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百口莫辩（下）

　　只听景志刚祷告道：“弟兄们对不起你！没能救出你来。大哥！你英灵不远，兄弟们活剐仇人！用他的心肝来祭奠您！”回头喝道：“拉上来。”话音刚落，符利等人扑上去，像拖死狗一样把冯剑强扯倒拽，拖到套间门前，死死地按在地上，撕开上衣。秦朋递上利刃，交给符利：“交给你了。”符利也不言语，接过利刃，两眼阴森森地瞪着冯剑！左手大拇指在他胸窝按了按，“飕”地就是一刀，刺了下去……
　　冯剑见景志刚等人跪在套间门前，非常惊讶，又听他喊“大哥！”脑海里只一闪念：是蒋风起！便被符利等人按倒在地，顿时魂飞魄散--没想到秦朋拿木盆接血，不是杀鸡，不是宰牛，却是杀他！但这一切都已晚了，他无力回天，只有闭目等死了。良久，他并没感到利刃穿心的剧痛，于是壮胆睁开两眼，只见昏暗的灯光下，邱翠菊脸色苍白，细密洁白的牙齿紧咬下唇，双手死死抱着符利拿利刃的手，眼里透着坚毅。
　　冯剑又惊又喜：“她咋来了呢？”符利也愣住了，怔怔地望着邱翠菊！神色凝重道：“翠菊呀！你还知不道吧？这个人就是杀恁舅舅的凶手啊！”景志刚、焦守则等人均是大喜，围着她七嘴八舌地问道：“这几天你上哪儿了？恁外爷爷、妗子没事儿吧？”邱翠菊不吭声，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符利，喘息急促。符利十分尴尬，看着景志刚！等他示下。景志刚见状，便向他丢了个眼色：“先押起来吧。”符利放下利刃，秦朋、谷启孝把冯剑推掇到墙角里蹲下。冯剑一身冷汗，虚脱在地，瘫软成一团。
　　景志刚又问道：“翠菊！恁妗子她娘几个呢？恁外爷爷呢？”邱翠菊答非所问道：“景三舅！杀俺舅舅的不是冯剑！”景志刚道：“你这孩子不摸情况，也去黄口察听（打听）察听，满街筒子谁知不道黑胖子把恁舅舅砸死了。”邱翠菊坚决道：“肯定不是他干的，你们准弄错了，冯剑不会办这种事儿！他不会杀人的。”焦守则又怜又怨道：“这闺女疼糊涂了。翠菊！还记得你那个贺舅舅吗？他也叫冯剑攮了一刀，差点儿板（丢）了性命。”邱翠菊道：“焦二舅！您老人家准弄错了，我敢保证，冯剑绝对不会杀人！”秦朋也道：“他杀贺志岩的时候俺们都在场，他手里刀子还没晒（扔）呢！咋可能冤枉他啊！”邱翠菊摇头道：“你们都是我的长辈，我虽没你们经的事儿多，但好人坏人我分得清楚，冯剑绝对不是哪样的坏人，我敢打保票。”见此光景，焦守则把景志刚拉到一旁，商议道：“跟这闺女说不清楚，问问蒋大爷在啥地方，咱跟老人家见了面再说。”
