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在柳萍的一再请求之下，齐小燕向女儿讲述了那天的事情经过。那天，柳萍和展云飞刚离开家不久，程雅芝和柳花婶子便登门拜访。柳志宏和齐小燕一见柳花婶，当下喜上眉梢，两口子这几日正在为儿子的婚事犯愁，没想到今天却是媒婆上门，真是瞌睡来了遇枕头。
　　“他柳花婶，真是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这个大媒人盼进了家门，莫非我家柳海的婚事有着落了？”齐小燕赶紧迎上前去，高兴地说道。
　　“有着落了，有着落了！你没看我把南柳村程老姨都带来了。”
　　柳志宏和齐小燕抬眼看了看和柳花婶一起走进屋门的老太太，只见她满头银丝，精神矍铄，穿着干净、利落，一看就知道是位家境富裕，有头脸的人物。但是他们听柳花婶称老太太为程老姨，又说是南柳村的，一时半刻真想不起这程老姨到底是谁。
　　柳花婶见二人如此神态，便笑着进一步介绍：“明对你们说吧！她就是咱们柳林镇赫赫有名的万祥酒坊创始人张万祥的夫人程雅芝女士，可怜张老爷子勤勉一生，创建出那么大的产业，在文革中却受尽了非人的待遇和迫害。后来，文革结束，他的政策才落到实处，正要安享晚年过上幸福好日子的时候，偏偏命运不济，罹患肝癌重疾，最终和程老夫人阴阳两隔，实乃人生憾事。常言说，先人恩泽，后人享福。这张老爷子虽然去了，可他老人家创建酒坊的事实却载入了凤溪县志。现如今，张老爷子的儿子张志奎接替父职担任凤溪酒厂副厂长，儿媳金玉婷任酒厂工会副主席，两口子全都是咱凤溪县的名望之人呀！”
　　柳志宏和齐小燕听说和柳花婶一起来自家的老太太是大财主张万祥的遗孀程雅芝时，不由激动万分，赶紧让两人进里屋上座。这程雅芝倒也生性开朗、大方，阔步上前，将自己随身所带的两个包袱往桌上一放。柳志宏赶紧吩咐齐小燕生火做饭，柳海帮忙当下手，自己则泡上茶水，陪程雅芝和柳花婶拉起了家常。
　　三个人拉着家常，不一会儿便将话题绕到了儿女的婚事上面。程雅芝直截了当地说，自己此次来柳家是为自己的宝贝孙子文生提亲来的。因为在一月前的柳林镇三月三会上，自己的孙子文生巧识东流村的女孩柳萍，从而犯下了相思病，发誓此生此世非柳萍不娶。同时，自己也经过多方打听，了解清了柳萍的家境。知道柳萍家境困窘，哥哥柳海现已二十三岁，正等着钱盖房娶媳妇，而他老张家正好有的是钱，只要文生和柳萍将婚事一定，那么日后柳海盖房娶媳妇等一系列花费全部由他老张家承担。
　　这么诱人的条件一经提出，惊得柳志宏当下目瞪口呆，这事说来确实是件好事，不但解决了自己的燃眉之急，也把一双儿女的终身大事全部安排了个妥当。但女儿婚事毕竟事关她终生的幸福和未来，绝对马虎不得，他必须和妻子小燕商量一下才能做出决定，况且女儿今天刚好去了县城，正好不在家。想到这里，柳志宏说：“程姨之言确实是件好事，不过当今社会讲究个恋爱自由，婚事成不成，不由父母说了算，关键看两个孩子是否情投意合，谈得来。父母的话只能算作参谋，起不了决定性作用。”
　　程雅芝听柳志宏这么一说，不由嘴一撇，显得有些不太高兴，说：“明对你们说吧，就以我们张家这条件，恐怕在凤溪县城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事出之因就在我那孙娃子鬼迷心窍，自从见了你家柳萍之后整个魂一下都丢了个精光，非死乞白赖央求我去说这门亲。好了，我做主，彩礼三万，婚后柳萍的户口农转非，在凤溪酒厂招成正式工，你看咋样？”
　　柳志宏哑口无言了，虽说现在柳林镇的彩礼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可是超过万元的毕竟还是少数，至于三万元彩礼，这可称得上是天价，在柳林镇可是绝无仅有。正在这时齐小燕正好端来了饭。饭是手擀肉丝面，外加一盘炒鸡蛋和一盘炒粉条。齐小燕是个精明的女人，刚才她早已在门外面听到了两人的谈话，她边给大家让饭边说：“我家萍儿和文生的婚事咱后面慢慢谈，反正两个孩子的年龄都还小，离法定结婚年龄还有几年，咱们后面有的是时间谈，也不急于这一阵子，况且有句老话说的好，好事多磨嘛！”
　　齐小燕的一席话马上缓和了在座人的气氛，程雅芝的脸色也转为了温和，说：“真没想到我孙子未来的丈母娘倒有一手好厨艺，这饭看起来就让人眼馋。”
　　“大家吃饭，边吃饭边说事。”柳志宏热情地招呼着客人。
