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仗势迫娶（上）

　　章允恒对景志刚道：“小林说话虽然不喜见人（不讨人喜欢），却没孬心眼，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干大事不中，送个信还云楼里（还行），年轻人腿脚快，还是叫他去吧。我在这儿帮你出出主意，总比年轻人强啊！”见他如此说，景志刚勉强点头：“还记得暗号吗？”林之波道：“记得呀！上李寨集找打铁的潘老头，问他：‘打一把镢头多少钱’？潘老头说：‘安上把一块钱，不安把八毛’！我说：‘安上把，要桑木的’，潘老头问：‘找伟（啥时候）要啊？’我说：‘别误了头晌午干活’。”景志刚赞许，颌首道：“不错。”章允恒道：“在心里多律（念）几遍，记不住可不管。”林之波赶紧默念起来。
　　须臾，章允恒沉下脸来问道：“林之波！你咋出去，忌佳（自己）心里也有点回负（数）不？”林之波道：“我瞅准机会，翻墙头出去，就怕出了大院，出不了城！”章允恒冷笑道：“翻墙头出去，就算没埋伏，叫人家看见了，也得把你当贼抓起来。”林之波试探道：“那就趁门房里无人，我偷着跑出去。”章允恒赞许道：“这还差不多。”冯剑也道：“我在后面跟着，万一被他们查住，就跑过去救驾。”林之波道：“别胡屌扯了，知不道有多少双眼珠子看着你呢！你就等着当王国汉的女婿吧。”冯剑面红耳赤，恨恨道：“我好心为你，你还刺咬（讥讽）我！”
　　章允恒脸色阴沉，叱喝道：“熊你多少回了，就是不听，这个节骨眼上，还唱痒痒腔。咱四个这会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飞不了他，也跑不了你呀！”冲冯剑赔笑道：“林之波说话忒冲，别跟他一般见识，也是床底下奸菌（狭窄），他窝憋了一天。不过，他说得也有道理，师掌柜把你看得更死，他有可能受到了王国汉的威胁，你要是走了，他肯定坐蜡烛（连坐）。你想想，他能不死盯着你嘛！”冯剑的脸拉长半尺，没有吱声。
　　就在这时，门外秋月叫道：“少爷！师掌柜叫你去呢！”冯剑锁上门，赶紧去了。章允恒又把林之波劈头盖脸地埋怨了一通。须臾，冯剑却笑盈盈地回来了。
　　林之波忍不住好奇道：“到这光景了，亏你还笑得出来。”冯剑没搭理他，对景志刚、章允恒道：“真是想吠（睡）觉，就有人送枕头。你们猜，师掌柜找我啥事儿？”林之波急迫道：“别再拿糖（卖关子）了，快点说吧。”冯剑道：“梅河、盛世成上亲戚家报喜，俩丫环上徐州采买衣服、被褥，整个当院（院落）只剩下我一个人在家。”景志刚不解道：“姓师的搞得这是啥鬼呢？”章允恒道：“咱是他笼子里的鸟，不管搞啥把戏，先把林之波送出去再说。白禁里（天）街上人多，正好混水摸鱼！只要冲出当院，钻进人群，再想法子混出城去。”冯剑道：“我在后面跟着，只要看到有人抓他，就赶紧把他拽回来。”景志刚郑重道：“叫老章也一块去吧，他做事比你俩细法（精细）。”四人商议停当。
　　过了半个时辰，冯剑首先出去，在院中查看了一遍，确实无人，连厨子也不见了踪影。冯剑招手叫林之波、章允恒！两人蹑手蹑脚地出了屋，快步来到大门口。章允恒问道：“暗号都记住了吗？”林之波道：“上丰县李寨集找一个姓潘的打铁老头！”章允恒点头道：“这沫子（回）记清楚了。暗号呢？”林之波道：“早就念得烂伏（熟）。”冯剑拉开大门，探头见四处无人，连门口站岗的士兵也不知跑哪儿去了，真是天赐良机。
　　章允恒一推林之波，催促道：“快走。”话音刚落，林之波一个箭步冲出皮家大院，如困鸟出笼，顺着胡同撒腿就跑。冯剑见他跑出胡同，想到再过三天，就要跟一个奇丑无比的女人成亲！景志刚只想着两股会众弟兄的安危，章允恒则处处护着说话刻薄的林之波！却无人管他的死活。心念一动，撇下章允恒！窜出皮家大门，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且说，在城门站岗的金开忠、谢斜愣！从早晨一直站到太阳西斜，换岗后，两人斜背着步枪，无精打采地往兵营走去。刚来到皮家大院附近的胡同口，突然冲出一个慌慌张张的年轻人，与谢斜愣撞了个满怀。谢斜愣只顾走路，猝不及防，竟被撞倒在地，栽倒在一堆碎砖头上。
　　金开忠慌忙把谢斜愣拉起来，已是满脸是血，两颗宝贵的门牙也磕掉一对，舌尖咬掉一截。谢斜愣不由分说，揪住林之波就打。林之波也撞得眼冒金花，见那人血头血脸，面目狰狞，吓得不敢动弹。谢斜愣正打得起劲儿，突然被人抱住了胳膊，抬头一看，竟然是皮家少爷！
