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连载】亲爱的，不再忧伤 第四章

四，那一天，我在村口张望了很久


以前，我一直觉得周天奇和我的感情没有尹朝文和我的感情深，因为我和尹朝文是穿开裆裤的交情，而周天奇是半路杀出来的。
在周天奇转到我们班之前，我们完全陌生，我只知道他的外婆，就住在我的隔壁，我叫王奶奶的，是我们村里数一数二的富户。
在我读高二那一年，周天奇转到了我们班上，除了成绩和我一样是班上最差的外，年龄是班上最大的，个子是班上最高的，相貌是班上最好的。
他刚一来，就吸引了很多情窦初开的女生的注意力，包括我，那时候，我像小花痴一样只注重外表，觉得他比尹朝文还要好看，就做起了灰姑娘与王子的童话之梦。但是，我没想到，他的到来，恰恰是我年少时期一小段噩梦的开始。
原本，我跟他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最多最多算是同班同学，但是，我家跟他外婆家离得特别近，我们就会随着大人的关系密切而经常碰在一起，每一次，周天奇就会眯着眼睛看我，要看很久，才带着一副傲慢的脸色离开。渐渐的，他就对我有了兴趣，由于我在班上被全班冷落的特殊关系，又由于成绩比他好的尹朝文护着我，所以，他很坚决的和那些冷落我的同学站在一起，并仗着自己鬼点子最多，家境最好而当上了这伙人的头儿。
当他听说我的名字叫秋十一时，他就给我取了个很难听的绰号，叫“双截棍”，并且，在班上疯狂的叫开了。
自此，我也觉得我的名字很难听，要求父母给改了，可老妈偏迷信的说：“你本来就生在十一月十一日，叫十一是应了当时的日子，不能改，要不然会不吉利的。”
再接着，偷我的书，偷我的笔，嘲笑我的缺点，这些都是最最基本的，与此同时，他威胁我，不准告诉家长和老师。
再接着，他就用手指头戳我的脑门，踢我的屁股，当着全班的面羞辱我，忍无可忍的时候，我就跑到操场上去哭，哭完了，又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那是个什么样的年纪啊，正是自尊心强大的青春期，但我的尊严却一直受到周天奇这个坏男孩的践踏。他根本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对我产生了多大的影响，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自卑着。
终于有一天，当他把一只死老鼠放进我的抽屉而吓得我蹲在地上哭不出声来时，一旁的尹朝文终于爆发了，他一把揪住周天奇的衣领说：“你太过分了，你不配在这个教室里读书。”
接着，他们就扭在一起厮打起来，最终，周天奇被尹朝文压在身下动弹不得，一直到班主任到来。
此后，周天奇收敛了很多，他不敢再明目张胆的欺负我，但是，身边没有尹朝文时，他还是照样肆无忌惮，甚至变本加厉。
从此，我对尹朝文的依赖就一瞬间突飞猛进。这时候，周天奇就从生事变成了造谣，他说我是尹朝文的小媳妇。在班上整个学校里甚至整个村里传得沸沸扬扬，不管我走到哪儿，认识的人都会说：“哟，这不是尹朝文的小媳妇吗？”而我的父母，本着对尹朝文的无限喜欢，对这样的传闻也欣然接受。
就这样，在自尊心和羞耻心的屈辱之下，我对周天奇生出了满腔的恨。
每次我和黄豆讲起这段不堪的屈辱史后，黄豆就一脸的怜悯，边帮我擦泪边安慰我，“哎，我可怜的十一啊，你就忘掉这段血泪史吧，和尹朝文好好的生活下去。”
我摇摇头说：“我不爱尹朝文，我现在很想周天奇。”
黄豆就一脸“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的表情，“哎，别人是怎么死的我不知道，但你啊！就是活生生给贱死的，你啊，就活该让他欺负一辈子。”
原本，按黄豆推理的那样，我与周天奇是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或许，没有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我们可能真的一辈子水火不容。
那是高三的第一个学期吧，周天奇从我们班上的头儿混到了整个村里的小混混头儿，成了村里远近闻名臭名昭著的小流氓。
那天原本是一个好天气，偏偏尹朝文的奶奶去世了，放学后，就只有我一个人回家。
