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军师出山（中）

　　酒过三巡，林之波惴惴道：“石先生！我到底有啥灾呀！”石先生刚要张口，又被秦朋拦住：“喝酒、喝酒。”冲林之波埋怨道：“你治把（搞）里啥呀？哪争这一会。”石先生倒是理解：“吃人酒食，给人消灾，咱们边吃边说吧。”秦朋赔笑道：“俺俩就是慕名来请您的。”石先生俩眼珠骨碌碌一转：“有啥事吗？”秦朋奉承道：“听说您精通阴阳，俺东家访得你的大名，专派俺俩来请你去安他家的阴宅。”石先生哪放过这个挣钱的机会，问道：“恁东家是哪儿的？”秦朋怕他嫌远不去，诌空道：“往东南走七、八里就到了，离王寨集不远。”石先生道：“那一片的庄我摸个不打檑（差不多）。是啥庄上的呀？”秦朋诌不出庄名，沉呤道：“反正离这儿不远。”石敬宣见他不愿意说，也没深究。
　　吃饱喝足，秦朋叫道：“老板！算帐。”王进财笑眯眯地走过来。石敬宣道：“王进财！你那把刀不能磨得忒快了。”王进财讪笑道：“石半仙喝酒，找伟（啥时）多收过你的钱呀？”秦朋掏钱付帐，王进财却收了他双倍酒钱。秦朋明知被狠宰一刀，有事在身，顾不得争究，便催促起身。石敬宣把马扎寄存在王进财处，和两人一起，顶着炙人的太阳，踏上了去丰县的路途。
　　三人冒着酷暑，走得挥汗如雨。过了王寨集，石先生忍不住问道：“伙计！还有多远呀？”秦朋搪塞道：“过了小河就是。”石敬宣问道：“是在罗河南面吗？”原来那河叫“罗河！”过了河，石敬宣又问道：“快到了吧？”秦朋面无表情道：“快了。”又走几里，石敬宣东张西望道：“到底是哪个庄啊？”秦朋道：“前头那个小庄。”又走许久，石敬宣又问道：“咋还没到呢？”秦朋支吾道：“快……快到了吧？”石敬宣一听他说话没谱，驻足不行，疑惑道：“你不是说在王寨集南边嘛！快到鲁南县城了。”秦朋尴尬道：“我没说错呀！是在王寨集南边。”石敬宣道：“你说七、八里路，走了快三十里了。”秦朋赔笑道：“三十里都走了，哪差这几里路啊？”林之波挖苦道：“别觉得自己本事不中，不敢去了吧？”石敬宣嗤之以鼻道：“真是胡屌扯，我是怕恁俩把我卖了。”林之波冷笑道：“就你这把老骨头，能值几个屌钱？就是想把你卖了，谁愿意要啊？”石敬宣赌气道：“恁俩要是再不说实话，我就真不去了。”林之波讥讽道：“学你的文来（据你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那你掐指算算，还有几里路啊？”噎得石敬宣半天没醒过神来。
　　秦朋对石敬宣道：“路是远了些。俺东家非叫俺俩把你请去不管，别怪俺不说实话，俺是怕你不来，才说了瞎话！”石敬宣苦笑道：“还有我不愿挣的钱嘛！你说实话，到底还有多远啊？”秦朋支吾道：“多说还有二里。”石敬宣摇摇头，知道再说无益。眼看又走四、五里，已到鲁南县城。秦朋、林之波却丝毫没有停的意思，而是脚下加力，穿城而过。
　　出了县城，石敬宣疑惑，又停下脚步，忐忑道：“快到了吧？”秦朋道：“就是县城前面的小庄！”石敬宣这才松了口气：“这一趟可不近，足足走了六十多里。”秦朋诱惑道：“多走几里又咋啦？俺东家早把酒菜准备齐了，专等你这位贵刻（客）光临。只要你把他家的阴宅安到风水宝地，俺东家一高兴，谢礼足够你置二亩地的。”石敬宣顿时心里甜滋滋的，盘算着咋圈住这只肥羊！
　　太阳已压树梢，早过常堤口、大李庄！快到丰县城北华祖庙了，秦朋、林之波却还往前走。石敬宣不悦，驻足问道：“眼看到丰县城里，咋还往南走呢？天快黑了，今天还能到吗？”秦朋催促道：“别瞎日粘（磨蹭）了，天黑前得赶到丰县南关住店。关了城门，就进不去了。”石敬宣的脸一下子拉长半尺：“要是能到，还住啥的店呢？”秦朋随口道：“不愿住也行，咱们连夜赶路。”石敬宣无奈，央求道：“兄弟！别瞎诈胡搂烹（欺诈）了，你们其码得叫我知道找伟（啥时）能到吧？”林之波鬼笑道：“‘骑马’今天肯定能到；‘骑驴’赶明晌午也能到；咱仨是‘步撵’（步行），八月十五前能赶到就不错了。”石敬宣顿时哭笑不得，悻悻道：“我活了四十多岁，自认为见多识广，却叫恁俩操蛋孩子惺（骗）得打转转。”本待不去，天又黑了，回去已不可能。
　　犹豫半晌，石敬宣心想：既然来到这儿，还差最后几里？主意打定，无奈问道：“那庄离丰县城有多远？”秦朋随口道：“多说二里路。”石敬宣被他逗笑了，调侃道：“你嘴里一点实话也没有。”林之波嘻嘻笑道：“啥叫没实话呢？”石敬宣悻悻道：“别希搂马哈（嘻皮笑脸），快说实话，到底还有几里路。”
