逢

　　深秋九月的北方天气，晴雨交替得出奇频繁，如一个懵懂的孩子，哭笑之间，总是难以让人琢磨，似乎你不小心打一个喷嚏，就会惹来一场大雨，抑或一阵北风，让你打个寒噤。此刻间，刚送走了一阵小雨，天空中瞬间变的清澈明净，没有城市污染的天空上，打出了一轮刺眼的太阳。一望无际的荒原，在这个季节，看不到一点绿色，缕缕的秋风扫过之处，枯黄的野草，像成熟了的麦浪一样，打起了一道道灰色的波纹，偶尔会有一两只野鸡鹌鹑，也许是被低头的枯草惊扰了他们秋日的美梦，拍打着翅膀，东倒西歪的朝各个方向飞去，又落下，翅膀下面，总会扇起一缕黄土，跟着秋风，飘到了空气中，摇摇曳，让原本清纯的视线，变成了灰黄色。
　　这里是途径内蒙古鄂尔多斯的一个很小的高速服务站，小到没有超市，没有餐厅，甚至连加油站也没有，只有男女两个破烂的厕所，还是旧式的旱厕，站着撒尿，粪池中将惊起蚊蝇无数，蹲着方便，更是担心溅起的“水花”沾染到屁股，厕所外面更没有专门的洗手台，只有一个古老的水龙头，还要拧半天才能滴答出几滴不算太清澈的自来水。这样一个很容易被跑高速的司机们忽视的服务站，如果没有特殊的原因，一般的过往车辆很少会在这里停歇。
　　王成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手里夹着抽剩下的烟屁股有意无意的掉在了地上随之被风吹的滚出了好几米远。方才三十四岁的王成脸上，能看到的净是满满的疲惫，目光涣散的站在服务区的树底下，两只眼睛被刺眼的阳光耀的眯成了两道缝儿，也许是阳光太过于热情，或者是秋风太过于直白，在这个清净的地方，王成反而觉得很不舒服。他索性拉开了车门坐了进去，让车门落锁，闭目。王成回想着他这些年过往的生活，踌躇着他即将要面对的满怀期待的未来。
　　十年前的2006年，王成24岁，风华正茂，踌躇满志，然而这一年对这个年纪的王成来说，却是注定不平凡的一年，抑或是最艰难的一年。初春伊始，就在二月二龙抬头的前一日，他听到了他再次考公务员落榜的消息，其原因仅仅是因为他面试时的衣服穿的不那么符合正装的要求，要知道，这一次他为了考公务员，甚至辞去了工作，用他仅有的一点积蓄租房，住在某高校的旁边，蹭着人家学校的公共资源，奋发了半年的，可谓破釜沉舟之后，并未能达到梦想的彼岸，人生的悲催，何尝一把眼泪可以搪塞。虽然朋友亲人们都曾试图劝说他来年再试一次，大不了就是斥巨资搞一套高档西装革履的问题嘛，反正理论知识没问题的，然而王成的心里却暗自死死的下定了决心，他这一辈子再也不参加类似的竞争了，他说，自己已经二十四了，至今一无所成，甚至连身上仅有的积蓄都已经打了水漂，要是再这么下去，他会变成他一直以来最不屑的啃老一族，何况，自己的老人也没多少资本让自己去啃。心思打定，王成背起了一卷自己的被褥，坐上北去的火车去了兰州，这个西北第一大城市，试图在在这个人称砂锅城市的地方寻求自己的求生之路。然而，一切似乎和王成预想的一样，想要重新走向社会，又谈何容易。莫大的世界，对此刻的王成来讲，似乎都是关着门的，即使是艳阳高照的大白天，王成的心情，犹如兰州的空气一样，灰土土毫无生机，抬头看不到任何颜色。王成在大学的专业是韩国语言文学，其实说白了，就是专门学韩国话的，然而在他们西北那里，深居祖国内陆，又偏僻落后，别说用到韩语的工作，就是连见到一个长得像棒子的人都碰不到，而除此专业特长之外，他甚至连工地上的小工都不如，因为他仅仅算得上是一个落魄穷酸的文弱秀才，没有那个技术和力气。王成想到这些的时候，总是忍不住长长的连连叹气，想来何尝不是这样呢，自己寒窗十几年，如今竟然为了一顿饭而发愁成这样，这是一个多么讽刺的结果。想起那句“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到底是谁说的，纯粹就是他妈的放屁，王成心理暗暗的骂了起来，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在骂谁。
