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换（五）

　　李云天父子坐的车朝公司驶去，三人一路缄默，各自盘算着心事。
　　李云天琢磨着刚才李明豪的异常举动，他料想这俩人必定是有什么企图，不然不会突然联手。李云天毕竟是老谋深算，打算先按兵不动，再见招拆招。
　　李明轩被李明豪拖着去公司上班，完全心不在焉，满脑子寻思着如何蒙混过关，尽早地金蝉脱壳。
　　李明豪则一心想和李明轩联手夺了公司，断李云天另找继承人的后路，只是费劲心思脑子里仍是混沌一片，不知该如何走下一步。
　　李云天的车在怡和洋行大楼前停了下来，门童麻利地打开车门将众人引入楼内，李云天的公司就租借在这幢大楼里。在外滩的众多建筑中，这栋楼并不抢眼，底层一字排开的拱门是它最大的特色，拱门上的罗马柱更增添了整栋楼的气势。李云天对罗马柱情有独钟，李公馆也是这样的罗马柱。在李云天眼里，任何房子加上罗马柱仿佛就升级成了宫殿，而他就是居住在宫殿里的国王。
　　这栋楼是英国人的产业，李云天总梦想着有一天将整栋楼买下成为公司的总部，这个原本看似遥不可及的梦在日本人打响侵华战争的第一炮后忽然变得不再那么遥远，每当李云天抬头看着这栋大楼，激动兴奋之情油然而生，仿佛它早已是囊中之物了。
　　“明轩，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李云天对李明轩道。
　　李明轩还未作答，一边的李明豪急道，“父亲，我也有事要和你说。”李明豪生怕李明轩与李云天做什么背后交易，恨不能在李明轩身后按上一双眼睛。
　　李云天看了他一眼，“我先和明轩谈，等会再找你。”不等李明豪反应，李云天径直朝办公室走去。
　　李明豪无奈，一把拉过李明轩耳语道，“明轩，可别忘了我们说好的事。”李明豪的眼神警告着，你小子可别给我耍滑头。
　　李明轩朝李明豪送了一个似笑非笑，一言未发地跟上了李云天。
　　俩人一落座，李云天道，“明轩啊，我就不和你绕圈子了。你肯来公司上班我很高兴，虽说你已经在杭州待了几个月，对公司的业务也有些了解，但上海这边要比杭州复杂许多，我看还是要慢慢来，你先去各部门学习熟悉一下。你看如何？”
　　哈，李明轩听这话甚是耳熟，这不是之前张秉升对付自己的一套吗？李明轩还记得李云天当初因为自己被闲置而愤恨的表情，这一转眼同样的手法再次上演。
　　不过对于李明轩这些都不再重要了，“父亲，您安排吧，我都没问题。”
　　“哦……那好。”李明轩答应得如此爽快，有点出乎李云天的意料，他原本以为李明轩会讨价还价一番。
　　“那……其他你还有什么要求？”
　　“没有了父亲。”
　　“哦，那我让老李给你安排一下。”李云天没想和李明轩的谈话如此顺利，李明轩顺服的样子倒让他心里有点没底。
　　李云天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一个戴着眼镜的瘦小男人出现在办公室。
　　“老李，你看一下现在哪个部门有空缺，安排明轩去实习一下。”
　　“好的，先生。”
　　“明轩，要不你跟老李去吧，他会安排的。”
　　不等李明轩回应，老李说道，“先生，我正好有事要向您禀报。”
　　“哦，那明轩，你先出去吧，等下老李会来找你。”
　　“好的，父亲。”
　　李明轩出了办公室，李云天问道，“什么事？”
　　“是杭州那边，我们派去的人被张秉升架空了，底下的人都绕开他直接汇报给张秉升，财务部还是被张秉升把控着。”
　　李云天的眼里泛着阴冷的光，嘴角抽动了几下，“哼，这个老狐狸，越来越狡猾，我就不信治不了他。老李，再增派几个人，把财务部从上到下都给我换个干净。还有，传话下去，以后各地分部的财务都由总部派遣并直接向我汇报！你赶紧去安排一下。”
　　老李愣了一下，“先生，这样做有点突然，会不会……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李云天瞪眼道，“难道我就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私吞公款？虽然现在只发现杭州有这档子事，但也不能确保其他地方就没有，我宁可相信有也不能姑息这种事！”
　　“哦，好的，先生。”
　　老李退下了，李云天的秘书走进来，“先生，江苏浙江派出去的人传消息过来，没查到朱小姐的下落。”
　　李云天沉吟了片刻道，“其他地方有没有消息？”
　　“还没有。”
