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皮家少爷（下）

　　郭瘸子不再坚持，起身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真不能去就罢。我得走了，好多事等着我去处理呢！”就在这时，冯剑突然道：“我喜欢看杀人！我愿意去。”皮老爷顿时大吃一惊，厉声骂道：“王八羔子，你懂个屁呀？”对郭瘸子道：“我就这一个儿子！从小娇惯，不舍得打不舍得骂，有点任性。”对冯剑喝道：“‘伸头不咬缩头咬’的熊货！真叫你去，还知不道出啥洋症呢！”郭瘸子道：“少爷脸色有点难看。”说完带着士兵，一拐一瘸地走了。冯剑拔腿就追：“也带我一伐（块）去吧。”刚追几步，被梅河、盛世成挡了回来。
　　郭瘸子前脚一走，皮老爷便朝冯剑招手：“你过来一下。”冯剑急忙凑上前去，委曲道：“我真不是……”皮老爷突然脸色一寒，劈头盖脸打了他几个耳光，厉声骂道：“狗日操的，净给我添乱子。”冯剑被打愣了，刚要争辩，师掌柜冲梅河、盛世成道：“快把少爷拉到他屋里去。刚回到家，就惹老爷生这么大的气。”梅河、盛世明对冯剑道：“少爷！快回自己屋里歇着吧。”不由分说，把他半推半拉，拽入东跨院里。
　　见冯剑出了门，皮老爷对师掌柜道：“只能你去了。要记住，好孬话不说。”师掌柜道：“不用老爷嘱咐，我心里有负（数）。”皮老爷问道：“咱这么干，是不是忒缺德了？”师掌柜问道：“老爷说得这是啥话呀？”皮老爷道：“我是说，这个要饭的……”师掌柜鄙夷道：“就他这个德行，成了县长的女婿！还不喜得跳圈（手舞足蹈）啊！再说，他这个屌熊样的，要是错过这个茬口，恐怕得打一辈子光棍！咱这是积德行善呀！”皮老爷惴惴道：“这事一定要机密，不能叫别人知道啊！”师掌柜道：“您就放心吧，我都栽（安）排好了，连春花、秋月两个丫环！我也叫她们像对待少爷一样，免得叫外人看出破绽来。”皮老爷诧异道：“你向她俩说实话啦？”师掌柜一脸不屑：“我还不至于那样差心眼：我向她俩说，少爷离家出走，受了不少罪，脑子有些毛病，会不承认他是少爷！”皮老爷满意道：“你办事！我还是放心的。”师掌柜道：“但这事瞒不了盛世成！”皮老爷道：“那人机灵，肚里有数，不会说破的。”师掌柜鬼笑道：“王国汉做梦也想不到，他这个女婿是个要饭的。”主仆俩痛快地低笑起来，非常开心。
　　须臾，皮老爷道：“要说咱能攀上县长的闺女！也该知足了，谁知道日本人在中国能不能站住脚呢！”师掌柜道：“老爷！您得拿定主意啊！”皮老爷道：“这要饭的跟燕聪长得真像，我还以为他回来了呢！吓了一大跳。”师掌柜道：“在城门口一见他，我就知道事成了。别看这小子穿着破烂，吊撅（古怪）得很。我到的时候，他正跟站岗的士兵金开忠、谢斜愣撑眼皮，谢斜愣还叫他一头顶地上了。谢斜愣爬起来拉枪就打，叫我硬拦下了，一人塞了两块大洋！才算完事。”皮老爷道：“这钱不能你出，从柜上支二十块大洋，留在身边用吧。”师掌柜大喜道：“那就谢谢老爷了。”皮老爷陷入回忆之中，自言自语道：“咋有点像她呢！”师掌柜见状，疑惑道：“像谁呀？”皮老爷道：“像要饭的。”师掌柜道：“简直和少爷一模一样，您就放心好了。”皮老爷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师掌柜有点莫明其妙，又不敢问。
　　皮老爷忧心忡忡道：“郭瘸子咋说他是两股会的土匪呢！这事得弄清楚，别出了纰漏。”师掌柜心里也是打鼓，惴惴道：“不能吧？他只是个要饭的呀！”皮老爷道：“王国汉气焰正盛，日本人要是能站住脚，说不准他能混上省长！还是尽量不得罪他好。”又酸溜溜道：“就是便宜这个要饭的了。”师掌柜试探道：“生米又没做成熟饭，这会后悔，还来得急呀！”皮老爷摇手道：“日本人要是站不住脚，王国汉就是汉奸！燕聪不成汉奸的女婿了？我从不做没毛把（把握）的买卖。我就这一个儿子！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指望谁呢？王国汉的闺女像个母夜叉，燕聪是死活不娶的。”过了一会！又悲愤道：“王国汉逼死燕聪他娘！这是世仇，不共戴天，怎能结成姻亲呢？”师掌柜问道：“少爷来信了吗？”皮老爷道：“已经来信了，说在香港盘下了铺面。”师掌柜道：“老爷这么大的家业，您真舍得板（丢）下呀？”皮老爷道：“为了孩子！孟母为子三迁，我只迁一回。再说，有你在萧县给我管理铺面，我还有啥不放心的？”师掌柜道：“我跟您干了二十多年，心眼脾气您都摸得清楚！知遇之恩，我时刻都想报答。你放心走吧，我一定把铺面管好。”皮老爷嘱咐道：“你也得小心！王国汉发现上当，有可能对你下手。”师掌柜道：“我早已想好对策。王国汉不管咋问，我就给他来个一问三不知，往您身上一推。那时您已到香港，鞭长莫及，他就是气个半死，也拿您没法。”皮老爷赞许道：“你还真行。”师掌柜奉承道：“还不是您教的嘛！我得去王家一趟，给他们吃个定心丸。”皮老爷道：“千万记住，要装聋作哑。”师掌柜道：“管！咱就按计行事！”师掌柜从上房出来，毕竟忐忑，思索半晌，还是来到了东跨院中。
