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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梦初见,忆旧容

作品名称:悉源      作者:春光明媚      发布时间:2017-12-04 09:20:15      字数:5121

  第二十九章梦初见,忆旧容
  一
  骄阳湾主郑重其事地立在歆尧庄门口,严肃压抑的表情令几人感到愕然。此人仿佛脱胎换骨,从前面上的冷酷漠然、自私自利一扫而空。
  臻鲟望着这个陌生的人,她一点也不了解骄阳湾主,不过他显而易见的蜕变令人心中隐隐生出一丝喜悦。毕竟个人的好恶在这片土地的存亡面前渺小如尘土。大眼瞪小眼,他们波澜不惊的外表下藏着的怕都是波涛汹涌,他们面对对方都是将信将疑、冷言冷语。臻鲟首先走上去化解此时僵硬得令人窒息的气氛,顺便探问一句骄阳湾主的真正意图,当得知他真真正正一片诚心后,臻鲟大松口气。
  臻鲟很快又成为骄阳湾主得力助手,每每望着臻鲟匆匆忙忙的背影,列傅皙就会叹上一句:“恐怕我幻想的太美好了,我以为她不会再管歆尧庄。臻鲟太爱这个地方,胜过自己的妈妈和自己的一切。”
  国鹤颇为赞同又颇为敬服:“她不在乎领导者是谁,只要歆尧庄能好、悉源能好。”言罢,国鹤庄重地向列傅皙道,“她的想法可能是最正当、最重要的了,对骄阳湾主抱有偏见是咱们的不是。”
  “可是……这么多天,我没有看见任何好转之象,反而感到云层的铅灰日益浓厚。”列傅皙忧虑地抬头,举目,一片压抑肃杀之气。“也许是白费力气,我看,骄阳湾主不是那么值得信任……”
  “你现在看湾主,真像你当时看闫凋影。”国鹤只轻描淡写一句话,列傅皙一个激灵,耳根微微发热,渗出微红。
  她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转移话题道:“鹤姐,你知道湾主正在怎么救悉源吗?”
  国鹤摇头:“我不知道。”
  “且让我们看看吧。”两人举目望去,都含着期待与祝祷,盼这满地的荒芜能被全新的光与热闪耀着覆盖。
  二
  群星阴寒,众人入梦。
  列傅皙卧在被中,刚刚接触皮肤的被子有些凉,令人昏昏沉沉的月色撩人地漫上侧脸。随着体温渐渐将被子烘热,眼皮发沉,停止一切思虑,一只脚迈入梦之门槛。半梦半醒,列傅皙觉得银亮的月光在床角飞速流动,慢慢流动到桌上地上,留下一片雪亮。
  她还以为是天明了,心里不乐,还未安安稳稳地睡就稀里糊涂地亮了天?于是列傅皙缓缓爬起来,仔细望着屋内,银白的雪光刺目,然而这光又似乎不是从窗子透过来的。她穿了一件外衣,惶惶地走出门,手心里微微沁出冷汗。原以为外面会很冷,不料风仿佛凝住了一般,连墙根下的杂草也静静立着,一动不动。列傅皙刚想转身回去,就感到狂风四起,寒气凛然入骨,她一下子站在那里,倏地明白过来,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她敲敲自己的头,捏捏自己的脸,将双手向前摸索去,微寒的空气无比真实。冷不丁地,她抓到一只手,惊出一身冷汗,头发都竖起来了。
  定睛一瞧,面前倏然出现一女子,脸上带着些许柔波,让列傅皙稍稍安心,只是攥住女子左手的手止不住地抖,几乎失去知觉。
  女子轻轻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向列傅皙勾勾手指。列傅皙迷离地跟了过去,这种感觉与曾经的某一瞬间惊人地吻合了――
  寒冬午时,余蒙染嚷着饥寒交迫,于是列傅皙她迎着雪去买吃食,不料在路上被一人拦住,仿佛坠入海市蜃楼般的幻境中……
  列傅皙背后发寒,忽然死死地停住,似一尊雕塑。
  “慢着!站住!不要再走了。”列傅皙一把扣住前面女子纤细的手腕,惊惶中带着淡淡的低沉严肃,使得声线发颤,“你是曾在路上拦住我的人,让我来到悉源的人。”
  “是啊。”女子俏丽的脸上顷刻露出笑容,转过身正视列傅皙,并将手搭在列傅皙肩上。列傅皙浑身不安,后退了好几步,脸上带了冷意,话语里长起刺儿:“你肯定不是普普通通的人吧!我们一定是在梦里相遇吧!你又有什么碎碎的话念叨?”
