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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被别的女人拥抱

作品名称:法官笔记(小说)      作者:清闲若水      发布时间:2017-12-20 17:44:35      字数:3027

  那天我在富路大队蹲点,组建村民治安保卫委员会住大队部。半夜手摇电话响了,铃声又急又长,把我惊醒。公社告诉我团结大队江兽医死了,妻子怀疑被人用酒灌死,两家就要打起来了,让我赶快去制止。人保部警察随后就到。显然公社接到电话后,已向旗人保部报警。
  肆虐了一天的西北风,夜里突然停止了,干巴巴的冷。月光下田野白茫茫的,空旷宁静。爬上崎岖不平的山路,路过山坡上小村庄,除了飞鸽自行车大链盒哗啦哗啦响声音和远处凄厉的狼嚎声外,仍然没有一点儿动静,连狗叫声都没有,似乎一切都被冻僵了。
  我腰里虽然别着手枪,心里也不免发怵。拐过一个小山坡,不知什么时候遮挡月亮的浮云消失了,明亮的月光下,看到不远处狼眼发出的绿色光点时隐时现,我意识到狼在和我赛跑,等待着我筋疲力尽时扑上来,将我作一顿美餐。我把枪抽出来,拎在手里,防止万一狼扑上来时措手不及。这时我忽然轻松下来,倒不是一枪在手,天下太平,而是意识到狼看到夜行人独闯山道,可能也骇怕,或者大链盒不停地哗啦声响,狼也犹豫是什么秘密武器吧。否则早扑上来了。
  我不敢放枪吓唬狼。那时子弹少,非常珍贵。我必须仔细看清前面的路,防止跌倒,给狼可乘之机。当我拐过最后一个山头,山道趋缓,看到团结大队点点灯光闪爍,还听到了几声狗叫,知道村子不远了,悬着的心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进村后,我径直朝有灯光和糟杂声的人家奔去。大队娄书记见我进来,一面拍打我棉袄和狗皮帽上喘气凝成的白霜,一面喊道:“别吵了,王特派员来了!”
  公检法砸烂后,特派员已是旧称呼,改称保卫组组员了,但人们不忘旧,觉得特派员顺口,依旧这么叫着,正式场合或称呼全称:公社保卫组X特派员。
  死者仰面躺在屋里地上,双眼微闭,倒也安详。窗户开着,屋里仍飘着一股酒味。娄书记解释说,双眼原是睁着的,他来后给合上的,怕吓到小孩。
  我第一次在死尸旁工作,竟然忘记了害怕。忽然一个妇女从灯影中跑出来,直直地盯着我,仿佛真魂已经出窍,吓了我一跳。她突然死死抱住我,尖利地哭喊着说:“你可替我老头子报仇哇,他死的屈啊,让人用酒灌死了……”
  “别闹了,让特派员喘喘气。”娄书记大声说。但她仍不松手,也不怕我身上凉气,紧紧抱着我,让我喘不过气来。我第一次被别的女人拥抱,又这么紧,不知如何是好。娄书记使劲掰开她手,向我介绍说:“这是江兽医的妻子。”
  娄书记是死者两姨姐夫,为了缓和尴尬,戏谑地女人说:“你楼人家,问题就能解决?”
  我乘机宣布:“民兵先保护好现场,人保部的人一会儿就到。我和娄书记先找喝酒的人谈谈,了解一下实际情况。”我俩都明白,谈话是假,控制是真。
  我乘势离开了仍然抽泣着的女人,到了大队办公室,坐在火红的炉子跟前,解开蓝色棉衣扣,让身上的凉气慢慢消失,但刚才女人的拥抱和哭声,以及躺着的死尸,让我心情难以平静,思绪很乱。心想,如果是故意灌酒致死,那可是杀人重罪呀。
  和当事人都谈完话,天已大亮,人保部的法医和刑警也驱车到达。法医忙着照相、尸检。侦查员听完我的汇报,又讯问了每个当事人。
  法医做出了江兽医酒精中毒死亡结论,向家属宣读后,那女人质问:不鉴定出是给硬灌死的吗?法医说那是侦查员的事。尸体没有皮外伤。大队书记、队长、社员代表都表示同意并签名按了手印。那女人既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就是不按手印。
  娄书记站起来,又想耍权威。我按住了他,说:“家属不同意,是人家权利,还可以要求复检呢。但不影响案件解决”
  娄书记是有威望的基层干部,办事一丝不苟。他不容置疑地说:“先把江兽医抬到棺材里,在地上躺着多晦气。”转身对那女人说:“你不签字,要求解剖验尸不?要不我请法医开一刀?”
