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12）

四
从西伯利亚过来的一股强冷空气给这个万物复苏的春天增添了几分寒意。校园的主干道被一夜的风吹个干净，这倒减少了清洁工的辛苦。路两旁的梧桐树刚吐出的新芽仿佛收敛了些，如同蜗牛小心翼翼地探路，遇到危险情况，又将身子缩回去一样。
苏芹已换上了一件绿色羽绒服，和几个同学边聊着边朝宿舍走去，在刚到宿舍楼下面时，她遇见了迎面走来的林娟。她的内心突然紧张地跳起来，她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反应，她想起了她刚做完手术回来的路上遇见江涛与林娟在一起的情景。她慢慢地察觉到她的内心是一种忐忑不安。
“苏芹，可以和我一起吃顿饭吗？”林娟走到苏芹面前带着一种乞求的神情微笑着说。
“可以啊！”苏芹不知道她怎么这样爽快地答应着，也许她紧张的内心根本不能平静下来去想怎样拒绝的理由。就像机器人，操纵者给它什么样的指令，它必得去做一样。
苏芹示意她的伙伴自己晚点回来，她便和林娟朝校园门口走去。而她的伙伴们在上楼的时候议论着，说刚才那位是苏芹的情敌。
她们就在学校门口对面的小餐馆吃了点。饭间林娟问她关于江涛的情况，苏芹刚开始只是埋头吃着饭，内心涌出一个矛盾的心理或者说是恋爱中的人拥有的一种排他的情绪。
“她去济南了！”苏芹终于说了，“那天我在车站送他的。”
“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这些时日没有见到他，他还好吧？”
“还好！”苏芹看着林娟，眼神中充满了一种无奈，她现在更加想念江涛了，“谢谢你关心。”
“我……，我只是想告诉江涛……”林娟吞吞吐吐地说。
“什么事？”苏芹看见对方这个样子，不免心中又是一阵忐忑。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林娟终于说出了这句她自己都觉得没有颜面的话来。
“噢……”苏芹仿佛被什么非常沉重的东西敲了一下，“那恭喜你，什么时候的事情啊？”她想知道这个日期，如同警察渴望从罪犯那里得到一些线索。但她毕竟不是警察，对方也不是什么罪犯。
“模拟法庭结束不久！”苏芹接着说，“同样祝愿你和江涛幸福。”她也许这样说能够把对江涛的一种内疚的心理压下去，如同用水去扑灭燃烧着的大火。
“好了，谢谢你的晚饭。”苏芹感觉身体有点不舒服，“我还有点事情要做，先回去了，真的很抱歉。”
苏芹穿上她的羽绒服，临走时向林娟微笑着，这微笑里首先带着一种歉意，毕竟是对方请客，自己先走有失礼貌；其次这微笑里充满着一种仇恨，她恨林娟，恨她对江涛做过的一切；最后这微笑里还含有一些对江涛的怜悯，她感觉江涛的情感被林娟玩弄，而他还蒙在鼓里。她因此想替江涛给林娟一巴掌，但她没有这么做，毕竟她不是“当事人”。从另一方面也显示出苏芹有一颗仁慈、忍让的心。苏芹有时候认为这是一种软弱，并不是什么优点，恰恰相反，她的这个个性使她受过许多次的伤害。
在爱情里，如果一个人发现他的情敌已经退出，他会很高兴。然而苏芹来到宿舍便趴在床上哭起来，室友们费尽力气安慰，方让她好了些。苏芹是真正爱着江涛的，她总是关心她身边的亲朋好友，只要他们不开心，她也整天显得心事重重。
她不知道是否将这件事告诉远在济南的江涛，在她反复思索之后，给江涛发送了一件e—mail，之后她便在日记中写到——
我今天本该拒绝她的邀请，现在后悔我没有那么做。我从她那里发现了一种类似爱情的感觉。类似爱情比爱情更加虚无缥缈，难以捉摸。好像浓雾下的一切景色模糊、毫无安全感，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从对面快速驶过一辆车来让你躲闪不及。由于这种感情没能继续发展下去，因而彼此都不至于会爱到很大的伤害。而爱情尤其是建立在彼此的信任、关爱之上的，就像海上的航船，浪再大，它他会随着浪的高度而提升它的高度。我因此痛恨她，痛恨和类似爱情相关的一切……
苏芹写完她的日记，刚站起来觉得一些的头痛。这是忧伤过度造成的，上次的极度悲伤已经落下了病根。她慢慢地扶着床走到阳台，看到被她命名“Wishing”的那颗星。她望了许久，没有一点自言自语，想了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她的头痛使她脑里一片空白。

