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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明山(六)

作品名称:普明山      作者:普明山      发布时间:2012-03-28 11:22:48      字数:9295

下午下了课,这段时间孩子们在校园里玩得很开心。我走出校门,来到学校东边的池塘边散步。村子南低北高,这是村民们在村子南边用土围成的一个近似圆形的池塘,雨天,雨水从北边流下来,积存在里边供牛羊喝水,人们洗衣服。每逢旱季,池塘干涸见底,人们就把池底挖深,用挖起来的土加固堤坝。池塘四周栽了许多杨树柳树,到了夏天,池塘里积水满满的,蓝格莹莹的。杨树柳树婆婆娑娑。绿荫下,是村民们打牌摆方闲聊洗衣的好地方。池塘北边,摆着几个饮牛羊用的大石槽。池边还有几块大石头,人们洗衣服就在这上边。天长日久,石块磨得光溜溜的,也是小伙子大姑娘们打牌的好桌面。西边有个土锅台,是村民炒莜麦用的。
生产队长贾生小的老婆是村里有名的骂断街。那天中午,生小嫂又捉了老公的奸,大骂一中午,饭也没给做,孩子们到奶奶家吃了一口,生小饿着肚子下了地。女人捶胸顿足又哭又骂,也没吃饭,两眼哭得就像两个烂桃,披头散发,泪痕满面。这女人有个特点,气成啥样也不误劳动。她老公走了,孩子们也不在了,她一人也哭得没了底气。就边打气馁边背柴扛莜麦,前天她就把莜麦淘洗好了,再不炒就要发芽了。她要在池塘边的土锅台上炒莜麦。女人把莜麦倒进锅里,锅底下烧上火。柴不干,冒出浓烟,又把她的眼泪熏出来了。“天打五雷轰的‘戈丁’也,你死了不要回家啊,飞机小车大客车呀,翻进深沟卖废铁啊……”锅底的火着了,锅里的莜麦也开始爆裂,女人边抹泪边翻炒。我觉得和那女人没法沟通,就悄悄地回到学校。
孩子们在玩‘小兔回窝’,我没有打扰他们,回了我的办公室。村电工马密在炕上抽烟,见我进来赶忙把烟掐了,他知道我不吸烟,怕闻烟味。“生小家也是个可怜的女人。”马密说:“虽然长得丑,可是一把过日子的好手,家里地里样样活拿得起放得下。生小当了队长,慢慢地就成了村里的‘戈丁’,‘戈丁’你不懂吗﹖就是公羊。村里有点姿色的女人他都想弄到手。这年代,脑筋灵活的女人都愿意让戈丁跳,有利可图啊。生小老婆说的‘飞机’是村里最漂亮的女子,一般‘戈丁’她不让跳,支书下乡干部她才接待。‘小车’长的也不错,队长以上的都可上她的车。‘大客车’长得一般,只要给钱谁都可以上她的破车。村子落后,姑娘们都不想在本村找婆家,一长大就跑了。小伙子没念成书的都讨不到老婆,要是没有这‘大车’﹑‘小车’,真不敢想象,村里的光棍汉咋熬呀﹖”唉,可怜的父老,慢慢熬吧,会好起来的。
到了上自习的时间,我到教室给孩子们辅导去了。马密也走了。下学后,我又来到池塘边。这是一个好去处,我一有空闲就来到这儿,有时也和秀娃她们打打牌,可惜这样时间不多。生小嫂炒完了莜麦,她一天没吃饭了,大概是饿了,在锅底的灰烬里烧了十几颗大山药,焦黄焦黄的,非常诱人。她在口袋上蹭蹭,就连同那焦吧吃下去了。我觉得那样吃不好的,会生病的,再加上她受了气,和着泪水吃焦吧,唉,我和她还没说过话呢,就没有多说什么。
“你就是张老师吧﹖”女人问。
我说﹕“是。”
“你也吃一颗烧山药吧。”我接过一颗,剥去焦吧吃了,就是好吃。
女人看看我,说﹕“我还就爱吃那焦吧。”
“少吃些,会生病的。”我说。
“没事的,我这人肚肠好,吃下生铁也能消化。”女人说。
“哦。”我回到学校,爱平又给我捏好了莜面鱼鱼,这孩子真懂事,天天帮我做饭,说﹕“您成天为我们忙的顾不上做饭,我帮你做点还不应该吗﹖”
我没说什么,把莜面鱼鱼下到锅里。一股香味扑鼻而来。我刚吃了饭,爱平就来了,她走进我的办公室,又开始给我整理桌上的书籍。看看她觉得不对劲:“你咋啦,爱平?”
