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不大一会儿，黄英便将纸笔发到我们手上。
　　我拿着这张洁白如我的纸，上下左右，不停翻看，只能看到白纸本身，以及透过白纸映射出来的灯光，除此之外，再无其它。随即萧然放下白纸的我，也跟随白纸一起轰然倒下，它倒在桌子上，我却倒在椅子上。
　　“大家手上都有纸和笔了吧？还有没有的吗？没有的话跟我说一声啊。”陈一楠问。
　　“有！”不晓得是谁喊了这么一嗓子。
　　“既然大家手上都有纸笔了，那就好，我现在就把这次活动的要求跟大家讲清楚。”顿了一顿，陈一楠继续说道，“给大家十分钟的时间，跟同学们相互沟通，让教室里的人把名字写在自己这张纸上，谁的纸上写的名字最多，我呢，就奖励给那个小组五朵小花。大家准备好了吗？既然都准备好了，那么我宣布，计时，开始！”
　　就在这一瞬间，好家伙，全体同学可是炸了锅了，声浪如潮，气势震天；知道的是要对方的名字，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对方的性命呢。
　　有些只是找周围的人相互询问，有的那可就厉害了。其中有一个我应该称呼为阿姨的，从第一组的第一座就开始要对方名字，而且手段很高，在要对方名字之前，先是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对方的纸上，这样对方也只好投桃报李，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她那张纸上了。
　　与大家的热情相比，我的举动就显得异常文雅了，不能说文雅，确切地说，该是沉闷。我仍然静静地呆着，也不去跟别人沟通，谁要是主动跟我沟通，我俩便算认识了，这才相互留下姓名。
　　过了能有五分钟吧，我一看那个阿姨已经从第一组第一个座位轮到第三组倒数第四个座位了，她可真是够开朗，够外向，够勤快，够……够厚脸皮的。
　　“这路子不对呀。”我心下暗忖，“合着陈一楠的意思就是为了要让我们像狗皮膏药似的厚着脸皮管人家要名字，难道这也是保险行业的必修课吗？”我的脑子不免有点儿发懵。
　　待我稍一扭头，敢情姨夫也已经加入那帮豁出脸皮的阵容当中去了。我不禁露出一抹甚为不屑的怪笑，但却没有出声。我不敢确定这是不是保险从业人员的共性，如果是，那还真是与众不同呢。
　　既然来了，就别再假清高，装深沉了，特立独行那也得分地方，分场合才行。不就是厚脸皮要名字嘛，我的脸皮要是厚起来，万物皆惊，天地侧目。
　　于是，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要名字，也跟那个阿姨学，从头开始要，管他对方是谁，先把我的名字写给对方，再把对方的名字要来。可是毕竟时间有限，那边陈一楠又在不停地喊着“还有两分钟了啊！”、“还有一分钟了啊！”我一想，这也要不全啦，干脆，也不再往后抢了，直接管陈一楠和黄英要名字得了。
　　当他们俩把名字写给我之后，时间也便到了。
　　陈一楠非常满意地看着我们大家，并说：“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你们这期学员的学习精神和领会精神是最棒的，我为你们鼓掌，我为你们呐喊，我为你们喝彩！那么，请大家都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不要再要名字啦，就算填上了，在我这儿也算作废，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哟。黄英老师，麻烦你把大家的纸收上来，数数看，谁的纸上名字最多。”
　　黄英着手办理统计之事，而此时的陈一楠却将我手上的纸拿了去，并对大家说：“我记得我之前说过，在这间教室里的人的名字大家都可以要，但是呢，只有你管我要了名字，他们全都把我当老师，却没有把我当伙伴，这一点你做得很好。我透露你个好消息，我这个名字可是‘值钱’的哟，它能顶两个名字的价钱。还有黄英老师的名字也是，我们俩的名字一个顶俩。”
　　我的脸上不免泛着光芒，这也说明我还是挺聪明的。只是这份聪明劲儿却来得太晚了，虽然只有我得到了这两个“值钱”的名字，但我还是因为总数的差距，输给了很多人，尤其是那个阿姨，她把全班同学的名字都要到手了。
　　“恭喜第一小组的王丹伙伴，我们掌声祝贺！”一阵掌声之后，陈一楠接着说，“接下来有请黄英老师，为第一小组贴上五朵小花。另外两个小组虽然没有得到第一名，但是也出色地完成了这次活动，同样奖励小花，三朵。”
