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孤独的年饭 4
作品名称:难忘那酸涩岁月 作者:世荣 发布时间:2017-12-30 15:48:25 字数:3225
季欣荣想都没想,说:“不是落花生就是糖粒子!”
伍子兴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是馋猫!不要你猜了,伍叔叔送一本字典给你!刚才买的。我把我的名字写在上面了。喜欢不?”
季欣荣高兴极了:“喜欢!非常喜欢!以后我只要翻字典就记得伍叔叔了!”接过字典又说:“那我要我爹爹买东西给你。”
伍子兴说:“不要。我要你长大了自己买礼物给我。”
季欣荣迟疑着说:“那还要等很多年啊。”
伍子兴说:“伍叔叔逗你玩的知道不?我看你这么聪明,奖励你的!”
季欣荣心里知道应该说声“谢谢”。可是他从来没说过说不出口。想了一会他说:“伍叔叔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你以前都不认识我的。”
伍子兴说:“你爹爹是我的老朋友。现在你是我的小朋友啊。”
季欣荣“哦”了一声,双手捧着心爱的字典走了。
这时候季寅俊收到家里发来的电报:母病危,速归!
爷爷死的时候季欣荣还不懂得悲伤。现在奶奶死了,他哭得很伤心。他不是哭奶奶一个人,还哭爷爷。
季欣荣跟爹爹回到家里的时候,奶奶还能睁开眼睛,但是说不出话了。老人知道儿子和孙子回来了。眼角流下了浑浊的泪水。这是值得所有的亲人欣慰的大事。儿子和孙子跟老人会了“活面”,送了终。
屈翠蓉转告丈夫,老娘最后说的一句话是:“我们几代人都没读书没文化。不管家里有多困难,余宝一定要多读些书。”
别的老人死了,奶奶不准孙子走近了看,说阴气太重。自己奶奶快要死了,季欣荣一点怕的感觉也没有。他摸着奶奶瘦骨嶙峋的手,心里万分的不舍。俗话说“爹爹妈妈疼满崽,爷爷奶奶疼头孙”。他是爷爷奶奶的头孙。也是他们唯一的孙宝,是他们的宝贝。
季欣荣记得他有时候不愿意洗脸,奶奶抱住他洗了,他为了反抗奶奶,用手在地上抹上灰,又把脸涂黑,奶奶都舍不得打他。
季寅俊一直没有大声哭,他只无声地流泪。屈翠蓉说,老娘知道了老家当大队副书记的堂侄儿宇轩可以接我们一家人回去了。她老是念叨着求阎王老子让她多活几个月。她想死到水西殿去。季欣荣这才知道,大人们早就在说搬回老家的事了。他还知道了,解放初期从五村迁移到九村来分田分土的,已经陆续搬回去好多户了。
妈妈说,刚解放那时候,田土是农民的命根子,迁移到九村来欣喜若狂。如今情况不同了,田土都是人民公社的了,一个生产队、一个大队多几亩少几亩田土,农民不再关心了。就想回到老家去,跟同宗同族生活在一起。
季欣荣就是在这个时候知道他的老家所在的大队叫“东风大队”的。他的堂叔季宇轩当副书记。
已经是大队书记的田楚方认为西村的“西”字有违“东风压倒西风”的气势,向上面反映,请求同意改为“溪柳大队”。上面很快同意了。
三娘出殡没再打田家的大旗。也没打季家的大旗。
季欣荣的堂叔季宇轩说:“天气寒冷,北风又大。本来就要吃半升米才举得起的旗子,更加难举,我看免了算了。”
季寅俊说:“要得,反正这些动静是做给活人看的,故去的老人也不知道了。”
大队书记田楚方为老人的丧事来到队上开会。现在是田春生当队长。田楚方说,天下农民是一家,新社会不分姓田姓季,都是南冲公社的社员。三娘去世了,按照老规矩,生产队的男女劳力都要出力帮忙。男劳力三班人轮换着抬灵柩。要一直送老人家上了山才算完成了任务。
两套鼓乐,季家的在灵柩前面接老人回老家;田家的在后面送老人家上山。
这两天男人每餐半斤米。女人每餐三两米。因为三娘回老家安葬往返十多里路,男女劳力都加一顿饭。米由公家出。他看田春生一眼。田春生连连点头。
季寅俊拉着儿子在田楚方面前下跪。这可不是低三下四,孝子孝孙对所有的邻居都要下跪,这是礼节。当然也是感激。虽然有安葬老人的规矩,可季寅俊明白,他的母亲上山比西村本地的老人上山路程远些。耗费的劳力和粮食就多些。他特意送了两瓶虎骨酒和两条飞马香烟给田楚方。
田楚方和颜悦色地挡住了季寅俊的手,说“不要客气”,叫他拿回去招待客人。
季寅俊以为田书记假意推辞,想放下烟酒就走。
