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火烧客店（下）

　　再说冯剑、范清宇见大火封门，房间又无后窗，被逼上绝路。冯剑两眼血红，吼道：“在这儿等死，不如一拚。”范清宇哭丧着脸道：“大火封门，出不去了。”冯剑抄起手中的木棍，叫道：“前门出不去，走后门。咱俩合力刻（捣、砸）这堵墙，就是铁墙，也得捣出门来。”生死攸关，容不得迟疑，两人合抱木棍，拚命捣那堵后墙。后墙系沙灰青砖砌成，坚硬无比，两人捣了半天，才捣得砖头松动。这时屋里已充满浓烟，火舌舔上房顶，木质楼板也熊熊燃烧起来，木床已被烧掉半拉。空气中氧气越来越少，两人感到皮肤灼烫，火辣辣地疼痛，窒息难捱。范清宇衣角被火烤着，冯剑头发也冒出淡淡青烟。范清宇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往地上一坐，绝望道：“咱俩要死了。”冯剑铁青着脸，继续捣墙不止，也不吭声。突然“哗”得一声，后墙被捣开一个小洞，一股清冽的新鲜空气透了进来。范清宇欣喜若狂，扑上前去，拚命扒大洞口，首先钻出屋外，冯剑也跟着钻出来。既脱险境，两人撒腿猛跑。跑了一顿饭功夫，见无人追来，方才在一河堤上停下，早已累得张口气喘，上气不接下气。
　　虽远离危险，范清宇还是抑制不住惊恐，望着冒烟的地方发呆。冯剑道：“老板这是得罪谁了？”范清宇惊魂甫定：“冯少爷！你咋在这儿呢？”冯剑哪肯说实话，含糊道：“我艳（正）好住在那个客店里。光知道有人火并，却知不道是你们几个。”范清宇心存感激：“幸亏碰到了你！”冯剑问道：“这是咋回事呢？”范清宇道：“还记得老太太出殡那天大闹灵堂的东北垮子吗？”冯剑佯装不知：“是有两个闹事的。”范清宇道：“那老头叫钟元保！家是宋楼集的，当年和老东家结冤，跑到关外，年实（去年）方才回来。老东家就是中了这人下的蛇毒，才昏迷不醒的。东家打听准了，派我带人找他报仇。俺们半夜摸到钟元保家，那老家伙机灵，没抓住他！昨天黑搂（夜里）又去堵，空守一夜，谁知他却在客店里设伏，俺们一时大意，中了手脚。”冯剑问道：“老东家咋跟这人结下仇的？”范清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几十年了，老东家口风又严，从不跟咱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冯剑见他不愿意说，改个话题道：“在黄口错为（幸亏）碰上你！不然的话，我就被他们钉在门楼子上了。”范清宇道：“也是做了那件善事，才修得你这会救我！”冯剑撺掇道：“你我这么投缘，咱俩拜个仁（把）兄弟吧！”范清宇一愣，推辞道：“你是俺半个东家，咱俩咋能……”冯剑嘲讽道：“你咋这么多穷讲究啊？是嫌我年纪比你小，还是看不起我呢？”范清宇慌忙道：“少爷说得这是啥话呀？只是……”冯剑见他欲言又止，讪笑道：“你倒当真了，我是闹着玩的。你比俺达达年纪还大，我咋能以下攀上，占你的便宜呢？”范清宇被他一激，忙解释道：“少爷误会了，我是……”冯剑拦住他的话头，欲擒故纵道：“不说这些了。”范清宇沉思了一下，痛快道：“我也讲江湖义气，你要是不嫌我是给人看家护院的，就冲今天你救了我这条老命，咱俩就拜吧。”冯剑大喜，两人便在河堤上撮土为香，拜为把兄弟！
　　范清宇道：“兄弟！这一年多来，你跑到哪儿去了？”冯剑掐头去尾剪去不能讲的，把一年来的经历细说了一遍。范清宇听了，咋舌称奇，奉承道：“没想到兄弟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俗话说‘大难有死，必有后福’啊！”冯剑幽幽道：“不愿意享福，只要心随所愿就中。”范管家沉默了一下，问道：“兄弟！咱俩旧话重提，你知道为啥派郑智生去徐州送信吗？”冯剑也觉奇怪：“当时我也觉得奇怪，送封信还用两个人去呀！”范清宇道：“本来是叫郑智生去的，他非拉你一伐（块）去，为了稳住他，才叫你跟他做伴。他到处散布说，郑智强家的那把火是邵东家支使人放的，派他去徐州送信，其实是个借口，一到徐州，他就被卖到东北给日本人挖煤去了。”冯剑瞠目结舌：“我要是路上不出事，不也一伐（起）卖到东北去了？”范清宇道：“咋可能卖你呢！”冯剑突然问道：“出殡那天逮住的两个女人！也卖了吗？”范清宇疑惑道：“你咋知道这事呢？”冯剑道：“听别人说的。”范清宇踌躇半天，含糊道：“八……八成卖到窑子里去了。像这类事！知道得多了不好。”冯剑害怕露出马脚，用话支吾过去。