晚上江姐姐从网吧回来，发现房间的门被打开了，屋里漆黑一片。她以为是家里招了贼，一个人不敢进去，便找来三五个邻居一起闯进去。当江姐把灯打开时，所有人都怔住了——房间客厅里坐着一个人，她见那么多人边吆喝边闯进来反倒吓了一跳，身体有些蜷缩着，怀里抱着一个枕头。
“不好意思，各位，打扰大家了！”江姐客气地对他们说，他们就像“狼来了”故事里那个放羊的小孩喊来“救命”的人们一样——即兴而来，扫兴而归。
“韩……”
江姐刚要喊她的名字，对方憋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
“小玲，好了，别闹了。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江姐走到她旁边热情地和她拥抱一会然后拉着她的手。
“姐，我是今天才来的，已经找好了一份工作，嗯……就是那家港城纺织厂，明天就去上班。”
“那恭喜你了。”江姐非常高兴，“对了，相亲的事……？”
“见了几次，感觉不合脾气就吹了！”
“你这丫头，就是心高，可命比纸薄啊！”江姐开玩笑地说。
“怎么样，姐，这些日子你还好吧?”韩小玲进而换了一种表情接着说“是不是和他已经……？”
“别瞎猜！”江姐显得有些害羞便转了一个话题，“对了，你吃饭了吗？”
“没有，要不姐请我？”韩小玲孩子似的摇着江姐的胳膊。
“行，谁叫你是我的淘气妹妹呢，走吧！”
她们吃了西餐，也喝了些酒，之后便去了KTV唱了几个小时的歌。她们好长时间没这么放纵了，其实生活就像一张弓一样，太紧了则容易被拉断，太松了则发挥不了作用。适当的放松心情会使人处于一种平衡状态，这样才不会对生活产生厌倦情绪，反而会更加热爱生活，从中寻找到人生真正的意义。

五
经过半个月的实习，江涛已经爱上了这份编辑工作。他对工作持有一种严谨的态度，有时他也未了工作而废寝忘食。这段时间王秀对江涛无微不至地照顾，使得他感到一种不安。一天晚上他在日记里这样写到——
感情这个东西与现实世界相比，确实微妙了许多。我因此怀疑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论，进而感觉精神主导着这个世界似的。情感的瞬息万变有时即便连光速也遥不可及。我最近有一种莫名的预感，但没有上学期的那么强烈。她的热心对于我来说，只是一种朋友间的帮助，和她保持着这种关系而不有什么逾越，我的预感便是多余的。

他匆匆写完这几行文字，便收起日记本，去了宿舍楼对面的网吧。他想起了苏芹，想给她发E-MAIL，可当他打开自己的邮箱一种愧疚感从他内心生出。苏芹发给他的E-MAIL已经在他邮箱里一周了。