  “什么碎话?怎么念叨了?”女子不怒反笑,她畅快地笑了几下,“难道你没来悉源?跟你有缘分的人难道没有在这里等你吗?”
  列傅皙哑口无言。
  “你呀,听我的。”女子拉着她慢慢走到悉源水边,流水淙淙,泠泠地从石头上冲刷而过,点点坠入青嫩的草叶,她轻轻一指水中,“看,看出那是谁了没?”
  列傅皙向前,水中静静躺着一位老妪,面容慈蔼,跳脱尘世,水流不能动其分毫。隐隐觉得面熟,却就是记不起来,急得列傅皙踱步。
  “别急,明日让臻鲟带你去骄阳湾主之处,你自然会想起。”女子淡然地摆摆手,然后坐到水边,赤了双足。列傅皙只见那水中老妇的影子渐渐淡去,周围暗下去,女子清瘦的背影则愈发明亮耀目。
  列傅皙静静注视她的背影,看见她走入水中,须臾后,慢慢模糊了……
  耳边隐隐听到清脆似银铃的婉转鸣叫,刺破眼前虚无的画面。列傅皙混混沌沌睁眼,看见窗外枝杈上蹦跳的雀儿,晨光从某种角度看去浮着一层淡蓝。列傅皙以手抚额,觉得头微微有点疼,便自然而然倒下去,又小憩一会儿,方才起床。
  她总想起女子的话,声声在耳。于是很快出门去找臻鲟,两人在悉源水旁遇见。水光潋滟,列傅皙不断缠着臻鲟带她到骄阳湾主那里去一趟,臻鲟却一直摆手不同意。
  “臻鲟,你秘密进行什么大行动却不肯告诉我们,你是不把我们当朋友还是要忙死自己!”列傅皙嗔怪道。臻鲟正色说:“我要是有什么难处,怎么会不和你们说?”
  “那可不一定。”列傅皙拍拍胸脯,“我们都明白着呢。认识你的人啊,无一不知你这个倔强认真劲儿。你要是真有什么困难,会说才怪了,总是自己吃苦自己受累,闷葫芦一个。”
  臻鲟不自然地眨眨眼,转瞬又微微地笑起来,“好吧好吧,我是让你看破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骄阳湾主具体在做什么。”
  “我可不信。那你每天跑去干嘛?”
  “我就帮着打几桶悉源水。”臻鲟轻描淡写。列傅皙仔仔细细打量臻鲟一番,然后“哼”了一下,继而道:“这么枯燥无味,怎么让你做?”
  “你看看,你不信吧!不信也别问了。说句实话,我真的不知晓。”臻鲟拍拍手,“好了,我去打水了!”
  列傅皙拦住臻鲟,软磨硬泡,直缠得臻鲟不耐烦了,对她的行为感到奇怪:“你今天怎么了?平常你都不会过多关注此事的。”
  列傅皙神秘地靠近她的耳朵,嘀咕了一番,将昨夜稀里糊涂的一个梦尽数说与了她。臻鲟仔仔细细思忖了一番,用眼睛斜着列傅皙,微微勾起嘴角:“你又编故事了,居然用上官漓尔的奶奶来作为素材,太不厚道了吧!”
  列傅皙感到脑中忽然被什么劈开,豁然开朗,死死扯住臻鲟,声音不觉扬高:“对,漓尔奶奶……我在梦里、在今天早晨思索了很久都不知道梦里那个女子指给我看的究竟是谁,还觉得有几分熟悉,现在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明白了!臻鲟,你带我去一趟,行不行?我有两次见到那个女子了,我觉得她身上有蹊跷,她的话也有蹊跷,骄阳湾主也定有蹊跷!”她抓住臻鲟双手,恳切地道,“你难道百分之百信任那个骄阳湾主吗?”
