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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作品名称:院里院外      作者:赵兴华      发布时间:2018-01-19 12:29:47      字数:3550

  无论周广源如何劝说,韩玉萍就是不吐口。后来,老尼和韩永年也先后过来相劝,韩玉萍才答应暂时放弃出家的念头,但她执意在这里清静几日再说。大家都知道韩玉萍的脾气,也就没再勉强。韩永年给老尼留下几十块大洋,说是食宿钱。老尼也没有过分推辞,让小尼收了。丫鬟留下服侍韩玉萍,韩玉萍让丫鬟代她送父亲,说还有几句话单独跟周广源讲,众人便告辞出去了。
  韩玉萍让周广源坐下,周广源疼爱地看着她说:“你这是何苦来呢?你看看,这儿哪有家里舒坦啊?”
  韩玉萍哀怨地说:“青灯古佛陪着我,我乐意。”
  周广源:“你干吗非这么一根筋呢?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跟燕春彼此相爱,你应该成全我们才是。”
  韩玉萍:“你这是说的啥话?我拦着你了吗?你们不是领了结婚证吗?我也跟你说过,宝玉娶宝钗,黛玉是挡不住的,也没有挡的理由和资本。但是,谁也挡不住黛玉含泪葬花,更挡不住她质本洁来还洁去。”
  周广源无奈地摇了摇头:“唉,又来了,你能不能别把自己当成林黛玉?”
  韩玉萍又流泪了:“我哪敢比人家黛玉。黛玉虽然可怜,但起码宝哥哥是真心爱她,宝哥哥是被迫娶宝钗的。我呢,我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我才是既可怜又可悲的。”
  周广源用哀求的口气:“玉萍,我的好妹妹,你就成全了我们不成吗?难道你也非要把我逼上绝路吗?”
  韩玉萍:“我逼你了吗?自从你决定娶陈燕春,我埋怨过你一句吗?我更没有像别人那样,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吧?我不是就写了几首闺怨长短句吗?就连昨晚那首古风,也是自叹、自嘲、自怨、自艾,难道你连我的这点自由也不给吗?我躲到这里来,就是不愿看到你们结婚的场景,我不想走黛玉的……”
  周广源:“好啦,我的小姑奶奶,别说了。你躲到这里来,我能安心娶燕春吗?这下好了,文泉回来了,我就是想娶燕春,也没那么容易了,这下你该高兴了吧?”
  韩玉萍:“要是因为杜文泉回来你娶不成了,我就更悲哀了。那样不仅我依旧悲苦,还要看着你陷入悲苦,我还不如死了……”
  周广源:“不许胡说。玉萍,咱俩打小儿一块长大,我没有姐妹,你没有兄弟,咱俩就像亲兄妹一样。你关爱我,我疼爱你,一直这样下去不好吗?夫妻是讲究缘分的,是需要双方相互的。我爱的是燕春,难道你希望我违心地说我也爱你吗?”
  韩玉萍:“我不需要。既然你爱着燕春,你就是想娶我,我也不会嫁你的。我爱的人,也要全身心地爱我才可以。你放心吧,我的心已经死了,昨晚我把你送给我的那些礼物,还有咱们一起写的诗词都烧了。你现在可以安心地娶陈燕春了,你不欠我的。”
  周广源:“玉萍,你怎么可以这样呢?你这又是何苦呢?难道做不成夫妻,就得成仇人吗?”
  韩玉萍:“不会成仇人的,我对你没有恨,只有怨。”
  周广源见无法说通韩玉萍,只好起身告辞。韩玉萍送他出来,两眼泪汪汪的,正如她自己所说,没有恨,只有怨。
  
  
  杜文泉把孟主任让进屋门,然后对着里屋喊:“妈,我们团长看您来了。”
  “团长,是大官哟!快请人家到里屋来。”杜母掀开里屋的门帘。
  “大娘,您老好啊!”孟主任上前扶住杜母。
  孟主任和杜母坐定,杜文泉这才仔细看了下房间。房间很整洁,被子叠得很整齐,玻璃擦得很明净,桌子和柜子一尘不染。他知道,这是陈燕春的功劳。
  “大娘,您家收拾得真干净,真难为您了。”孟主任夸赞道。
  “这都是燕春拾掇的,我看不见啊!”杜母笑得很甜。
  杜文泉心里热乎乎的,他想象着这些年陈燕春照顾他母亲的情形。孟主任看了杜文泉一眼,意思是你小子挺有福。杜文泉倒了杯水,端给孟主任。
  “你瞧瞧,我没骗您吧?”杜文泉小声说。
  “团长啊,你可得管管泉子,他是个混球,一回来就闹是非。”杜母收起笑容。
  “您老放心,他是革命军人,不会做出格的事儿。”孟主任看了杜文泉一眼。
  “燕春已经跟大少爷领了证,街坊四邻都知道了,变不了啦。泉子要是再闹腾,只能让人家看笑话儿,你说是吧?”
  孟主任:“这事儿嘛,泉子跟我说了。我觉着这事儿得分怎么说,他们领了证不假,可是泉子现在回来了,燕春以前喜欢的是泉子。这事儿嘛,还是有说头儿的。”
  杜母:“团长啊,你可不能都听泉子的。你是他的上司,一准儿会偏着他,可咱不能做亏理的事儿。”
  孟主任见杜母如此大度明理,很是感动。但是他已经打定主意成全杜文泉和陈燕春:“大娘您听我说,燕春和泉子都是党员。党员自己不能决定自己的婚事,得听组织的。过两天我召开党委会,专门讨论他俩的婚姻问题。”
  杜文泉:“妈,这下您放心了吧?我们是有组织的人,听组织的没错。”
  杜母:“组织?组织是啥大官?”
  孟主任笑道:“大了去啦,比我官大,大多了。”
  杜文泉也笑了:“嗯,比团长大好几级呢。这么跟您说吧,团长是七品,组织是一品。”
  杜母:“官再大也不能不讲理,更不能不讲人情。周家对咱杜家不薄,好几代主仆了,从没把咱当下人,咱可不能以怨报德啊。”
  孟主任严肃起来:“大娘,您老可不能这样想。理儿也好,人情也罢,那都是有阶级性的。周家是资本家,跟咱不是一个阶级——也就是说,不是一股道儿上跑的车。”
  杜母显然没有听明白,没有说话。
  杜文泉接着说:“妈,这么跟您说吧,我现在是革命军人,燕春也早就加入革命队伍了,等我跟燕春成了家,您就是双份的革命家属了。”
  “你不能娶燕春!你要是不听我的,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杜母急了。
  “好了,先不说这事儿啦。快晌午了,咱们去吃饭吧。”孟主任站起身。
  “去哪吃饭?”杜母愣住了。
  “团长请您和燕春下馆子,听说您喜欢吃牛羊肉,特意选了家清真。”杜文泉上前搀扶母亲。
  “不不不,我可不去,我一个瞎老婆子,可别出去丢人现眼。”杜母推开杜文泉。
  “大娘,泉子救过我的命,我得谢您老啊。这个面子您可不能驳哟!”孟主任也上前搀扶杜母。

