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杜文泉飞马来到雅玉轩，飞身下马，对着雅玉轩的大门喊了起来：“周广源，你个狗日的，你给我滚出来！”
　　周广源闻声从雅玉轩出来，认出是杜文泉，难免大惊失色，但是他不信鬼，确信站在他面前的就是杜文泉：“文泉哥，你还活着？”
　　杜文泉上前一大步：“谁是你哥？你少跟我套近乎儿！哼，你盼着我死我就得死吗？没人味儿的玩意儿。今儿个我只要你一句痛快话儿，我活着回来了，你还娶不娶陈燕春？”
　　这时，旁边店里的人都出来看热闹，有人认出杜文泉，悄悄议论着。
　　周广源有些心虚地：“我跟燕春领了证，是合法夫妻了，当然得娶……”
　　杜文泉不等他把说完，便拔出手枪顶住了周广源的脑门：“我呸！合法夫妻？你先问问我的子弹承认不承认？”
　　在后堂打扫卫生的陈燕春听到外面的嚷嚷声，心里一惊：声音这么耳熟，不会是我听错了吧？
　　陈燕春快步走出大门，果然是杜文泉，见杜文泉用枪顶着周广源的脑门，更加惊骇：“文泉，你活着啊，快把枪放下。”说话间已经伸出手臂挡在了杜文泉和周广源中间。
　　杜文泉感慨异常：“燕春，我活着，只要我活着，我就娶……”
　　周广源稳定了情绪：“文泉哥，你听我说，我跟燕春是真心……”
　　杜文泉：“你给我住嘴！现在你给我句痛快话儿，你还敢娶燕春不？”
　　陈燕春：“你先把枪收起来，有什么话到店里说去，好吗？”
　　杜文泉：“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就让他在这儿说。不说，我今儿就一枪崩了他！”
　　此时，古玩商会的韩会长正在跟军管会的孟主任通电话：“孟主任，劳您驾您赶紧过来吧，不然就要出人命啦！”
　　孟主任在电话里说：“好吧，我这就带人过去！”
　　韩会长家的古玩店挨着雅玉轩，韩家与周家是世交，韩会长的独生女儿韩玉萍与周广源青梅竹马，韩周两家早就订下了娃娃亲。上中学以后，周广源喜欢上陈燕春，便渐渐冷落了韩玉萍。周老爷逃亡台湾前，把周广源托付给韩会长，并郑重其事地说，早年订下的娃娃亲依旧算数，让韩会长选个好日子给他们完婚，还给韩会长留下一大笔婚礼费用。韩会长昨天就接到了周广源的结婚请柬，他只能暗自叹息，现如今是新社会了，只是苦了自己的独生女儿。早晨离家时，夫人流着泪说，韩玉萍一宿没睡，写了哭，哭了写，真让人担心。韩会长原本是想再劝劝周广源，没想到竟然有个青年军官来找周广源玩命。
　　军管会跟琉璃厂只隔一条街，孟主任带着警卫员很快飞马赶过来。见抢人家媳妇的是杜文泉，顿然大怒：“杜文泉，你给我把枪收起来！”
　　杜文泉回头看了一眼：“团长，这小子抢我的媳妇，我……”
　　孟主任命令警卫员：“愣着干吗？下了他的枪！”
　　警卫员：“杜排长，对不起啦。”说着，麻利地下了杜文泉的枪。
　　孟主任望着陈燕春：“燕春，到底咋回事？”
　　陈燕春脸红了：“孟叔，我……”
　　陈燕春的父母是孟主任的战友，在西北红军时期，双双牺牲，后来，陈燕春被党组织安排到北平上学。孟主任一进北平就找到了她，昨天也收到了周广源和陈燕春的结婚请柬。
　　孟主任见陈燕春一脸羞惭，便压低嗓门：“到里面说吧。”然后又瞪着杜文泉，“你先给我去军管会反省去，回头我再跟你算账！”
　　杜文泉一梗脖子：“我不去，他今儿不给我个痛快话，我就让他活不到明天！”
　　孟主任火了：“我的话也不好使了是吗？还反了你啊，警卫员，把他押回军管会！”
　　警卫员为难地：“这……”
　　孟主任：“这什么这？抢人家媳妇，还敢动枪，严重违反了纪律，他这身军装还能不能穿都难说了！”
　　杜文泉急了：“就是脱了军装，我也要……”
　　孟主任挥手就是一个嘴巴，杜文泉愣住了。
　　这时，韩会长赶紧过来：“孟主任，您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孟主任：“好好说？他要是再敢放肆，我对他就地正法！”
　　杜文泉：“您就是崩了我，我也要抢回……”
　　一个穿着朴素的姑娘挤进来，哭着对韩会长说：“老爷，您快回去吧，小姐不见了，留下一封信，说是去西山尼姑庵出家去了。”
　　韩会长大惊失色，身子晃了晃：“什么？出家去了。哎哟，这可咋办是好啊？”
　　周广源赶紧扶住韩会长：“韩叔儿，您别着急，我陪您去找玉萍妹子。”说着，周广源看了眼陈燕春，“燕春，你跟文泉哥好好说说，等我找到玉萍妹就回来。”
　　陈燕春点点头：“嗯，你快去吧。”
　　周广源和韩会长分别上了洋车，周广源上车后又回头看了一眼。