　　秦朋不接话茬，而是赔笑道：“石先生！别生气！路是远了些——今天黑搂（夜里）俺俩在丰县最好的酒楼里请你喝酒。”石敬宣沮丧道：“说啥都晚了，我也有几年没来丰县城里了，这沫子（回）托恁俩的福，凑着进趟丰县城吧。我一个糟老头子，也不怕恁俩把我卖了。”林之波道：“你要是才满周岁的婴儿，兴许能卖头骡子钱！”石敬宣自嘲道：“七、八里路，却走了六十多里。”林之波讥笑道：“他说得是七、八十里。你耳朵有毛病，没听清楚，能怪俺俩吗？”石敬宣气得脸都青了。
　　三人踏着暮色，来到丰县城，没在城中停留，而是穿城而过，来到南关外。石敬宣见路旁一幢小楼化为灰烬，尚有余烟袅袅，心中叫惊，问道：“咋失火了呢？”秦朋附耳道：“听说有人火并，打死三个人！警察正追查凶手！别瞎问了，日本人已红了眼，小心‘屙屎逮个拔撅的’（替罪羊），把你当纵火犯抓起来。”石敬宣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脸都变了色。秦朋、林之波见了，不由得暗暗得意。
　　来到一个客店，店老板打量他们一阵，方才问道：“恁仨是住店吗？”秦朋笑道：“不住店，上你这儿来治啥呢？”店老板神秘道：“前天‘升平’刻（客）店里有人拚命，连小楼都烧了。这几天风声忒紧，天天查夜，俺们不轻易招揽生意。”秦朋道：“俺仨可都是出苦力的本份人！”店老板道：“恁俩一手老茧，是出庄稼力的不假。这位先生有点合哄（不准头），黑搂（夜里）警察查房，得多费一番口舌。”石先生见说得厉害，禁不住瑟瑟发抖：“那咋归佳法（怎么办）呢？我在路边上睡吧。”店老板恐吓道：“日本人杀活人训练新兵，半夜满街筒子抓人！要是把你逮去，多说活到天明。”石先生顿时面如土色，两腿发软，挪不动步。
　　秦朋、林之波见状，忙把他架进屋里，安慰道：“天塌下来有俺俩顶着呢！”石先生头上虚汗直冒，端坐在床上，正襟危坐，一动也不敢动。须臾，秦朋招呼道：“石先生！上街上吃饭去吧？”石敬宣哆哆嗦嗦道：“恁……恁俩去吧，我不饿。”秦朋、林之波暗暗好笑，撇下他不管，携手上街了。
　　出了大门，林之波鄙夷道：“景三哥请他来当军师！真是瞎了眼。”秦朋正色道：“别瞎叨叨。咱俩只管把这趟差事办好，至于他当不当军师，那是景三哥的事！”听他这么一说，林之波不再吭声了。两人卖了酒菜，拎着返回客店，见石先生依然端坐床上，两眼发直。林之波心道：“都说我胆子小，没想到他比我的胆子还小。”
　　秦朋把酒菜放在桌上，叫道：“石先生！快过来吃吧。”林之波皱皱眉头：“咋这么臭啊？”石先生笑模笑样，极不自然。林之波不解道：“你这是咋啦？”石先生嗫嚅道：“我……我屙裤子里了。”两人一听，顿时一阵恶心。林之波气呼呼地喝道：“真无屌依（用），弃弃拉轰（臭气熏天），叫俺俩咋吠（睡）觉啊？”秦朋便给石敬宣留下酒菜，和林之波找到店老板，在隔壁重新开房。店老板喜出望外，却不知明天得清除秽物。
　　店老板走后，林之波气极而笑，揶揄道：“这种人也能当军师！”秦朋不悦道：“你在两股会时间不长，知不道里头的规矩，咱俩只管请人！别的一概不管。”林之波见他动气，不敢再埋怨了。吃饱喝足，林之波倒头便睡，秦朋却点上旱烟，坐在床上，迟迟不睡。将近子夜，突然有人“嘭嘭”地敲门，就听店老板喊道：“老总来查房了。”秦朋往腰中一探，一把锋利的匕首握入手中。他一脚把林之波蹬醒，使了个眼色。林之波揉眼跳下床去，前去开门。门一打开，只见客店老板手拎风灯，领着两个跨着短枪的警察进来了。俩警察一胖一瘦，胖警察手中拿着本记录薄。胖警察斜视了林之波一眼，板脸问道：“是哪儿的？”秦朋“腾”地从床上跃下，左手一摊，两块在灯光下闪着耀眼光泽的银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胖警察眼前一亮，脸色顿时缓和下来，笑眯眯地就要伸手接钱。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秦朋手腕一翻，一道寒光闪过，匕首深深刺入胖警察小腹之中，直没到柄。胖警察脸上的残笑顿时凝固了，摇晃了几下，一头栽倒。瘦警察刚要喊叫，也被林之波一刀划破喉咙，鲜血喷了一墙，死于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