　　几个人入席落座。饭后，程雅芝打开了随身所带的两个包袱，一个包袱里装着一条大红绸缎被面，六尺蓝涤纶布料，三尺黑条绒鞋面；另一个包袱装着一包白皮点心，一袋江米条，一斤红糖，一把龙须面，一捆油炸麻花。
　　齐小燕和柳志宏见程雅芝掏出这么多礼物，不觉脸色一红。送这些礼物在当地都是有讲究的，俗称三面五色礼，是最高级别最庄重的礼节，只有儿女订婚、结婚，外甥走舅家，女婿拜见岳丈、岳母时，才送这等礼物。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程姨，这使不得，咱们两家初次走动，两个孩子的婚事也是八字未见一撇，你便送如此贵重的礼物，恐怕有些不妥。”
　　程雅芝有些生气了，她将空包袱往手里一抓，边往出走边说：“反正我程老婆子是诚信和你们老柳家攀亲家，你们同意也行，不同意也罢，反正我都不怪你们，归根结底那要看两个孩子的缘分了，”话一说完，扬长而去。
　　柳花婶见状舌头一吐，紧跟程雅芝身后，瞬息间跑得无影无踪。
　　柳志宏夫妇望着这满桌的礼物，目瞪口呆，一时不知所措。下午柳萍从县城回到了家，齐小燕本打算将事情真相统统告诉给女儿，可一想女儿脾气倔强，万一闹出什么乱子，又该如何收场。今天，女儿既然问到这里，她也就一五一十将事情经过全盘说出，同时她又将程雅芝那天所送来的三面五色礼，全部取出摆在了女儿的面前。
　　柳萍傻了，也蒙了，她自感父母将自己卖了，自己却还蒙在鼓里。收了张家的礼，那就是应了张家的事，这以后自己也就成了张家的人。这可咋办呀？展云飞在家时，自己遇事还可以找他商量，如今展云飞去西安打工，自己连找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她望了一眼满桌的礼品，再回头瞪了一眼母亲，鄙夷地说道：“妈，那你和我爹是啥意思？是想把女儿往火坑里推，还是想把我卖了不成？”
　　“萍儿呀，你是妈和爹的心头肉，我们怎么能把你往火坑里推呢？不过话说回来，张家出的条件确实不赖，不但能将你的户口农转非，还能在县酒厂为你招上正式工，这可是咱庄稼汉人做梦也盼望的大好事呀！”齐小燕嗫嗫诺诺地说道。
　　“妈，我看你和我爹是财迷心窍，看上张家那三万元彩礼钱了，明对你们说吧，张家所许诺的那些条件我不稀罕。我的目标是考大学，做一个像秦华老师一样受人尊敬的人民教师。”柳萍话一说完，哭着跑出了家门。
　　柳萍一口气跑到了村外柳河边的大柳树下，不觉失声恸哭。她哭自己命运不济，偏偏生在这样一个贪财、自私、封建的贫苦农民家庭。同时她又恨展云飞在关键时刻把自己独自一人扔在了家里，此时此刻，她感到好孤单，好无助，好想需要一张宽阔的肩膀去依靠，从而给自己撑起一片蔚蓝明朗的天。她想起了展云飞曾经对她说过，她的父母如果逼着她去嫁人，用她的彩礼给哥哥换媳妇，那么他就带着她去私奔。可是，现如今，展云飞又在哪里呢？他能听到自己的哭声，知道自己的处境吗？柳萍越想心里越难过，心里越难过就哭声越大。
　　哭着哭着，柳萍突然感到身后一双温暖的大手一下将她拦腰抱住，且将她拥在怀里。她回过头一看，此人正是自己的母亲。“妈，你为和要如此对待你的女儿呀？难道我不是你亲生的吗？张家的婚事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我要去上学。”柳萍扑在母亲的怀里，边大声哭泣边说道。
　　“萍儿呀，你就别再哭了，你一哭把妈的心都哭碎了，咱回家，明天我就将张家的三面五色礼退回去。你看咋样？”齐小燕抚摸着女儿额前的秀发哽咽地说道。
　　柳萍听母亲这么一说，这才停止了哭泣，跟着母亲向家里走去。
　　第二天，柳萍照例去学校上学，中午放学回家后，她问母亲张家那三面五色礼是否退了，母亲斩钉截铁地说：“退了，今天一大早我就让你爹拿去送到柳花婶家了。”柳萍一听此话，喜上眉梢，连忙搂住母亲的脖子亲了一口说：“妈，还是你对我好，你真是我的好妈妈，等我有朝一日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挣开了钱，我一定将你和我爹接到城里去住，让你们安享晚年，过幸福快乐的好日子。”
　　齐小燕笑着说：“行，那我就等着，等着沾我女儿的光，安享晚年，过幸福快乐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