　　景志刚便向邱翠菊问道：“恁外爷爷呢？”邱翠菊一努嘴道：“在门口蹲着吸旱烟呢！”景志刚、焦守则极是意外，慌忙分开人群，迎出门去。到了门外，果然见翠菊姥爷正蹲着吸烟，火头在暗中一闪一闪。景志刚哽咽着叫了声：“大爷！大哥他……”鼻子一酸，掉下泪来。翠菊姥爷劝道：“别难过了，我啥都知道了。”老年丧子，他是强忍着巨大的悲痛。景志刚愧疚道：“都怪俺弟兄做事儿不周，非但没救出大哥！反而……”翠菊姥爷道：“咋能怪你们几个呢！我知道你们已尽心了呀！”景志刚哽咽道：“好歹把大哥抢来了，就在套间里。也把杀害大哥的凶手逮来了，准备剜出他的心肝，祭奠大哥呢！”翠菊姥爷吐出一股烟柱，眯眼问道：“你说得是冯剑吧？”景志刚恨恨道：“就是他在牢里砸死了蒋大哥！又把贺志岩攮成了重伤。”翠菊姥爷无奈道：“这个冯剑呀！就是叫人头疼，当初翠菊救他，我就反对。我要是两手再加把劲……我这个外孙女跟她娘一样，心眼忒好、忒实。志刚！不是我疼外孙女！灵床上睡着的是俺亲儿！两头不偏不向，说句公道话，虽说我也不喜冯剑！但要说他行凶杀人，打死我也不信。”焦守则道：“黄口满街筒子都传遍了，他一进牢里，就用床帮把蒋大哥砸死了。”翠菊姥爷道：“死的是俺亲儿，我胳膊肘不能往外歪。是他杀的，我喝他的血、吃他的肉。不是他杀的，咱冤枉了他，不是更不好嘛！人命关天呀！冯剑跟蒋家没仇没冤，特（为）啥害死风起呢？于理不通啊！再说，翠菊救他一命，只有恩没有恨啊！黄口是传遍了，是不是王国汉得衣里（故意）传出来的风声呢？挑拨离间，叫你们自相残杀呀！心里头得有毛把（回数），不能叫人家牵着鼻子走啊！”景志刚道：“贺志岩也差点儿叫他一刀攮死，可是大伙亲眼见的。”翠菊姥爷颔首道：“我也听说了。你们到达现场的时候，贺志岩已倒在地上，对不对呀？短剑在冯剑手里不假，他在押解途中逃脱，短剑从哪儿来的呢？你们几个查了吗？也审审冯剑！看看到底是咋回事儿！等贺志岩醒了，再问问他，不就啥都明白了嘛！”
　　景志刚虽觉老人说得有理，私下和焦守则商议道：“不如这样：趁天黑把蒋大哥葬了，回头再审，看冯剑咋说。等贺志岩醒过来，要是认定攮他一刀是冯剑！蒋大爷再护犊子（护短），咱就有话说了。蒋大哥这件事儿暂时无法查证，刺杀贺志岩却是马上就能知道的啊！”焦守则道：“大夫说，贺志岩虽受伤不轻，却没生命危险，只是血晕过去了，天亮前就能苏醒。”商议停当，然后和弟兄们一起，趁夜色把蒋风起抬到蒋家坟地里悄悄埋葬了。
　　众人从坟地回到油坊，天还没亮。景志刚叫秦朋去看贺志岩醒过来没有。谷启孝道：“还是我去，我跑得比他快。”一溜烟地跑了。焦守则调侃道：“他还跑得快，连路都看不清楚，小心栽进沟里。”景志刚请翠菊姥爷坐下，老人悲怆欲绝。自从进了屋，邱翠菊两眼就不离冯剑！站在姥爷身边，小嘴紧闭，警觉地看看这个，望望那个，也不说话。在屋外放上岗哨，景志刚叫秦朋押上冯剑！秉烛夜审。
　　秦朋掏出冯剑嘴里的东西，景志刚目光如炬，喝道：“翠菊爷俩都在这儿，你说蒋大哥是咋死的。”冯剑逃过一劫，依然不知吉凶，不敢说谎，委屈道：“我被他们抓住，和蒋大叔关在一个牢房里。蒋大叔受了刑，伤得很重……”景志刚慌忙拦住他的话头：“这些俺都知道了。”冯剑道：“我见他像外……外爷爷！猜他就是蒋大叔！一问果真是他，我对他说，你们正想法子救他！蒋大叔说，你们救他便上当了，王国汉诡计多端，有意引你们上钩，想把两股会一网打尽。”焦守则唏嘘道：“大哥不顾自己安危，就怕弟兄们吃亏。”景志刚问道：“大哥还说了些啥呢？”冯剑道：“蒋大叔还说：不论到找伟（啥时候），叫你们都不能当汉奸！”景志刚拳头在桌上重重地一擂，叫道：“大哥是条硬汉子！跟咱想到一砣（块）了。”冯剑迟疑道：“后来、后来……”秦朋见他支吾，不耐烦道：“后来咋啦？”冯剑嗫嚅道：“蒋大叔说他伤得很重，叫……叫我用床帮砸死他！”