　　就这样屡屡碰壁，甚至被有些单位主管嘲笑的口吻反问“你一个学韩语的跑这里干嘛来了，我们有文员职位，一个月八百，你干不干？”等等，经历了整整两个月后，王成基本放弃了这座城市，更放弃了自己曾经的锐气，一筹莫展之际，王成摸摸身上的零钱，又一次走进了网吧，然而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吧，王成这次在网上闲聊的时候联系到了他大学时候最好的“兄弟”，同班同学张超。
　　张超是一个岳阳小伙，人长得白净秀气，中等个儿，典型的南方秀男的模样，与皮肤黝黑的北方小伙王成，形成了清晰的黑白配，只是张超头发稀黄，总是有三五缕耷拉在额头上，使人感觉显得有点营养不良。然而这位兄弟却是一个实打实的热心肠加死心眼儿，虽然他家庭条件也非常不好，但是总是对别人的拜托或者请求，从不推诿，这也导致后来他自己的生活费被别人借去后再也没了归还期限的惨痛经历。因此王成也不止一次的“批评”过张超，希望他以后别这么实诚，留点心眼儿，张超的家庭条件也也王成一样，属于纯粹的农民子女，父母均种地务农，然因南阳那里的农村耕地很少，所以其实论经济情况，王成还比张超稍好一点，但毕竟都是从贫苦家庭跳出农门的，他们之间有一种难言的情愫，他们兄弟间的患难感情，就是在大学时候这样结下来的，可算是彼此的铁瓷。张超在大学期间除了睡觉和上课之外，其他的时间基本都是咋自习室度过的，学习算得上是刻苦勤奋那一类人，因此在校期间的学习成绩就在班级上游，也正因如此，他在临毕业前，就找好了工作，也就是他目前就职的这家公司，在当时来说，这是让大家都非常羡慕的，因为大部分人都前途未定，更不知道拿到毕业证后去哪里，甚至连户口也有可能被学校打回原籍。王成很清晰的记得张超从学校走的那天，是初春季节，天气尚未转暖，清早起来，天上下着毛毛细雨，略有点冷，张超早早的便打好了铺盖，装好了行李（其实也就是大学时候的基本专业书和破衣服），王成洗完脸，帮着张超拎起了铺盖卷，一同走出了学校宿舍，临走之前，兄弟俩都不约而同的回头看了看那张睡了三年多的光板床，回头一言不发的默默下楼赶那趟直发火车站的公交去了。张超离开学校，除了王成，没有第二个人相送，这点略感悲伤。然，作为一个穷学霸，这也倒是可以想象到的。那天王成一直把张超送到了检票口，看着张超挤着人群超过了检票口，王成才隔着护栏，将兄弟的铺盖卷递了过去，张超接过铺盖卷，冲着王成笑了笑，说了句“成哥，我走了啊……。”是的，超子的辞行就这么简短，没等王成回过神，张超已经淹没在了人流中，走远了，又隔着人与人的肩膀缝隙，扭过头，看了一眼还在那里站着的王成，毫无刻意间相接的两人目光，僵硬的犹如死去一样……王成呆呆的看着张超背上的大铺盖卷摇摇晃晃的慢慢消失，不知不觉之间，眼眶中热的要命，一低头，一串眼泪竟然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王成和张超的兄弟感情，这几年都是这么在默默中互相种植，互相记在心里的。
　　张超在网上听说了兄弟的情况，马上回复“呀，这样吧，哥你来苏州，这里没有一个咱们的朋友，我一个人在这里两年了，太寂寞了，你赶紧过来，我帮你介绍介绍工作看看，咱哥俩就一起在这里吧，云云……”，王成看到张超的信息，盯着电脑屏幕呆了很久，突然间，眼前昏暗的夜色似乎被一只蜡烛照亮了一般，突然间豁然开朗了，一时万分激动，马上在键盘上给兄弟敲下几个字：“好，就这么定了，兄弟你等我，我马上就来。”发出去这条信息，王成等不及给张超说声再见，直接退了电脑，走上了大街，此刻已经晚上十点多了，街道上还有三三两两的年轻男女，拉手搂腰，眉目传情，奇怪的是，这些在一个小时前的王成眼中都不屑看一眼，显得那么扎眼，那么恶心，而此刻，一切都突然看着竟然如此顺眼和美好，空气也纯爽了，王成将外套斜搭在肩膀上，朝自己的那间租的房子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