“我不能再着跟您念书了,妈妈给我找了个婆家。山里西岭的,二十四岁了,比我大十岁。”爱平说着就哭出来了。
“你还是个孩子,你妈妈咋能这样呢?我去找你大大说说。”我说。
爱平哭得更伤心了,“不要去找他们了,没用的。我的哥哥已经31岁,早过了结婚的年龄,我大大妈妈要我给哥哥换妻接续香火,他们三个给我跪下了,妈妈说,我要不答应她就去死。我姑姑就是西岭上的,这事就是她搭的桥。我去姑姑家,那男的我见过,上过高中,地主成分,心灵手巧,打得家具远近闻名。谁家娶媳妇都请他打家具。人也高高大大,眉清目秀,是个好人。只是我还太小,还想念书。可是我的哥哥不能再拖了。再说他家的妹妹比我更可怜,16岁了,我哥哥31岁,大了15岁啊。我哥哥没读过一天书,笨的就像猪。妈妈说,我家是捡了一个大便宜。再说,人家山里有许多树木,他打家具有的是原料,不愁吃穿的。我们村里啥也没有,就这几亩薄田,遇上旱天就饱不了肚子。”爱平虽然只有14岁,可她太懂事了,有点让我害怕。她擦擦眼泪,反倒做起了我的思想工作。“张老师,我真的舍不得离开您,我很想上学读书,将来也向您一样当一名老师。可我知道,人有时斗不过命运。这是我的命,我就跟他去了,姑姑说,他也就像张老师您一样,喜欢读书。一有空就看书,我喜欢喜欢书的人。”她擦擦眼泪,露出一脸羞红。
“老师,我走了。我弟弟三亮就全靠你照顾了。他也喜欢读书,可他耽误了不少。一定要让他睁开眼,让他识字识数,将来好走出山里。”爱平说到此处又流下了眼泪。我说,“我一定要和你大大说说,最少要让你读完小学。”
“不必要了,差一学期了。一样的,那家人也不等了。他家的妹妹在读初二,也想读完初中。可我哥哥不能再等了。我已答应,再过几天就要走了。老师,保重。”爱平哭着走了。
我也没有去她家找她的大大去说啥。只是心里纠结了好长一段时间。如喉有刺,咳不上来,也咽不下去,好难受。
六月初九,爱平被一辆骡车拉走了,那骡车上扎了化树条棚子,外边搭了一层花线毯子,算是花轿吧。轿帘遮得严严的,没看到她的脸面,可以想到她一定哭得很无奈,很伤心。鞭炮噼噼啪啪,鼓乐嘀嘀哒哒,都是击在我的心肌上的超强激光,我非常痛心地回到学校,用一块湿毛巾蒙住脸失声痛哭。
早上爱平走了,中午她的嫂子也被搬回来了。也是用骡拉花轿搬回来的。淘气叔要我去参加婚礼,我记了一元钱的礼。本来应该高兴的事,可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看看那新娘子,一副娃娃脸,哭得成了泪人人,哪个能笑出来呢﹖胡乱吃了一口,没觉出香甜来,就离开了爱平家。
第二天一早上,马密就来到学校报告了我一件惊天的大事。那新娘子来时就带了一把剪刀,入洞房后就自杀了。爱平他哥哥喝多了人事不省,看的人可怜那孩子,也没有心事闹洞房。所以谁也没有发现。第二天早上,爱平的哥哥酒醒了,才发现新娘子割腕了,血流了一滩,已经不省人事。爱平她大和哥一起把新娘子送往医院了,死活不明。
孩子被送到医院输了血总算保住一条命,可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变得迷迷糊糊人事不清了。爱平他哥哥良心发现,把她送回了娘家,还对她的岳父岳母说,不要勉强她了,好好给她看病,等她清醒了,随她。丢下三百元,那是他家的全部积蓄。他看看妹妹,抱在怀里拍着妹妹的肩说,“是哥哥害了你们俩。你也随你的意吧。”一咬牙扭头回了家。从此后他变得少了话语,只知苦受,不说一句。人喊得急了,就‘哦’一声,再没有第二个字。