  见臻鲟面露复杂之色,列傅皙眼中放出光来,话中更加了几分急切。最终,臻鲟缓缓点了头,拉着列傅皙的手急匆匆跑去。
  三
  得知二人的来意后,骄阳湾主脸上露出一丝冰冷又愕然的笑,带领臻鲟和列傅皙走向屋后的空地,面前有一个新挖的池塘,里面静静卧着那个拥有一张似曾相识的脸的老妇人。那池子里有一层浅浅的水,粼粼地泛着白光,这水,仿佛冰一样凝固了老妇人安然的表情。
  列傅皙紧盯着骄阳湾主再次覆上冰霜的脸,再一次清晰地感知到了这个人心底的冷漠。她不寒而栗,又怒火冲天。那果然就是漓尔的奶奶,她欲冲上去理论,却被同样震惊却无所作为的臻鲟拦住。列傅皙几乎失去理智了,臻鲟这么一阻拦,她感到脑上的血管跳动得愈发激烈,就像炭块盖在上面,“嘶啦嘶啦”地烧着。她一把甩开了臻鲟,并由内而外一嗓子吼出来:“我去告诉漓尔他们,也让这里所有人都赶走你!你就是这样拯救悉源的?”
  她不管不顾地狂奔到官漓尔门前,闭上眼睛稳定了呼吸,正想敲开门,臻鲟的手有力地伸了过来,攥住列傅皙的手腕。
  “你还冲过来拦我?臻鲟,你觉得他将别人至亲的遗体任意偷来,没有触及你的底线吗?哪怕是真的为了悉源?”列傅皙咬牙切齿,想要推开她,臻鲟此刻却力大无穷,极力想让列傅皙冷静下来。两人互相都挣不脱对方,又都想钳制住对方。
  列傅皙叫起官漓尔的名字来,臻鲟又没有办法堵住她的嘴,便冷冷地大喝一声,两人一起静下来,呆呆地望着对方眼中复杂闪烁的火花。
  “他们祖孙三个每天早上去钓鱼,现在不在家中。”臻鲟慢慢走近列傅皙,“你不要这么义愤填膺,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用漓尔的奶奶来试验一下,或许还是生机。”
  列傅皙冷笑着,是臻鲟从未见过的讥讽,面孔几乎揪成了一团,怒气向外汩汩流淌:“生机?骄阳湾主带来的哪儿是生机,分明就是将要灭绝!”
  列傅皙漠然地看看臻鲟,又垂着双手僵硬地移开目光,去看那些黯淡的颜色、阴郁的天地。她漫无目的地离去了,回到家中,似木偶般坐到椅子上。
  这面若死灰的样子,显然将国鹤吓到了。
  国鹤伸出五指,轻轻在她眼前晃了一晃。列傅皙厌烦地转过身去,在她转身的一刻,国鹤颇感意外,从来没有什么事是让列傅皙如此烦闷纠结,甚至会对她国鹤爱搭不理。
  “怎么了?”
  列傅皙并不想马上回答,用五指拄着额头,指尖在黑发上拨弄。国鹤又一次追问,并补充一句:“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吗?”列傅皙长叹几声,又几声,依旧只字未言。
  国鹤有些急了,列傅皙从不曾瞒她什么的,今日是怎么回事!国鹤眉头微蹙,语气里有了几分失落:“看来我们自从那张报纸出现后,是渐行渐远了。”
  闻之,列傅皙的心里滚进了滔滔咸涩的波浪,她立即正对国鹤,极力否认,有些结巴起来:“不……不不,这件事……我提起来就闷得慌、憋得慌。鹤姐,我问你一句,当初大婶家里,你们都要抛下她的女儿划船走人,我也就随大流,没有守住对大婶的承诺,好好保护、照顾那个小姑娘……你觉得,这是我的错误吗?”
  提及此事,国鹤不由沉默、不由深思。即使现在大婶和古乃勤生活的安乐,但对于大婶,他们不能说没有愧疚,某一个时刻,甚至心虚和恐惧更能压倒愧疚的心理。
  半晌,国鹤终于开口了:“不,这是我们的错误。”他们的摇摆、自私、怯懦、失信于人。
  “那我要是跟你说……”列傅皙疲惫地闭眼,又睁开,难以抉择地望着国鹤,将漓尔奶奶的事情告诉给她,继而期待地发问,希望国鹤能给一个主意,她问:“现在,咱们的选择是什么?我们要告诉他们吗?还是隐瞒,一直隐瞒?烂到肚子里?”