快乐的江涛：
在那里学习，工作还好吧？没有人照顾要多多保重。
今日，林娟邀我和她一起吃了晚饭。刚开始我并没有厌恶她的意思，而且你知道我是不会轻易憎恨一个人的。当我得知她已经有了男朋友的时候，江涛！我开始憎恨她，但我并没有失态，用你教会我的坚强，找到了那颗“Wishing”星。只要坚持，“希望”总会在夜空中发出微蓝的光。
回到宿舍我哭了，但你放心我并没有伤心过度，只觉得有些头晕，想到了你便好了些。也许我不该接受她的邀请，江涛，如果我做错了，请你原谅！我是爱你的，因为这样我怕你……请原谅我将这件事情告诉你，我只是怕……
今晚的“Wishing”星特别明亮，江涛，什么时候回来……你在看“Wishing”星吗？如果那边没有这颗星，就早点回来，可是……
完成你的任务！
晚安！
爱芹
2006年3月10日
江涛仔细地读了几遍，他的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旋转着鼠标。他不爱抽烟，但现在他想感受一下烟的味道，听说烟草能刺激人的神经。他想清醒，但不是借助于烟草，而是借助于他对苏芹的真爱！
爱芹：
在这里一切进展的很顺利，报社分给我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暂时住着！呵呵，这里好像只缺少一位女主人吧！
我已经深刻体会到编辑工作对我人生多么重要，进而我深深地爱上了这份工作，真的希望你毕业后也能到这里来上班。
爱，芹！请不要再为那件事牵挂心肠了。她和我或许本来就是一种朋友关系，那时我把好感当做了一种爱情。现在看来那充其量不过是一种类似爱情，我是多么痛恨这个东西，就像害怕老鼠的人无比地痛恨老鼠的出现一样。
真的很抱歉，没有及时打开邮箱，对不起！你的头晕好些了吗？记得吃药。爱，芹！还有半个月就可以回去了，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陪你去看海。
对了，这边有一颗很明亮的星，只要晴天，我每天都看得到，就暂且称他“小Wishing”星吧！等回去了，也带着它回去吧！至少作为我给你的礼物。
该回宿舍了，否则要爬小区的大门了！愉快！
好好休息，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晚安，爱，芹。
你的，江涛
2006年3月17日
江涛并不知道他在写这件e-mail的时候，苏芹在日记里已经写过关于类似爱情的文字，这或许就是一种心有灵犀吧！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江涛接到主编的工作安排，和王秀一起去采访本市一位公司总经理，其由于业务工作成绩比较突出，被评为本市十佳青年。江涛从来没有采访过，因此他心里没什么底，好在王秀有这方面的经验，江涛不至于太过紧张。
一路上王秀给江涛讲了许多关于这位总经理的事情，江涛得知这个人酷爱喝酒，而且采访他私人必须要等他下班，由他请客陪他喝酒才愿意接受采访。江涛想了一会对策，但由于工作经验不够，他想不出来，只感受到了济南的交通很拥挤。因为在港城从来没有出现过交通拥挤的现象。
此次采访，报社已经和这个总经理预约过，江涛他们刚到公司办公楼下，总经理早已安排迎接队伍迎接他们，之后总经理陪同他们了解一下公司各部门的运行情况，他请求江涛报道一定要客观地写，不要有一丝的夸张，当江涛提出要采访他个人的时候，他说已经预定了酒店，可以边吃边谈。
由于刚才的热闹阵势，江涛没有仔细打量这位总经理。他大概只有三十岁，穿着一套整齐的西装，留着平头，浓浓的眉毛让他看上去是一个社会上的老阅历。他说的是山东话，语速很慢。江涛觉得和他之间并没有陌生的感觉。
他们来到一家三星级酒店，总经理预定了三楼的一个包间。室内仿照西方古典式装饰，灯光并不是多明亮，给人一种舒适的感觉。在经历了一天的劳作之后坐在这里仿佛进了天堂似的——神秘的主会赐给信徒们食物和快乐。
席间江涛陪着总经理喝酒，王秀问了他很多问题，他都一一做了准确的回答。当她问到总经理的情感时，他传了服务员再拿一瓶酒。江涛劝他不要多喝，但他说两斤的酒对他来说一点问题都没有，叫他们不用担心。
“我在上大学的时候，曾经轰轰烈烈地恋爱过，但是后来两个人为了各自的理想而分手了。她去了广东，而我来到济南做了这家公司的一个小职员。后来她说她有了男朋友，原本以为缘分还没有尽的我第一次喝醉了，从那以后便爱上了酒，总觉得每天少点酒就浑身不舒服或者感觉一天的工作还没有完成似的”。
总经理说完了这段经历接着与江涛喝起酒来，在一旁记录的王秀知道江涛不能喝酒，有时便代他喝了些。
“没想到您对爱如此痴情，值得赞赏。不像现在的许多人花花肠子，今天谈一个，明天谈一个的！”江涛说话似乎有点慢，中间打了一个嗝，他是喝多了。
采访结束的同时，他们的宴席也随之结束。总经理的酒量确实厉害，依然和正常人差不多，而江涛却醉醺醺的。总经理让随来的助手安排了两间客房，并让助理扶江涛上去。王秀担心江涛，让助理先回去，她来照顾江涛。她把他的外套脱下来，毕竟是女人没有多少力气，抬不动他，王秀便坐在一边看着江涛睡得香甜，偶尔打起鼾来。江涛的脸庞无论谁看了都觉得他的可爱。王秀这些日子毫无回报地帮助江涛，她发现江涛非常有做编辑的天赋，而且他是有很大责任心的。因而王秀感到和他在一起有一种安全感。
她这时突然站起身来，走到江涛旁边俯下身去。她的嘴唇刚刚触到江涛的额头时，江涛突然模糊地喊了“苏芹”的名字。王秀停止了吻他，而江涛依旧不停地喊“苏芹”的名字！王秀这时不禁往后退了几步，脸色有些发白。“不可能，不可能……”她嘴上笑声喃喃着。这种种迹象表明她已经爱上了江涛，而江涛已有喜欢的女子，王秀只知道她的名字，并不知道苏芹是如何的温柔、漂亮。现在的她只想知道江涛与苏芹的关系——已经有了深厚的感情，还是刚刚认识不久。她渴望是后者，因为她很难接受他们已有的深厚的感情。
王秀无精打采地整理着江涛的外套，突然从口袋里掉处一封信。这是江涛临上火车时，苏芹交给他的，他一直放在衣袋里。王秀偷偷的快速看了一遍，之后物归“原主”，她悄悄地关上了江涛的房门，走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她走到阳台，不知怎么突然觉得身体很虚弱。也许是这些日子她整理一大堆材料用以帮助江涛而忙坏了身子。她扶着阳台的栏杆，看着满天的星辰，只是没有目的的，散乱地看着星空，甚至连刚才划过去的流星她都没有在意。她想起了刚才总经理讲到的一段感情史，他为了一份痴情学会了喝酒；为了一份纯真的爱情而改变了自己的人生。她现在仿佛感觉自己就是那个女人，与总经理分手后找到了另一个依靠，然而这种新的依靠如同一条毒蛇在慢慢地吞噬着她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