那孩子住了一段医院,病好了。他在妈妈和嫂子的陪同下回到了岭后村。他的哥哥,爱平的爱人赶了一辆骡车,同时拉来一顶他亲手精心制作的衣柜,那是他给自己做的摆在新房里的衣柜。那就不是一顶衣柜,而是一件艺术品。衣柜正面是用桦树根雕刻镶嵌成的龙凤图案。没有染一点色,全是桦树根的本色,可又不缺颜色,赤黄蓝紫黑白,要啥有啥,不少一色,不多一丝,真是巧夺天工。这是爱平的爱人花一年多时间做成的。爱平一见到这衣柜就开始喜欢上了这衣柜的制作者。她回娘家的时候提出把这衣柜先送给她哥哥,那后生非常爽快地答应了,还说回来了再做一件更好的。爱平的嫂子跪在爱平的大大妈妈面前,“大大﹑妈妈。我对不起你们,你们就认我做你们的女儿吧。我也认他做我的哥哥。你们的恩情我不会忘记,滴水之恩将涌泉相报。”姑娘磕下三个响头,额头磕破了。爱平和她妈妈把姑娘扶起来,抱着哭成一团。“我儿子没福分,姑娘你就随意吧。”姑娘说︰“妈妈,我哥哥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虽说儿子的婚事空喜欢一场,可结局还不是最坏的,吃了饭那姑娘和他哥哥一起回去了,爱平要在娘家住几天,说好了三天后女婿来接她。
爱平她大大妈妈虽说通情达理让那姑娘回去了,也没提女儿的事。可抑制不住唉声叹气,也抑制不住老泪纵横。爱平也为哥哥难过,不得不给给父母宽心,“哥哥的婚事以后我们也会帮助的。”三天后,女婿上门来接爱平,同时拿来一千块钱,放在岳父岳母面前,说我妹妹不懂事,大大妈妈让她回去了,我们一家人心里过意不去,这些算爱平的娉礼吧,好再给哥哥说门亲。爱平听了也很感动,这家人真是好人。她帮大大妈妈把钱收了,还说到时候不够了再说。女婿也高兴地说﹕“对对对!”吃了饭,大大妈妈打发爱平跟女婿要回去了。走到村口,爱平的二大拦住了,不让爱平走,说﹕“太便宜他们了。世上哪有这般事﹖”
爱平的大大听到了,急急忙忙赶来对弟弟说,“这是一家好人,后生也不错,咱爱平跟了这后生不亏。如今的彩礼也就是三五百,咱啥也没说,人家就给补了一千。还给拉来一顶衣柜,那衣柜是咱女婿亲手用一年多时间做成的,可真好,张老师说那不是衣柜,是什么艺术品。值几千块呢。”
爱平的二大说﹕“那咱爱平就这么便宜他家啦﹖”
“不这样该咋样呢﹖”
“唉。”
爱平回去以后的第二天晚上,三亮和我说,队长生小的老婆得病住院了。我问,“什么时候病的﹖”
三亮说﹕“就她捉奸那天半夜,听村里的医生说是着了凉,呕吐,肚子疼,村医给输了两天液,更厉害了,去了乡卫生院。
我想,十有八九是那几颗烧山药焦吧在作怪。我要是早知道她病的话,也许能让她少受罪些,可惜知道的晚了些。第二天是星期天,下学后,我回了我村,直接去了卫生院。靳医生、邸医生都在,我们嘘寒问暖一阵后,我问起生小老婆的病情,靳医生说:“很不好确诊,在村里耽误了两天,症状很不典型,既像阑尾炎,又像肠梗阻,我建议她转到县医院去了,下午刚去的。”
我把她得病前捉奸打架炒莜麦和泪吃烧山药焦吧的情况和医生们说了,邸医生很肯定地说,是不全梗阻,也怪我们问诊不详,要是早听到福柱说的情况,这病就好处理了。靳医生给县医院的杨连生院长打了电话,通报了情况。杨院长说,县医院的诊断是阑尾炎,建议马上手术,家属不同意,转到忻州地区医院了。邸医生说:“医生一步不到位,就会给病人增加许多负担,甚至是生命的代价。”靳医生也很为病人的情况担心,“就是呀,我们为什么不细心些呢?”