  国鹤凝视着墙角细微的灰尘,看着它们漂浮,漂浮,漂浮不定。一如此时屋中二人的心。
  悉源水边,唯詹净和官漓尔走在水边,感受潮湿的气息,羯恺坐于岸边慨然长叹:“没有鱼了。”
  官漓尔去抚平了羯恺的眉头,爷爷微白的眉毛划过她的指尖,她轻快笑道:“那我们回去吧!”
  祖孙三人的背影映在列傅皙眼中,在悉源潜在的危机里恬淡而快乐地生活,令人温暖沉醉,列傅皙站了好久,方才想起自己来找他们是为了什么。
  三人转身,目光恰撞上列傅皙有些沉重的眼神。
  官漓尔自然兴奋,向前跑去,握了列傅皙冰凉的手,欣喜道:“你居然来找我们了。还以为你就和你鹤姐玩儿呢!”这样的热烈,果然还是漓尔。列傅皙勉强笑着,然后说:“漓尔,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直言!”
  四
  吵嚷声充斥着骄阳湾主的居所,官漓尔的手指一直指着骄阳湾主的鼻尖,涕泪如雨,脸上浮起激动的晚霞色。
  大闹了一番,漓尔奶奶终于入土为安,三人皆怒火中烧,而骄阳湾主脸色青白,眉毛滑稽地一挑一挑。列傅皙站在一旁,静静看着,有一种莫名的窒息感要将她溺亡。
  在她回到家中后,平躺在床上,放空自己,渐渐地,眼角微有潮湿之意。她呢喃着:“我那么厌恶自己做出决定后又后悔的感觉。”一旁的国鹤心尖五味杂陈,同列傅皙躺在一块,掌心覆上列傅皙的手背,徐徐流进来一些温暖。两人面对着面,列傅皙的眼中浮动着迷茫,有些恐惧地问:“漓尔他们会负气离开吗?”
  “漓尔肯定要走,即使不走,我想,她恐怕不会再理我们。”
  列傅皙坐起来,双手抱膝,接着猛地锤头,叫道:“我不该告诉他们。我怕,悉源就真的只有那样一种办法去涤净水流了,我怕别无他法了!”
  “别自责,这不还是我和你一同的决定吗?那你有想过为什么偏偏漓尔奶奶的身体可以有这样的效果?”国鹤凑近列傅皙,伸一只手温柔地揽住她的肩膀。列傅皙也觉得无比奇异,摇头说不知。
  “那等臻鲟得空儿,我们去问她看看。别多想,悉源的事情,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国鹤将列傅皙脸侧的碎发撩到耳后,一下下顺着。
  列傅皙将脸埋进臂弯,嘟哝着:“臻鲟被骄阳湾主留下来,怕是,没空了……”
  两人在家里待了一个下午,日依西山后,天色墨蓝,才出门去。春夜的寒冷比冬日更让人手脚发麻,乍暖还寒,那风贼溜溜地钻到脖颈、裤脚、衣袖里,连着心底的凉意让人寸步难行了。
  行到一岔路,列傅皙竟然真的看见羯恺的牛车,不由得如五雷轰顶般立在那里,呆若木鸡,口不能言。她慌了,忙向国鹤问道:“要不要挽留他们?”
  国鹤摇摇头,朦胧夜色下的注视那一团黑影,摇摇摆摆,踽踽而行。
  风更寒,似针。
  道旁孤零零一棵树,尚没有抽出枝叶,只在风中孑然一身。列傅皙攥了攥袖口,与国鹤目送片刻,继而走远了。来到臻鲟家门口,只听见那熟悉的声音,抽泣着,抽泣着,带着从未聆听过的悲伤、愁苦和委屈。
  付以栩在里面听见外头敲门的声音,放下了正给臻鲟擦拭成串泪水的手,将列傅皙和国鹤带进来。当列傅皙看见臻鲟盈盈的泪眼时,顷刻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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