　　“让江苏浙江的人继续往北往南找，把所有地方翻个遍也要找到！”
　　“好的，先生。”
　　“另外，你去叫明豪进来吧。”
　　“好。”
　　李云天心中惆怅，踱到窗前眺望着黄浦江。黄浦江还是一如往常的忙碌，各种船只往来穿梭，各色国旗迎风飘扬。李云天脑海里突然蹦出说书先生的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李云天在上海滩拼杀这些年，身边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哪个不是为了利来哪个不是为了利往？场面上热热闹闹掏心掏肺，私下里却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这些江湖套路，李云天早就看得透彻。
　　但有一个女人除外，李云天当年一贫如洗的时候这个女人义无反顾地爱过他，这种纯粹的爱在李云天江湖沉浮多年以后更觉得它的弥足珍贵，让他念念不忘。可李云天没能得到她，即便老天给了他第二次机会李云天仍没抓住她。李云天万分不甘，他不甘心被命运如此捉弄，不甘心就此失去她。
　　翠芸，你到底在哪里？我真让你那么憎恨吗？以至于你要这么残忍地对待我？我一定要找到你，还有我们的孩子，再不会让你离开。李云天内心呐喊道。
　　李明轩出了李云天的办公室，李明豪马上迎了上去，“怎么样？老头子怎么安排你？”
　　李明轩挠挠头，“也没怎么安排，说先让我熟悉一下上海的业务。”
　　“什么意思？”
　　“他让我先去各部门学习学习。”
　　“你不是在杭州待过几个月吗？怎么还学习？”
　　“老爷子说上海的业务比杭州复杂，要慢慢来。”
　　“死老头子，又在玩滑头！”李明豪低声骂道，“不行明轩，我们不能让老头子耍着玩，必须要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
　　“夺权啊！老头子现在明摆着是敷衍我们，我听说他正派人加紧找那个私生子，如果让他找到了我们就彻底玩完了，必须赶在这之前把公司夺过来！”李明豪攒紧了拳头，狰狞的脸扭曲着。
　　“那大哥，你说该怎么做？”李明轩问道。
　　李明豪一听这话朝李明轩急眼道，“不是说让你想办法吗？你小子怎么……”李明豪一把抓住李明轩的衣领，指着他的鼻子问道，“你小子不是反悔了吧？要不就是你和老头子有私下交易？李明轩我告诉你，虽然我没你聪明，但如果你胆敢骗我，可别怪老子不客气！”
　　李明轩拨开李明豪触到鼻尖的指头，“大哥，我没有。如果现在你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那么我们只能等。”
　　“等？等到什么时候？”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我会尽快想办法。大哥，今天我刚上班，你总要给我时间适应一下，我也好看看有什么机会。”
　　李明豪松开抓住李明轩的手，替他整了整衣领的褶皱，“好，明轩，我相信你，不过可别等太久，不然机会错过了你我都得完蛋！”李明豪的手指使劲指了指地板。
　　“我知道，你放心。”李明轩点了点头。
　　这时，李云天的秘书走过来，“大少爷，先生让你去办公室。”
　　“好的。”
　　李明豪跟秘书走了，李明轩的心情沉重起来。他意识到自己低估了这件事的复杂性，李明豪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糊弄。现在的李明豪就是一头饿急了眼的狼，为了家产随时会冲破理智的堤坝做出疯狂的举动。
　　不行，看来还是要尽早离开，李明轩思忖道。
　　李公馆餐厅，三姨太用完午饭，对苏梅道，“苏梅，大棚里的菊花开了，可漂亮了，你有段时间没去了，要不要去看一下？”
　　“是吗？太好了！”受苏士仁的影响，苏梅对花也颇为喜爱。
　　婆媳俩来到花棚，一进大门，苏梅就被满眼的姹紫嫣红吸引，再也挪移不开视线。
　　苏梅的父亲只爱月季，在苏梅的印象里，菊花没有月季的艳丽，没有月季的浓香，小小的花瓣寡淡的薄香似乎引不起人们的注意。而今天，面对满园争奇斗艳的菊花，苏梅才知道菊花也有着迷人的花容窈窕的风姿。它们或似牡丹雍容华贵，或似发丝灵动飘逸，白得似锦，粉得如霞，黄得灿烂。一丛丛一簇簇，丝丝花瓣层叠交错向四周投射着优美的弧线，美得高贵典雅，美得婀娜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