　　陈一楠从主持人一下子转变成了颁奖人，而后又由颁奖人一下子转变成了主讲人：“这个活动的意义同学们可能不知道，但我要告诉大家，沟通，是保险行业的基础，也是根基。没有胆量，不好意思跟对方讲话，是很难在保险行业生存的。无论是推销保险，还是潜移默化地寻找影响力中心，都要靠沟通来完成第一步的运作。如果不善于沟通，那么对不起，我们泰康根本不可能带大家飞。”
　　我就说吧，就像之前康姨给我打的预防针一模一样，保险学习过程中的任何一项活动，都是有其道理和深意的。这堂课的中心思想，已经由陈一楠讲得一清二楚了——沟通。
　　由此，我换个说法来定义也未尝不可，那就是干保险，首先你得脸皮厚，脸皮薄肯定是不行啦。
　　之后陈一楠见我们适才在闷热的教室里来回攒动，手口并用，已是汗流浃背，便让我们到大厅透透风；该抽烟抽烟，该喝水喝水，但有一样，千万不能破坏那些摆放好的桌椅。
　　身材臃肿的我，最怕的就是热，更何况还是闷热；加之偶尔的活动，我感觉我的体温少说得有三十八度。能量的流失，负荷的积累，已然令我不堪重负。抽了一根烟，灌了两杯水，我迷迷糊糊地回到属于自己的座位坐下，脸颊贴于桌面，居然小憩起来，也不管周遭是怎样的悸动，又是怎样的嘈杂。
　　可还没睡五分钟呢，那个逼迫我在心里暗骂“操他妈”的上课音乐又响起来了，紧接着掌声雷动。
　　我就奇怪了，怎么这些人的精力能如此充沛，难道臃肿真的意味着虚？我竟无言以对。
　　我迷茫了，双手不断拍打脸颊，然后拖着满身的疲惫和倦意缓缓挺直腰板，站起身来，并像模像样的滥竽充数，击掌数次。
　　“下面，请各位同学、各位伙伴再次以热烈的掌声有请出我们非常专业的、美丽、大气、睿智的魏总上台训话！”
　　伴着音乐，和着掌声，陈一楠那个混蛋又开始了他那臭屁般的表演。
　　魏总，不消说，就是抚顺中支的一把手。她是个女的，五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高挑，保养得属实不错。可能身为领导，最为重要的就是保养好自己吧。
　　掌声不可谓不热烈，音乐不可谓不激扬，再配以我们这群人那数道近乎于崇拜的目光，魏总站在我们正前方，并从陈一楠手中接过麦克风，开始了作为一把手的训话。
　　要说一把手讲话，那就是不一样，声音厚重、激扬澎湃、吐字清晰、条理分明，既不过分政治化，也不过分幽默化，两者之间拿捏得是恰到好处。
　　也许我仍然迷迷糊糊，也许我是被一把手的气势给吓到了，总之，她的话里确实有一些影响到了我，我甚至一度认为她对于保险行业的看法是正确的。
　　作为一把手，她此行的目的无非是为我们确立一个思想正确又特点鲜明的立论，要让我们明白保险行业在大的环境下的生存之道是何等之优越，何等之不凡。作为举国之事的商险领域之中的一支劲旅，泰康人寿所秉持的服务宗旨，人性化、专业化、规范化、国际化，都将为我们这些保险从业人员带来经济上的、生活上的、安全上的全方位保障。
　　说白了，就一句话，告诉我们跟着公司走，准没错。
　　待魏总训完话，掌声再度响起，持久且热烈。切记，这其中并无陈一楠从旁煽风点火，而是我们自愿鼓肿双掌的。
　　陈一楠从魏总手上接过麦克风，俯首恭听魏总的私语，不住点头，直到魏总大步流星离开教室。
　　“魏总讲得好不好？”
　　陈一楠像是鼓吹手，在煽动着本就闷热的教室里的气氛，并希望这里的气氛能够更加火热。
　　“好！”也不知是谁带得头，反正一人叫喊，全班跟随，也都叫嚷起来了。
　　“魏总的心意同学们明不明白？”
　　“明白！”
　　“大家愿不愿意加入我们的保险队伍？”
　　“愿意！”
　　疯了，一束微弱的火苗，顷刻间燃烧，成为剧烈的火焰，使得整个教室陷入疯狂。
　　这是否可以称之为信仰？抑或是单纯的洗脑运作？我不知道，我不曾经历过，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
　　这种场面使我感触颇多，最直观的感触就是无论信仰，还是洗脑，都没有错。所谓信仰，其实就是靠洗脑来确立的，仿如钻牛角尖一般的遵循、支持，甚或膜拜。倘使朝三暮四、朝秦暮楚，那还叫信仰吗？那样的脑，也洗不干净呀。
　　忽然的迸发，短暂的激流，我像触电般被打通了全身经脉，也不疲惫了，也不困倦了，也不颓废了，精神十足，豪情万丈。
　　哪里来的豪情？当然是魏总讲的那一番话，虽不如孙昊讲得那么亲切幽默，但是别有精辟之处，管它是不是一种宣传手段，单就鼓舞人心、催人奋进这一点，便是值得肯定的。
　　语言，可以毁灭一个人，也可以拯救一个人。年薪百万？亿元大亨？也许，真的不是梦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