田楚方抓住季寅俊的手说:“季师傅你是工人阶级。我是农村干部。我们都是有思想觉悟的人。拿回去拿回去。你现在办丧事正需要这些东西。”
季寅俊感动得又要流眼泪了。回家后他想虽然有田书记的安排,可田春生是动手出力的,应该表示一下。他提上一瓶虎骨酒一条飞马香烟,悄悄走进田春生家。说明来意,田春生站起身大声说:“俊大哥你不要这样客气。我们是好邻居。三娘去世了,我们帮忙是应该的。今后我要是有事来兴化,你招待我两杯酒我不客气。今天坚决不收!”季寅俊只好说两声感谢,提了回去。
屈翠蓉说,田书记安排得有条有理、清清楚楚,很照顾的样子。季欣荣却觉得有点奇怪。田楚方模样斯文得像个老师。打起人来却凶神恶煞,铁面无情的。今天倒好像是他自家的叔伯一样关怀周到。
季寅俊说:“田书记是土改积极分子。后来当了干部。斗地主的时候看到地主不老实,不打他们金银财宝不肯交出来,动手打人习惯了。后来看到一些农民不拥护上面的政策,又是简单粗暴打人。他可能有野心,想当更大的干部。那样打人是不对的。有的被打的不是坏人是贫雇农呢。上面是不会允许干部打社员的。如果挨打的人去上面反映,他会受处分的。他是聪明人,老娘死了他这么做,不是给我面子,是给宇轩面子。他们都是大队干部,经常见面的。他自己不要出一分钱一两米,他的德行传到我们老家去了。不过不管怎么样,我们要记住他的好。”
季欣荣想怕也是。他感觉爹爹把他当大人了,才不避开他说这样的话。
季欣荣写好了《孤独的年饭》。然后工整地抄写一遍,交给爹爹带给伍叔叔。爹爹说,他在兴化过年一个人吃年饭,不是杨局长看不起他们父子俩,是杨局长一时忘记了。季欣荣高兴之后又为不能写那篇作文了而心怀遗憾。爹爹说,既然写好了就给伍叔叔看一下,不叫杨叔叔知道就是了。
季寅俊确定元宵节的次日返回兴化。这一回是季欣荣跟爹爹在一起时间最长的。所以父子俩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亲密些。当然也是季欣荣长大些了的缘故。在兴化吃了十来天饱饭,他恢复得很好,大人们都说他相貌好看多了,也壮点了高点了。
元宵节夜里,季欣荣跟妈妈说起“碓屋”的话。
屈翠蓉说丈夫:“你也太没名堂了,对余宝说这样的话。”
季寅俊咧着嘴笑:“不讲不笑,阎王不要嘛。他倒记住这话了。”
屈翠蓉说:“余宝要不是记性好,能天天打百分?他就是有什么事情不懂,一定要弄清楚。”
季欣荣心里又多了一个疑问,“碓屋”是不好的、不吉祥的话题吗?如果是,那为什么说物资局伍子兴结婚的房子是“碓屋”呢?大人们不是说结婚是百年好事吗?他也不问爹爹妈妈了,可以去问老师。
爹爹走后,季欣荣听妈妈说起他在兴化一个人吃年饭的事。季欣荣觉得奇怪,爹爹不是说杨局长跟他说清楚了是忘记喊他儿子了吗,怎么还说那事呢?他悄悄写信给伍子兴,请他告诉真实情况。
伍叔叔:
你是兴化物资局最喜欢我对我最好的叔叔!所以我虽然离开你很远了,心里天天想念你。我有个事情想问你。我爹爹对我说,我一个人在物资局吃年饭不是杨局长看不起我,而是杨局长忘记喊我了。可是我爹爹对我妈妈说还是杨局长看不起我。你既然是最喜欢我的叔叔,就应该告诉我真话是吗?
小季
半个月后,季欣荣收到了伍子兴的回信。
小季你好!
收到你的来信我真高兴!你真的给我写信了,以后我们俩就是好朋友了。看过你问我的事情,我心里非常难过。是我让你爹爹对你说是杨局长忘记喊你吃年饭的。我想,你这么小,第一次出远门到爹爹这里过年,不要留下不愉快的记忆。你爹爹还夸奖了伍叔叔哩,说我想得很周到。希望你原谅伍叔叔叫你爹爹说假话,这是善意的假话。也希望你忘记那个不愉快的事情。我是兴化物资局的干部,我代表兴化物资局和杨局长向你道歉!你写的作文我也看了。写得真好。字也写得好。我还给你苏阿姨看了。她说不像小学生写的,像中学生写的哩。我们俩看过就收到皮箱里面了,不会给别人看的。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伍叔叔
季欣荣把伍子兴的信当宝贝,看了一遍又一遍。伍叔叔的信写了“你好”,他非常激动。他没有写“你好”。伍叔叔还说他的信写得好,他很惭愧。他想:伍叔叔的心真好!他是大人还是干部,代表那么多大人干部向他道歉,他应该听伍叔叔的话,把那个不愉快的事情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