从医院出来回了家,大大妈妈正为啥事发愁呢。妈妈说:“你哥哥因为深翻土地没达到工作队的标准,工作队要开他的批判会,他就不知跑到哪去了。工作队要人,说交不出你哥哥就让你大大去替他接受批判。唉,这年头啥世道啊。”

哥哥人送一个外号叫‘野人’,60年大饿那年,他17岁,他一个讨饭跑到了口外,给人放羊,度过了那个艰难的年代。再往后,村里好一点,他就在村里呆着。一有风吹草动,他就跑出去了,找到活儿干他就干活挣饭吃,找不到活儿干,就要饭吃。要不到,他就到地里偷几颗山药红薯,弄点火烧着吃,弄不到火就生吃。哥哥黑瘦黑瘦,披头散发,满脸汗污,就像个疯子,人们叫他‘野人’。我那时还小,心里想,野人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我大大快要饿死,被老支书赵海仁送到岭后村的那段时间,我的哥哥就外流不在村里了。妈妈下地干活,二哥上学,姐姐到地里挖野菜,我和云生在黄土坡上打洞洞玩。我和云生玩了一会儿,可能是因为饥饿,玩的没有一点兴趣,一会儿,就在温暖的阳光下昏睡过去了。睡的正香,有人拍我的肩,“福柱,福柱,”睁眼一看,是哥哥。他更加黑瘦,脸上好像只剩下两只眼睛。哥哥见我醒来了,拿过一个破皮包,从中取出一块发霉的馒头,送到我的手中,“吃吧。”我就像饿极了的小狼崽,不顾一切地大口吞了起来,不想一口就咽住了。哥哥赶忙从包里取出一个搪瓷缸子,跑到河边舀来一缸河水,帮我把那口馒头顺了下去。中午,二哥姐姐妈妈都回来了,哥哥哭了起来,问我妈妈:“我大大是咋死的?”
我一听急着说﹕“大大没死。在岭后村。我想大大,哥哥﹐哥哥,你带我到岭后去看看大大吧。”
哥哥看看妈妈问:“真的吗?”
妈妈说“真的,为了救你大大的命,你海仁叔把你大大送到岭后去了。在家他都把吃食都给你的两个弟弟吃了,险些饿死。昨天我去看了看他,好多了。”
哥哥舒了口气,拿过那个破包,打开来,取出许多好吃的,好多我见都没见过。有两块馒头,发霉了。有些像打灯牛牛的豆豆,哥哥说是花生米。有黄豆,有饼干,饼干我也没见过,很甜。我只吃过妈妈做的莜面拌糠烙的饼饼,比那好吃多了。还有些什么,记不清了,反正都是我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至今说起来还津津有味。哥哥说那是他听人说大大饿死了,爬火车往回赶的半路上,在饭店等别人吃完饭折人家吃剩的碟子弄到的。

哥哥啊,你又野到哪里了?