  
  陈燕春到了雅玉轩不一会,韩家的小卧车便到了。周广源从车上下来,车便调头走了。陈燕春迎出来,两人在门口聊了起来。
  “韩玉萍回来了吗?”陈燕春问。
  “没有。”周广源摇了摇头。
  “还是要出家?”陈燕春不安地问。
  “暂时打消了出家的念头儿。”周广源叹了口气。
  “文泉正在气头儿上,你这两天最好住店里。”陈燕春担忧地说。
  “我不怕,我就不信他真敢崩了我。”周广源的底气并不是很足。
  “他啥事儿不敢?你还是小心点儿好。”陈燕春声音很低。
  “婚礼还办不办了?”周广源试探地问。
  “还是往后推吧,咱们就是想办,恐怕也……”
  “咱们领了结婚证,证是政府发的,是合法夫妻了,他……”
  “广源,我不是怕他,是我心里不安宁。你想想,他是为了救咱俩才……现在他活着回来了,咱不能不为他考虑啊。”
  “我明白了。好吧,我不为难你。”
  周广源露出失落的表情,这是他最担心的,他就怕陈燕春动摇。陈燕春看了看店里的座钟,已经过了十二点,便向周广源告辞,招呼了一辆洋车,急匆匆地走了。
  望着远去的洋车,周广源的视线突然模糊了。他摘下金丝眼镜,掏出手绢擦拭眼角,眼角似乎有泪溢出。杜文泉的死而复生,的确让他喜忧参半。喜的是杜文泉活着,这样,他和陈燕春就不再愧疚了。这个愧疚折磨他们快六年了;忧的是杜文泉依旧爱着陈燕春,虽然他没对陈燕春表白过,但是陈燕春心里明白。周广源曾经问过陈燕春,假如杜文泉活着,她会选择谁,陈燕春坦率地说,如果是六年前,她肯定选择杜文泉,但是她现在很难选择,应该是各占百分之五十吧。这说明陈燕春心里有杜文泉。杜文泉身材魁梧,一身好武功,又读了高中,也算是文武全才,陈燕春喜欢他也是正常的。现在杜文泉不仅是革命军人,还是戴盒子枪的军官,就更有优势了。不过,周广源并不绝望。六年了,他跟陈燕春虽然不是朝夕相处,但自从陈燕春搬进周家大院,两人三天两头儿见面,感情已经慢慢培养出来了;何况他自身的条件也不比杜文泉差:燕京大学历史系的高材生、吹拉弹唱样样精通,现在又接管了周家的全部家业。他自信自己能让陈燕春过得比别人更幸福。
  周广源自幼跟着父亲和爷爷学会了鉴定古董。周朝的青铜器、秦砖汉瓦,以及历朝历代的玉器古董,在周广源的眼里都能识别真伪和价值;加上他博览群书,也算是满腹经纶;而且他性格开朗、说话幽默、兴趣广泛、出手阔绰,为他五迷三道儿的不止韩玉萍一个,可他偏偏只爱陈燕春。为了能得到陈燕春的青睐,他没少花费心思。他说服父母让陈燕春住进了周家大院,他陪伴陈燕春侍奉杜母,他追随陈燕春参加革命活动,他顶着压力拒绝韩玉萍,他为了陈燕春没有随家人逃亡台湾,等等,等等,终于让陈燕春动了心。北海白塔下,颐和园长廊里,天坛回音壁,八大处舍利塔,什刹海泛舟,卢沟桥数狮子……每个场景都历历在目。他不能再想下去了,因为双眼又模糊了。
  周广源觉得肚子饿了,一时又想不起吃什么好,于是,进去跟伙计打了声招呼,便走了出来。周广源骑上自行车,奔了天桥。天桥有一家卤煮火烧,他喜欢这个重口味。一大碗卤煮下肚,顿觉有了精神头儿,便向“得意轩”戏园子走去。路上遇到熟人,他依旧主动打招呼,看不出他心里有事。到了戏园子门口,一看广告,周广源的眉头舒展了一些,下午有名角儿兰晓竹的京韵大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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