周天奇似乎很想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一直紧紧的跟在我身后，就在离学校不远的拐弯的山路上，他的那群混混朋友迎面而来。
他们见到我，就嬉皮笑脸的叫：“哟，这不是尹朝文的小媳妇吗？怎么，你的小男人呢？没有做你的保镖了吗？”说着，就来掐我的脸。
恐慌一下子包围过来，我边躲闪边尖叫，耳边充斥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荤话，整个身心都像掉进了冰窟一般，瑟瑟发抖。
我转过身，跌坐在地上，看着周天奇，眼神里充满了乞求，嚎啕大哭，“周天奇，你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这一刻，我可能真的是害怕到极点了，忘了周天奇也是一个存在的危险。
周天奇眯着眼睛看我，一动不动。
后来，我想，可能是我当时的软弱和乞求，刺激了周天奇并未泯灭的良知，他看了我一会，过来拉起我，一把塞在他身后，冲着他的兄弟喊：“别碰她。”
可能是他一直太过盛气凌人，他的兄弟早就对他不满，这次，趁着人多，就造反了。一个混混逼近一步，“怎么碰不得？她是尹朝文的小媳妇，又不是你周天奇的小媳妇，怎么碰不得？”
“我说碰不得就是碰不得，你们谁要是敢动她，我对你们不客气。”
周天奇的脊背随着说话和喘气微微颤动，我不敢说一句话，泪如雨下。
他们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呛了起来，最后，就厮打在一起。最后，周天奇一拳难敌四手，被他们压在地上，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直到他们走了，我才爬过去，摇着鼻青脸肿的周天奇，说：“你不要死啊”，当时，我以为他死了，大滴大滴的血随着我的摇晃从他的鼻孔里流出，把我吓坏了。
过一会，他睁开眼睛，看着我，良久，才拉过我的手说：“十一，你别哭，对不起啊，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吓人？”
我点头，又摇头，那天，是我连扶带扛把他弄回家的，一路上，他嘴里叽叽咕咕的说些什么，但我一个字也没有听清楚。
回家后，我在家里昏睡了一天一夜，父母以为我吓坏了，为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醒来的时候，我突然发觉，我对周天奇所有的恨都不存在了，相反，它们在一夜之间统统转化成爱恋和憧憬，我把他当成了从天而降的英雄，我认为我们是患难之交了。
但是，当我兴冲冲的跑去找我的患难之交时，王奶奶告诉我，“他辍学了，去当兵了，昨天就走了。”
我跑到村口的小路上，在那里张望了很久。一直到天黑，我才无比失落的回家，眼泪就洒了一路。
当我收到大学通知书时，我还收到了周天奇的信，我就这样凭着对他的最初印象，一直思念至今。
后来，我把这段感情当成了初恋，我承认，在周天奇挡在我面前时，我真的对他动心了，只可惜，这段刚刚萌芽的恋情，在刚有一点喜庆的苗头时，早早的结束了。

周天奇果然如意料中的请我吃饭，我问他要不要带上两个朋友，他说不用，毕竟是他回来后第一次请我吃饭，他想就我们两个人。
我到时，他已经点了满满的一桌菜。我坐下后，他就目不转睛的盯着我。
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有些不好意思，问：“你看什么呀？是不是看我好欺负，还要欺负我啊？”
“十一，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啊，那时候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如果我真的伤害了你，那我想弥补。”
心突然刺痛了一下，周天奇啊周天奇，你是那时候不懂事，现在也不懂事啊，你对我的心灵创伤都已经造成了，你还弥补个屁。哎，人都是这样吧，徒增烦恼，有的东西，等不到的时候一直等待着，得到了，又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我勉强挤出一个还不算太难看的微笑，“不记得了，都那么久的事了，谁还去记啊？”
“女大十八变，这话说得一点不错，你不但长得好看了，性格也开朗了，就是这样，我喜欢。”