爱平走了以后,二元也走了。二元是我班上最好的学生,他爸爸是公办教师,在城里教书。这个星期天,二元他爸爸也回来了。他看了二元的作业,特别是作文,非常满意。说二元进步不小,特意续了一天假,割了肉,要等我来了和我好好喝一盅。二元一天玩的非常尽兴,出汗出的衣服都湿了,他爸爸很不高兴:“你一整天连一个字都不写,还像话吗?”
“我们张老师说了:只要完成了学习任务就好了,不是写得越多越好。那天,学了七个生字,我早会写了,我默写一遍,再一遍也没写,张老师就让我教一年级的学生了,教完他们我就去玩了。”
“什么?”二元的爸爸生气了,“不多写咋能学好呢?‘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不吃苦中苦,哪来甜上甜?’古人头悬梁,锥刺股,你做到了吗?你们老师还咋讲来着?”
二元却很神气地说:“我们老师说了,孩子们就得让他们尽情地玩耍,玩得越尽兴越好。不过,他还说了,必须完成每天的学习任务。我们的张老师真好,每天的学习任务是一定的,从不加码。只要完成了,就可以尽兴地玩。”
“你们的任务都是一样的,你和三亮都一样吗?”二元的爸爸问。
“不一样,我和他不一样。他认下来就可以了,我得写下来。写作文他只要通顺就可以了,我还要突出重点,有细节描写。数学他会做式题就可以了,我必须独立完成所有应用题。有时老师还要让我做些奥数题。不过,都是有计划的,不是乱加码,我总有时间玩的。”二元越说越来了劲,“我们老师说了,我长大了能当个好老师。”
“哦,这还差不多。”二元爸爸说,“可是,你也不能这么成天的玩。这绝对不行。明天把前一周的作业全重做一遍。”
二元很不情愿地说,“哦。”
一下午二元一个字也没写,又玩去了。他爸爸很生气。晚上逼着他写到半夜,第二天,他爸爸对他说,你必须把昨天误下的补上来。可是他又没写一个字,这下他爸爸真的生气了,“这还了得,这小子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就动手打了他,二元也不服输,“你打死我,我也没错。我们老师说了……”没容二元说完,巴掌就劈头盖脸打下来,鼻子出血了,才停下来。可是二元还是不低头,不认错。
我随二元妈妈来到他家正遇上这场面,我真不好说啥。
“这小子,连我的话也不听了。我让他把前一周的作业重做一遍,他就是不好好做。还‘我们老师说了,我们老师说了’。多做些作业不好吗?”二元爸爸越说越气。
“那些我都会了,再做就是劳民伤财。我们老师从不这样。”二元也来了劲。
“二元,不可这么顶撞爸爸。”我说。
“唉,吃饭,张老师,对不起。不要见怪”。二元爸爸妈妈很热情地招待我喝酒吃饭。胡乱吃了口我回了学校。二元爸爸是老教师了,我不好多说些啥。下午,二元他爸爸就把他带到城里去念书了。为此,我好伤心。那种旧的教育理念根深蒂固,真难改变。许多老师不管学生的具体情况,作业越来越重,题海战术,压得学生喘不过起来。更有一些老师,‘十遍十遍,不看不看。’他们让学生写生字十遍十遍,学生写下了让他们看,他们说‘不看不看。’这有意思吗?
学生的健康成长,受多方面的影响,不只只是学校一方面的力量就能够促成的。一个山村小学民办教师,他自己的温饱都不能得到保障,一个人教三十多个孩子六个年级,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可了每个家长的心。何况部分家长的心思还不是正确的,本来就不可顺从他们。二元爸爸不给孩子留一点自由的空间,一味地加大练习强度,搞题海战术。孩子有永远完不成的作业,一直加码没完没了。孩子看不到成功的希望,久而久之咋能不厌学呢?古人头悬梁锥刺股,你试试,你把自己吊起来,再扎上几锥子,你能受得了吗?做了父亲就忘了自己当学生的时候了吗?哪个孩子不希望自己的童年在欢乐中度过?我就不信你小时候就是头悬梁锥刺股的,哪怕是一次,那也是也是十分可怕的。家长为什么就不能站在孩子的角度想想呢?