　　众人顿时怒目而视，纷纷训斥道：“放屁！你这是为杀害蒋大哥寻找借口。”一片哗然。冯剑慌了，对天发誓道：“谁要是说一句瞎话，出门叫疯狗咬死。”符利冷笑道：“你还想活着出去这个门吗？”景志刚喝道：“快接着往下说。”冯剑惶恐道：“我跟他没仇没冤，再说他是翠菊的舅舅！我咋可能砸死他呢？蒋大叔说：‘王国汉阴毒，他要把我活活吊在门楼子上风干，受尽折磨。左右是个死，还不如死在你的手上。’”景志刚、焦守则等人听了，全都惊呆了。凝眸一想，虽然匪夷所思，的确大有道理，都止不住地暗暗点头。
　　冯剑道：“蒋大叔叫我把他砸死后，见了王国汉，就说跟他有仇，王国汉就可能饶我一命。不管他咋说，我咋能下得了这个手呢？后来、后来……”孟家来追问道：“后来咋样了？”冯剑含泪道：“蒋大叔见我不砸他，叫我扶他起来，趁我不留神，自己在墙上石（撞）死了。”景志刚一愣道：“蒋大哥是自己石（撞）死的？”冯剑点点头。景志刚道：“那黄口咋传说是你承认把蒋大哥砸死的呢？”冯剑道：“那是蒋大叔教我这么说的。”景志刚追问道：“蒋大哥还说了啥话呢？”冯剑道：“叫你们照顾好他的家人！还说……还说……”瞥见邱翠菊两眼忧郁地看着他！不禁微红了脸，不再说下去。符利追问道：“还说些啥话呀？”焦守则已猜出八九分，岔个话题问道：“你特（为）啥攮贺志岩一刀呢？他可是去救你的呀！”冯剑顿足叫屈道：“他是叫那个女人攮的呀！有我啥事儿呢？”孟家来挤上前来问道：“啥样的女人啊？”冯剑道：“就是打小银哥、贺大哥的那个女人！”毛小银脱口问道：“她不是你的小相好吗？”冯剑偷看了邱翠菊一眼，尴尬道：“我连她姓啥叫啥都知不道。”焦守则道：“你不认得她，那她咋一回回地舍命救你呢？”冯剑苦瓜着脸道：“我的娘也，她哪是救我呀！是陷害我呀！她要是去救我，咋把我板（丢）下不管呢？”大家前后一想，果然蹊跷。也有人猜测，因邱翠菊在跟前，冯剑不敢承认。
　　须臾，景志刚疑惑道：“那把短剑！明明在你手里呀！”冯剑辩解道：“我见她把贺大哥攮倒，便冲上去夺她手中的短剑！谁知她不但不躲，反而把剑塞进我的手里，也知不道是啥用意。我正站着愣神，你们就围上来了，短剑在我手里不假。你们也不容我多说，就把我捆了起来。”景志刚、焦守则等人本就对他砸死蒋风起的传言将信将疑，细想当初，做事儿是有些毛糙。也是连遭挫折，又见贺志岩被刺成重伤，愤恨至极，不由他们不信。
　　景志刚和焦守则的脸色缓和，他们对冯剑那晚舍命扑向机枪手的一幕依然记忆犹新，心存感激，对他这一番解释，大家也都认可，只是贺志岩还没苏醒过来，不敢妄下决断。景志刚对冯剑道：“你再委屈一会，俺几个还有话说。”冲秦朋、符利一使眼色。秦朋、符利把冯剑推进了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