  那女人连忙说:“别解剖,我签字。”……
  天大亮了,经过详细询问当事人和证人,兽医死亡经过清晰地展现在大家面前:昨天傍晚下班后,江兽医去供销社买白酒,值班员陈树林和赵玉山正在值班室喝酒,陈树林约江兽医一起喝。
  江兽医说:“那点酒够谁喝?”
  陈树林看了看瓶里剩的约六两酒说:“你还能都喝了?”
  “小菜一碟。”
  “这可是六十五度原装白酒。
  “没问题。”
  “吹牛。”
  “我喝下去咋办?”
  “你要是喝下去,白送你一瓶。”
  “那不行。还得加两瓶猪肉罐头,赢给我老儿子。”
  江兽医六个姑娘,最后生了个儿子,特别珍爱。
  “好。”陈树林一口答应。
  江兽医是个性格豪爽的人,拿起瓶子喝了两口,酒下去了一半。
  赵玉山见状抢下瓶子说:“别都喝了,给我留二两。”
  陈树林也告饶说:“得了,你赢了。”说完从兜里掏出五元钱,让赵玉山从柜台拿出酒和两瓶罐头给江兽医。江兽医趁赵玉山取酒和罐头时,一口喝了剩下的三两,说了声‘说到做到’就走了,还自言自语扔下一句话:“罐头给我老儿子解解馋。”
  江兽医有个毛病,喝醉了变态,稍不如意就打老婆孩子,而且不管轻重。他晃晃悠悠回家,把家人吓得都躲到隔壁姥姥家睡觉去了。半夜妻子放心不下,轻手轻脚回家看看,发现丈夫没有酒后惯有的鼾声,扒拉脑袋没有反应,再一摸,胳膊凉了。她吓坏了,急忙回娘家叫起哥哥到大队报告一声,给公社打电话……
  案件的因由清楚。下午召开了死者亲属、大队干部和社员代表、劝酒当事人会议,进行调解。会前我给于书记打电话汇报案情,于书记说:“既然把任务交给你,你配合公安把工作做好,全权处理,把调解结果告诉公社就行了……”
  人保部人员作出了酒精中毒结论后登车返城了。剩下的事更难办:虽然是自愿打赌,没人灌酒,但死者的妻子和七个孩子生活怎麽办?江家提出,让陈树林养活全家,谁让他打赌呢。陈家不同意,说,愿赌服输,自己喝死了,怨谁呢!两家又吵起来了。你一嘴我一舌,各讲各理。两家女人吵得更凶,劝也劝不住。
  大队书记突然吼了一声:“别吵了,听特派员的!”一下子把我推到了前台。怎麽办?我想,只有公平公正的才是能说服群众的。于是我站起来说,这是一个很悲痛的事件,十多年来江兽医没少给村里做贡献,畜牧业发展有他一份功劳。现在最困难最应该解决的是江大嫂和孩子们咋办?大家不要忘记,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每个社员都是阶级兄弟,公社、大队、小队、社员都必须发挥阶级友爱,关心帮助每个不幸家庭。就这件事来说,打赌喝酒虽然不对,但是双方都有过错。江兽医人不错,但他也有毛病,喝多了发脾气、打人。本来这事可以不发生……不多说了,我看是否这麽办,提出来供两家和社员代表参考:一、他大女儿已经十六岁,生产队按排些轻活,好养家糊口;二、口粮由生产队解决,发挥集体所有制优越性;三、陈树林每年冬天送江家一大车柴火,共五年,补充生产队分柴不足。每年春节给江家送十斤白面,十斤大米,也五年。
  我话音刚落,没想到会场便响起了热烈掌声——全体通过。江家人也鼓掌了,调解成功。事后几方面都执行得很好。而且团结屯再没有喝酒打赌的,耍酒疯打老婆的。谁都清楚,如果江兽医没有酒后打老婆孩子的毛病,喝了酒回家以后,老婆孩子也不会躲开,妻子多给他喝点红茶醒醒酒,不让他睡热炕头,凭他斤八两的酒量,不幸事件本来可以避免。那天我话到嘴边没明说,但大家都听得懂——喝酒打赌有责任,他老婆也有疏于夫妻间相互照顾责任。那时没有民法,但有公平公正原则。
  两年后陈树林的大儿子娶了江兽医的大女儿,两家成了亲家,所有恩怨一笔勾销。每每提到这件事,我的搭档总和我开玩笑,说我因为那女的热情搂抱缘故,才让劝酒的承担部分民事责任的。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我都会说:“去你的,那冰凉的搂抱有啥意思,还哭天嚎地的,吓人哪!”
  真的,这是我第一次被别的女人拥抱,第一次细瞅死尸,第一次参加调解,并获得成功,第一次觉得天下无难事,公道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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