　　原来，冯剑冲出胡同，见街上空旷寂寥，心里一阵狂喜。就在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一人，像是从地底下冒出的鬼魅，拦住了他的去路。冯剑见是郭瘸子！不由大惊。就在这时，前头传来吵闹声，他灵机一动，向前一指，叫道：“新来的伙计跟人家尅（打）架了，我过去看看。”从郭瘸子身边跑过，冲到林、谢跟前，大声叫道：“别打、别打了。”谢斜愣见是皮家少爷！便停手不打，瞪着血红的两眼问道：“皮少爷！你认得他呀？”冯剑道：“他是俺家新招的伙计！”谢斜愣含糊不清地骂道：“狗日操的，差点把我怼（碰）死。”林之波已经是鼻青脸肿，见冯剑拦住谢斜愣，爬起来就跑。谁知刚跑两步，便被金开忠照腚就是一脚，踹倒在地。谢斜愣重新冲上前来，死死摁住。
　　金开忠厉声喝道：“就算有皮少爷撑腰，你也得包护养伤啊！”冯剑慌忙道：“两位老总！这孩子洋达意争（呆头呆脑），憨补拉失（差心眼），别和他一样。这事有我呢！怼（碰）伤人咱去看，钱有我付。”金开忠道：“少爷既然护犊子（护短）！就好说了。”冯剑道：“先去看伤吧。”金开忠奉承道：“有您这样的东家！这狗日的占大便宜了。老谢！有皮少爷撑事！叫他走吧。”拽住谢斜愣，耳语道：“你还知不道皮少爷的为人？他花起钱来，跟流匪（水）一样，你狗日的发财了，保管三年不缺零钱花。”谢斜愣不依，依然揪住林之波的衣领不放：“不中！叫这个狗日的跟我去，得叫他给我端屎端尿，好好地侍候我。”冯剑道：“别叫他去了，你不相信他，还不相信我吗？”谢斜愣道：“我不能放走元凶，别到时候花钱多了，落个话把（话柄）。”冯剑不屑道：“落啥话把呀？你伤得不轻，还是快麻里（点）上医院看伤，花多少钱，我叫师掌柜去付账。要不，我跟着你去，还不中嘛！”示意林之波快走。
　　林之波倒是想走，无奈谢斜愣手如铁钳，揪住他的衣领不放。拼命挣扎了几回，衣裳也撕破了。两下一嚷，围上来不少看热闹的。冯剑见巡逻的士兵跑来七八个，知道要坏事儿！情急之下，他冲上前，抓住谢斜愣的双手拼命一挣，硬是把撕扯的两人分开了。林之波趁机钻出人群，撒腿就跑，只是见前后都是背枪的士兵，不敢再逃往城外，而是顺着胡同，退回到皮家院中。
　　谢斜愣见林之波跑了，挣着去皮家寻人，要与林之波拼个死活，正闹得起劲儿，突然有人喝道：“还有完没完啊？”谢斜愣见是郭瘸子！急忙道：“郭队长！我站岗回来，没依想（想到）被皮家的伙计怼（碰）了个跟头，门牙也磕掉两个。”郭瘸子阴沉着脸，训斥道：“怼（碰）你活该，你没长眼啊？”谢斜愣马上像泄了气的皮球！哭丧着脸，不敢再胡闹了。郭瘸子是他的上司，他哪敢得罪。听金开忠讲完事情的经过，郭瘸子道：“这是多大的事儿？谢斜愣！皮少爷已出面说话了，你得给他遮半个脸吧？瞎活几十岁，回营抽你三十皮鞭，看你长记性不。”谢斜愣敢怒不敢言，忍声吞气，也不敢找冯剑赔钱疗伤了。
　　郭瘸子见他发呆，喝道：“还不快滚啊！”谢斜愣自认倒霉，捂着鲜血直流的大嘴，灰溜溜地和金开忠一起溜走了。郭瘸子对冯剑道：“要当新郎官了，外头这么乱，回家歇着去吧。”冯剑心里怦怦直跳，身上也汗津津的。郭瘸子冲围观的人群喝道：“有啥好看的？快走快走，该治啥治啥去。”人们四散走开，冯剑也急忙跑回皮家。进了大门，把门闩上，喘息了好一会，才回到东跨院。
　　冯剑见林之波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不禁大吃一惊：“你咋在这儿呢？”林之波哭丧着脸，懊悔死了。景志刚鄙夷道：“叫他出去送信，他又跑回来了。”冯剑恨铁不成钢：“你真连利（无用），多好的机会，说啥也不能往回跑啊！”景志刚轻蔑道：“哼！就是个无屌依（没用）。”林之波知道做错了事！低垂着头，也不搭腔。冯剑没见章允恒！问道：“章三哥治啥去了呢？”景志刚神色紧张道：“恁仨是一伐（块）出去的，没见他没回来呀！”林之波扬起肿胀青淤的脸庞道：“哎呀！会不会叫郭瘸子抓走了？”景志刚、冯剑顿时惊呆了。
　　冯剑不顾一切地跑到街上。街上行人不多，又出现了巡逻的士兵！哪有章允恒的踪影？正愣神，突然有人问道：“皮少爷！咋又跑出来了呢？”冯剑见是郭瘸子！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他！脸色铁青道：“你把他弄到哪儿去了？”郭瘸子眼神闪烁，阴阳怪气道：“你这是说谁呀？”冯剑顿时语塞，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皮家！
　　景志刚、林之波见他这般光景，出师未捷，先折手足，心情都十分沉重，气氛压抑。过了一袋烟功夫，林之波突然一拍大腿，叫道：“哎呀！我想起来了。”冯剑吓了一跳，嗔怪道：“有病呀？一惊一乍的。‘你一烧香，老佛爷就调腚’！就你一脸倒霉相，还能想起啥好事来呀？”林之波两眼放光，神秘道：“八成在我跟那个斜愣眼尅（打）架时，章允恒忌佳（自己）趁乱跑了。”冯剑这才恍然大悟，喃喃道：“是啊！我咋没想到这一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