　　孟主任拍了拍陈燕春的肩：“走吧，你也跟我回军管会。”
　　军管会所在地是一个很标准的四合院，正房是孟主任的办公室。孟主任和陈燕春先后落座，杜文泉却气哼哼地站着不坐。
　　“怎么，你还想跟我斗气吗？我命令你坐下！”孟主任语气温和了。
　　“不坐！您要是不给我做主，我就不认您这个团长！”杜文泉嗓门依旧很高。
　　“哟呵，行啊，伤养好了，脾气也见长啊！”
　　“既然您是燕春的叔叔，您就问问燕春，我该不该把她抢回来？”
　　“燕春，现在没外人了，你跟我说说吧。”
　　“孟叔，我……我不知道怎么说好，文泉他没错，您不要处分他。”
　　“他还没错？持枪抢人家媳妇还没错，这要是传出去，还不让全北平人笑话死咱们解放军！”
　　“这么跟您说吧，我要是知道文泉活着，是不会答应嫁给周广源的。”
　　“慢着，慢着，我听糊涂了。你给我说明白点儿。”
　　杜文泉：“还是我说吧。您还记得吧，我在医院抢救的时候，您说，‘你小子连个媳妇都没有，可不能就这么死了’。我当时告诉您，我有媳妇，等解放了北平，您就能见着了。我说的就是燕春。”
　　孟主任转向陈燕春：“他说的当真？”
　　陈燕春羞涩地点点头。
　　孟主任：“你既然是他的媳妇，怎么又要嫁给周广源呢？”
　　陈燕春红着脸：“我……我以为文泉不在了。”
　　孟主任似乎明白了，脸上露出笑容：“现在文泉活着呢，你还嫁给周广源吗？”
　　陈燕春：“我已经跟他登记了，恐怕……”
　　杜文泉过来攥住陈燕春的双手：“燕春，没入洞房就不算数。即便你跟他入了洞房，我也要把你抢回来。”
　　陈燕春：“对不起文泉，你回来得太晚了。你不要这样，这些年广源一直帮我照顾杜婶儿，而且他也答应跟我一起为杜婶儿养老送终，不然的话，我是不会答应他的。”
　　杜文泉：“我回来了，就用不着他照顾了。今天我当着孟团长的面儿对你发誓，我这辈子就认准你了，你就是我媳妇，谁也甭想抢走。”
　　陈燕春挣脱开杜文泉的手，流着泪说：“文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能悔婚，那样的话，对广源太残忍了。为了我，他没有跟着家人走；为了我，他险些被国民党特务杀害；为了我……”
　　杜文泉急了：“那我呢？为了你和他，我已经死了一回，还搭上老爸的一条命、老妈的一双眼！”
　　陈燕春的泪水更多了：“我知道，我知道，我和广源欠你的，我们一直被这件事折磨得难以安宁。”
　　孟主任拉着陈燕春坐在椅子上：“燕春，你们都冷静一下。我理解你的心情，你现在很为难，既然为难，就先不要做决定。我希望你跟周广源商量一下，婚礼先取消……”
　　陈燕春哭丧着脸：“请柬都送出了，咋取消啊？我这边儿除了您和杜婶儿没别人，好说，广源的亲戚朋友那么多，没法收场啊！”
　　孟主任突然有了主意：“你不是想参军吗？现在我批准了，就在军管会做文书，今天你就算正式报到了。对外你就说，婚期推迟，组织上政审合格了才能结婚。”
　　杜文泉乐了：“还是团长有革命经验！”
　　陈燕春依旧为难地：“广源不会答应的。”
　　杜文泉又严肃起来：“不答应我就崩了他！”
　　孟主任皱起眉头：“乱弹琴！你是革命军人，不是土匪！动不动就崩了人家，有点组织纪律性儿没有？好啦，你跟燕春五六年没见了，好好叙叙旧。”说着，指了指杜文泉的脑袋，“这里比枪好使才行，笨蛋！”
　　说完，孟主任走了出去。
　　杜文泉再次攥住陈燕春的双手：“燕春，答应我，做我的媳妇。”
　　陈燕春没有拒绝，但是依旧为难地：“文泉，你能活着回来，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你活着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啊！”
　　杜文泉：“不，你做了我的媳妇才是你最大的幸福。如果你不做我的媳妇，咱俩就都没有幸福，活着就没意义了。”
　　陈燕春：“文泉，别逼我好吗？事情不是你想象得那么简单，广源的脾气秉性你清楚，我要是跟他悔婚，他无法承受……”
　　杜文泉：“我呢？你以为我就能承受？让我看着你们结婚？那还不如让我先崩了他，然后再让团长崩了我！”
　　陈燕春：“不！你们俩我谁都不想伤害，如果你非要逼我，我这辈子就不嫁人了。”
　　杜文泉：“又说傻话是吧？我不回来，你可以不嫁；我回来了，你就得嫁我。”
　　陈燕春：“文泉，我真的不能嫁，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