原本听他说前一句时，我想说“拜你所赐啊”。确实，在他离开之后，我的自卑就一直驱使着我去改变，努力学习，与人交往，上了大学，还学化妆，穿高跟鞋，这一切，不都是他造成的吗？所付出的代价，我就不去陈述了。但是，当我听到后半句时，心里就真不是滋味了，他什么意思嘛，以前我没女大十八变的时候，他就可以欺负我，现在我女大十八变了，他就可以随意的喜欢我了？
“你也变了啊。”我随口说。
“哦，哪变了？”
“更高了，更帅了，更黑了。”
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指了指胸口，说：“十一，其实，你不知道最重要的是我的心意变了。”
“什么意思啊？”我明知故问。
他跟我打哑谜，“没什么意思。来，十一，吃块鸡腿。”说着便夹了一块鸡腿放在我碗里。
我低头啃鸡腿，想，他那点破心思，我还不知道吗？他不就是想说：“十一，我跟以前不同啦，我现在想追求你啦。”切，男人啊，老是喜欢卖关子来装神秘装高雅，却偏偏高雅不起来，真是没劲透了。
记得以前尹朝文对我说过，周天奇那时候为难我，是因为他在意我，当我向尹朝文寻求保护时，他在吃醋，他说我是尹朝文的小媳妇，是把尹朝文当成假想敌了。
我一点也不相信，问尹朝文，“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周天奇。”
尹朝文就拉长了嗓子，说：“男人的心啊只有男人最懂。”
当时听了这番话我很高兴，但高兴之后又很难过，不管这话是真是假，事实是，周天奇都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而今，他回来了，装神弄鬼的跟我说他的心意变了，弄得我无所适从，不知悲喜。
“我还以为你跟尹朝文结婚了呢。”他突然说。
可怜了我一口的鸡腿，还来不及咽下去就被我喷了出来，我一面尴尬的擦着桌子，一面想：难道我跟尹朝文就真的这么配么？怎么是人的都说我俩会瓜熟蒂落。我问：“如果我真的跟尹朝文结婚了，你会难过吗？”
他笑笑，没有回答。
我也笑笑，无所谓谓。
“你现在在做什么？”我问。
“退伍之后，在给一个局长当司机。”
“当兵的日子好玩吗？”
“不好玩，太累了，不过，我还是很怀念在部队里的那段日子，我有很多战友，都是在国旗下发誓要同甘共苦的，离开他们，真的很舍不得，十一，你知道吗？到了部队我才知道接受祖国的考验是一件多么光荣的事情……”
我看着他丰富的肢体语言，不停变换的面部表情以及不断散发出来的激动，想，或许，他真的变了。
这一晚，我就一边吃饭一边听他给我讲部队里的故事，一直到十点多，我们才出了餐馆。路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只有路灯亮汪汪的照在满布灰尘的地面。周天奇的身影在路灯下显得高大无比，我总是有意无意的走在他身后看他的背影。

六年前，他给我留下的那一面背影，让我在无数个思念他的夜晚，成了依托。
我给黄豆讲往事时，她就噘着嘴巴笑我，说我不是因为周天奇的背影给了我安全感，而是我纯粹是个花痴，见不得别人的背上有肌肉。
我没有再向黄豆解释，因为我认为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花痴，这是她花痴的见解。她没有经历过，自然不会明白。就像那天我兴冲冲的跑去找周天奇时，他的奶奶告诉我，周天奇之所以转到我们这儿来，是因为他的父母去旅游时出了车祸，双双去世。
也就在那一天，我才真正的了解到震撼的含义。一个强势的外表下，必然隐藏着一颗脆弱的内心。
而那一年，周天奇已经二十岁了。
周天奇顿了顿脚步，想与我走齐，他说：“十一，我送你回家吧。”
我点点头，一路上，我们都没有多说话。
到家门口时，我依依不舍的说：“我上去了。”
周天奇一把拉住我，“十一，我们再走走吧。”接着就把我揽进怀里，说：“你知道吗，我很想你？”
诸多的情绪终于在这一瞬间决了一道口子，齐齐爆发出来，我扑在他怀里，大声的哭了出来。
他轻轻的拍着我的背，说：“十一，以后，我都叫你亲爱的，好吗？”
我点点头，双手不由自主的抱住了他的腰。
后来，我对这个举动后悔得要死，我觉得自己太不矜持了，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就让他抱了呢？可能，真的是很晕了吧！而周天奇呢，他纯粹是趁我晕乎时，乘虚而入，占我便宜，真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