　　范清宇道：“兄弟！你出来一年多了，太太单伟里（经常）念叨你！俺来丰县时，她还嘱咐一定把你找回去呢！”冯剑沉思半晌，涩涩道：“我是要回去的。”范清宇沮丧道：“死了三个弟兄，东家和太太知不道咋处置我呢！”冯剑安慰道：“你在邵家尽心尽力，不至于特（因）为这一回失手，就处置你呀！”范清宇顿时眉头舒展：“这倒也是，邵家挺看重我的，特别是老东家，对我有知遇之恩啊！要不，我能在邵家蹲几十年嘛！”冯剑言不由衷道：“你们主仆倒是贴心。”这马屁拍得恰当，范清宇大感快慰，得意道：“也是相处得久了，知根知底啊！兄弟！你饿了吧？”冯剑道：“不光饿了，还渴得嗓子眼里冒烟。”范清宇道：“我也渴得难受。走吧，上城里吃包子、喝粥去。”冯剑道：“就这一把火，警察还不闹翻了天嘛！这时候进城，万一叫他们抓住，可就麻烦了呀！”范清宇不屑道：“他们敢放个屁！啥事有太太顶着呢！”冯剑道：“干脆这样：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城里买几个包子，再顺便打听一下消息。”到底是年龄不饶人！范清宇奔波一夜，也懒得动弹：“这样也管，别忘了弄些水来。你腰里有钱不？”冯剑苦笑道：“多说够买半个烧饼！”范清宇掏出两张大钞，塞进他的手里：“拿去花吧。”冯剑接过钱来，抖擞精神，往丰县城大步流星走去。
　　进了县城，冯剑见戒备森严，提心掉胆，先踅进一家杂货铺，买个瓦罐，然后来到街上，买了煎包和一罐稀粥，遁原路返回河堤。刚拐过弯来，远远看到一群警察，在河堤上来回走动，不禁大吃一惊，赶紧钻入棒子地里，隐住身形，偷偷窥探。未几，只见范清宇与一个穿制服的警官有说有笑地从河堤上走下来。那警官冲两个警察道：“在这儿等着，等冯少爷回来后，请到警察局里去。”和范清宇携手走了。
　　冯剑怕见警察，分开棒子棵，顺地垅一阵猛跑，直到觉得平安，方才拐上大路。遇上路人打听，才知慌不择路，已跑到城西。冯剑找个地方坐下，把包子吃完，喝净稀粥，丢掉瓦罐，找人问清路径，从小路上穿插过去，一直往北走去。原来他离家日久，身心疲惫，便想回冯屯老家。这时天气阴霾，淅淅沥沥地飘起了细雨。
　　北行数里，便是去单县的公路。走着走着，冯剑突觉肚子难受，便找地方大解。须臾系上腰带，重新拐上公路，突见从县城方向过来数人！推着一辆独轮车，车上坐着一位年轻女人！头顶雨布，怀抱两个孩子！正是毛小银、邱翠菊一行。冯剑吃了一惊，赶紧溜下公路，钻入高粱地里。邱翠菊等人见前方有个人影一闪，以为是种庄稼的农户，并不多心。只听邱翠菊问道：“外爷爷！离终兴集还有多远呀？”翠菊姥爷伫足前望，眯着双眼道：“得有七十多里吧。”见毛小银推车吃力，翠菊姥爷道：“把绳子解下来，我拉着吧。”脚下泥泞，毛小银正撅腚使劲儿推车，诙谐道：“这点小事，就不麻烦您老人家了。”说得邱翠菊爷孙俩都忍不住笑了。
　　冯剑听得真切，心中疑惑：“他们上终兴集治啥去呢？”转念一想：“难道是毛小银家的亲戚？”又迷惑不解：“毛小银忒不明事理，翠菊既然欣（嫁）了你，你该随她喊外爷爷！咋还喊‘大爷’呢？不差辈分嘛！全乱套了。”见小银推车吃力，邱翠菊又道：“小银舅舅！泥泥擦擦（泥泞不堪），还是叫俺外爷爷拉着吧。”冯剑连连摇头：“竟喊自家男人‘舅舅’！忒不像话了。”感到十分好笑。小银气喘吁吁道：“我自己能行。他老人家万一滑倒，可就麻烦了。”邱翠菊一想也是，而蒋老头也的确有点力不从心，两人便不再坚持。
　　冯剑心情复杂地望着一行人消失在细雨之中，心情破坏殆尽。踌躇半晌：“姐姐大仇没报，孙倩靓下落不明。还是别回家了，去阎陈庄。”主意一定，冒雨住北走去。大约一个时辰，来到鲁南县城，设法混过关卡，这时雨也停了。继续北行，来到一个集镇，找人打听，才知到了“褚庄！”褚庄和王寨、渠阁、大圣、首羡一样，也是个集市！冯剑感到肚饥难捱，信步走进一家饭馆。这回兜里有钱，大模大样地往雅间里一坐，叫道：“上菜！”跑堂的见他气派不小，倒也不敢怠慢，赶紧跑了过来。冯剑点了几样菜蔬，又要了壶酒，吃喝完唤跑堂结帐：“上阎陈庄咋走啊？”跑堂道：“出了褚庄！一路往北，也就二十里地。”冯剑付了钱，虽说很累，却不敢在此多呆，否则天黑前就赶不到阎陈庄了。出门来到街上，却见沈桂花从对面客店里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