人生活的周围环境影响他的成长。家庭、社会、学校三方面,学校只是一方面。家庭是孩子接触最早最密切的环境,家庭的影响对孩子的影响最关键。社会就像大气层,孩子生活在大气层中,社会环境对孩子的影响力无孔不入,是不可估量的。相对而言,一个教师对孩子的影响力简直是微乎其微的。我倒不是推卸自己的责任,确实是有感而发。我在二元身上投注的心血真是最大了,一年多来,除了吃饭睡觉,我想的全是他们。我也觉得有了收获,见了功效。孩子们的脸上有了喜气,校园里有了歌声笑声,就是考试成绩也是岭后小学有史以来最好的。可惜家长还是这么不理解,他们就是看不得自己的孩子有一点玩耍的时间,孩子们玩一会,跑跑跳跳,唱唱笑笑就是耽误大好时光,荒废学业,就是最大的罪过。可这些,我怎么也不敢苟同,仔细检查自己没有错啊,这更让人伤心无奈。
杨叔年老又有了病,卸任了。造反起家的李成员当了支书。他儿子女儿都在我班上,对我还比较客气。李支书对乡亲们就像阎王爷,成天黑着脸,没有人不怕他的。他干事雷厉风行,说干啥就干啥。1976年12月第二次农业学大寨会议以后,广大农村又经历了一次春天即将到来的倒春寒。岭后村要在庙沟打一座大坝,全村男女老少都要上阵,轻伤不下火线,小病不离战场。工地上人来人往,红旗飘扬。工地离村只几百米,也不让村民回家吃饭,工地上搭起了锅灶,中午晚饭吃在工地干在工地。工地干活的时候,车水马龙尘土飞扬,休息的时候不是歌咏赛诗活动,就是批判斗争大会。村民们苦干一天,寒风就着半熟的小米粥吃个半饱,灰眉骨眼,腰都直不起来,哪有心情莺歌燕舞唱歌赛诗呢?
今天公社在岭后召开现场会,李支书带领两个民兵就像‘鬼子兵’进了村,挨家搜,不留一个人在家,哪怕是病人也要到上工地,死也要死到工地上。二宝福老婆子宫重度脱垂,村里人说是‘气球’下来了。由于得不到起码的治疗,脱垂的子宫磨破了,出血很严重,再加上感染,那女人快要不行了。李支书还是把她赶到了工地,开她的批判会。二宝福老婆一步一挨被拖上批斗台,口号声淹没了人们的良知。那女人大喊一声:“老天爷呀,睁睁眼吧!”一把把裤子脱了个精光,女人仰面八叉躺在红彤彤的阳光下,档里那‘气球’就像带血的猪心还在滴血。女人没了气息,李支书也没了底气,拉来一面旗帜盖住了那女人。红红的旗帜下,那女人一动不动。现场会不得不散场。李支书还算有点人性,派骡车把二宝福老婆送到乡卫生院去了。
下午,二宝福老婆脱光裤子的事,在孩子们中间传开了。“那老婆真不要脸”。“那女人裤裆里有个流血的气球”。“那女人破坏农业学大寨”。孩子们幼小的心灵被污染得这么严重,我的心好痛啊。从小就没了善良的同情心那还了得?我的两个最好的学生爱平和二元都走了,这事给我的打击好大,办好事不被人理解对心灵的伤害更大。爱平做了封建婚姻和贫穷愚昧的牺牲品,二元受旧教育理念的伤害,这都是在我的心上扎了一刀,我心滴血不止。这心上的伤害还不能和别人说,有谁能理解呢?你又有什么法子可以改变这些呢?我只能暗暗叹气,暗暗流泪。好在我还有30个学生,一看到他们天真活泼的样子,我就忘了伤心,来了精神。二鹅、二连、密文、三文、有栓……这些孩子都是非常可爱非常聪明的孩子,他们和我已经建立了深厚的师生情谊,我在他们心里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就因为这,我也不能松懈,必须更加努力,让事实证明我的教育理念是正确的,证明我的做法没错。
这天,课间时间,我和同学们在树荫下乘凉,同学们见我闷闷不乐,也围在我身边,不说不笑。二鹅像个小大人,她眨眨她那大大的好看的眼睛,对我说:“老师,我爱平姐和二元走后,您就一直不高兴了。其实,我们也会懂事的,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就是呀,我们也会好好努力的。老师,您不要闷闷不乐,我们会争气的。”其他同学也七嘴八舌地说。
三亮也说:“他们走了,还有我们。张老师你不会离开我们也走了吧?”