　　冯剑捂着肿脸，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见他来了，急忙表白道：“师掌柜！你们认错人了，叫我走吧，我还有急事呢！”师掌柜冲侍立的丫环道：“恁俩出去吧。”春花、秋月应了一声，慌忙退出去了。冯剑又道：“师掌柜！我……”师掌柜把眼一瞪，恐吓道：“刚才郭队长说了，冯剑是两股会的土匪！知道厉害不？别把好心当成了驴肝肺！要是识相，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在家蹲着。赶明枪毙两股会的头目景志刚！全城戒备森严，郭瘸子已把你认出来了，你有几个脑袋啊？”冯剑来时就知门口有兵丁把守，顿时噤若寒蝉。师掌柜恶狠狠道：“你叫皮燕聪！再说是冯剑！这就捆上送宪兵队，赶明和景志刚一伐（块）枪毙。”说着捋捋袖子，做出一副凶神恶煞般模样。扭身来到门外，把春花、秋月叫到一旁。不待师掌柜出言，秋月便说出了心中疑惑：“少爷咋和美扇（原来）不一样啊？”师掌柜阴沉着脸道：“少爷在外头吓出毛病来了，净说胡话儿！恁俩别信他的，要好好侍候，别叫他离开东跨院半步，回头我这儿有赏。老爷说了，要是出了纰漏，就把你俩卖到窑子里接刻（客）。”俩丫环吓得胆战心惊，不敢抬头看他！师掌柜又叫过梅河、盛世成两人！叮嘱了一遍才走。
　　冯剑成了皮家少爷！这是他从悬崖上跳下时所不曾想到的。他隐约感到皮家人是有意错认，肯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想到此，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见俩丫环站在身旁，寸步不离，偶尔又闪过梅河、盛世成的身影，知道叫人家软禁了。他知师掌柜说得不错，如果郭瘸子确认他是冯剑！只要一出大门，立马就会被抓。既然有人监视，出去又有风险，他索性安安静静地坐下，看皮家咋处置他！正思忖，突然春花道：“大娘！您咋来了呢？”就听一个老年女人道：“听说少爷回来了，我过来望望。”随着话音，走进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
　　这老太太头发花白，两眼忧郁，两腮塌陷，眉头紧锁。上身穿掩襟大褂，下身穿黑色布裤。冯剑赶忙迎上前去，却不知道怎么招呼，一时愣在哪儿。秋月道：“大娘！少爷刚洗完澡，还没顾得上吃饭呢！”意思是叫她别打搅。老太太没言语，死死盯着冯剑！眼露迷惘。须臾，她抓住冯剑的左手，仔细观看，半天方才喃喃道：“我的娘也，真的是他、真的是他呀！”冯剑见她双手颤抖，嘴唇翕动，感到十分奇怪，忍不住问道：“大娘！您是不是病了呀？”老太太强作欢颜道：“你该喊我姐姐！”冯剑莫明其妙，正要询问。春花嗔怪道：“大娘！您真是越老越糊涂了，从哪来的姐姐呢？”老太太道：“你们知不道灵巧！我知道。”春花顿时一头雾水，追问道：“灵巧是谁呀？”老太太道：“她是俺表姑！”说完，蹒跚着走了，直奔上房。
　　冯剑问道：“春花！这老嬷嬷是治啥的呢？”春花吃吃地冷笑，转过身去，也不理他！冯剑忍不住好奇，又向秋月问道：“秋月！你知道灵巧是谁吗？”秋月摇头道：“我也是头一回听说啊！”招手叫盛世成过来，问道：“你知道灵巧是谁吗？”盛世成半晌才道：“我来皮家快十年了，从没听说过这个人呀！”春花道：“扈大娘说是她的表姑！”盛世成道：“哦！不太清楚。”
　　就在这时，厨子端来丰盛的午餐，还有一壶烧酒。冯剑大喜，一年来都是红芋面锅饼填充肚子，根本吃不饱，又连饿几天，此时见了鱼肉，口水便流下来了。于是，他大模大样地坐下，狼吞虎咽，转眼吃了个罄尽，一壶酒也见了底。酒足饭饱，冯剑爬上床，躺下呼呼大睡。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被一阵密集的枪声惊醒了，他睁眼一看，两个丫环惊慌失措，赶紧翻身问道：“出啥事了？”秋月道：“外头有人打枪。”冯剑问道：“是谁打枪啊？”春花道：“你睡一夜半天了，啥也知不道。”冯剑吃惊道：“我睡了多长时间？”秋月道：“整整一夜，再加一晌午。”春花神秘道：“王国汉今天宣誓就职副县长，想杀景志刚祭祖，没想到叫两股会劫了法场，枪响俩钟头了。”冯剑关切道：“景志刚劫走了吗？”春花道：“劫走了呀！八成还没出城，日本人正挨家挨户地搜查呢！”冯剑气呼呼地骂道：“俩钟头还没出城！两股会都是混蛋！”秋月道：“不是两股会劫的。”冯剑奇道：“那是谁劫的呢？”秋月道：“听说两股会叫日本人赶出了城，没提防俩卖扫帚的，半路上把景志刚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