看着这些天真可爱童言无忌的孩子,我还能不高兴吗?我对大家说:“我是不会离开同学们的。我也不是因为走了两个好学生难过的。我为爱平还是个孩子就出娉了而难过,她应该在学校读书呀!二元到城里读书是对的,那里比咱村里的条件好得多。再说,你们都是好学生。”
“再过一年咱们看看,我们共同努力,消灭80分以下的学生。”三文说。
“好,我们共同努力。”我拍拍三文的脑袋说。
“好,共同努力。”同学们把小手和我拍在一起。看到同学们这么懂事,我的心里不知有多么高兴,真是乐开了花。这也是我教书的又一行之有效做法。老师要和学生交心交友像兄弟姐妹一样有亲情有关爱,老师要和学生就像一家人有信心有志气团结一心共同奋斗。老师不是父母要胜似父母,父母可以素质低老师不可,父母可以没文化老师不可,父母可以溺爱子女老师只可真爱,父母可以在孩子面前随随便便老师绝对不可。走上教书这条苦行僧的路,尽管道路漫漫荆棘丛生,我不悔不弃,一定要坚定地走下去,因为我看到了桃李满天下,普天皆学儒,我在丛中笑的胜境。人说‘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燃烧自己照亮别人这样的结局是我不想要的,我要等我老了,就像普明山上的树一样,给后人留下一片绿荫。
工作一步一步地继续,转眼到了年末,又要期末考试了。考试前两天,下了一场好大好大的雪,将近一尺厚,避风的地方积雪有几尺厚。遇上这样的大雪,岭后就封路了,村里的人出不去,在外的人也回不来。为了不误考试,我带领四五年级的大一些的学生用铁锹铲雪,一下午只铲到了五里沟沟底,再往上就是阴坡又避风的地方,雪厚坡陡,我想只靠我和十几个孩子说什么也是修不通的。回家时我让孩子们回家动员大人参加,帮我们把路修通。还好,下午来了十几个家长,支书李成元也来了。有了大人,我没让孩子们出去。三亮不听话,悄悄地跟在后边来了,我也没说啥。在李支书的招呼下,进度很快,太阳还很高就修通了。大家有说有笑回了家。
第二天,我早早地起来招呼孩子们出发了。雪后的清晨寒风刺骨,呼出的白气一会儿就在帽耳朵结了厚厚的雪。一年级的学生家长护送,下坡上坡都背在背上。杨叔有病不能来,她的小女儿小杨平我背着。紧走慢走来到中心学,已到了考试时间,把孩子们送进考场,孩子们还伸不出手,他们直用口里的热气哈发紫的小手。我让他们把两手合在一起,用力搓搓。校长来了,让我赶快离开考场。唉,一个小学的期末考试还弄得这么草木皆兵,需要吗?
阅完卷,登出分数,细细一计算,各校各年级排队造册,最后又印一张大大的统计表,发放到每个教师的手中。在这张表上,岭后小学排在第一行。五个年级都是第一,校均分也是第一。五个年级六个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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