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第二十四章

　　此刻，日军在他们的小队长、中队长的带领下，在小心翼翼地、就像在峭壁上探险的人，一小步一小步地爬，摸着身边的石块，身子几乎贴近令人不知何时不小心，脚一滑就落下黑阴阴的山崖去粉身碎骨而担心着，正在往上爬。此刻，在十分清冷冷的、而在眼前一抹墨黑的、时陡时斜的山壁中上，再往前走（爬）是一段土坎还是一处山岩呢？在场的每一日本鬼子已经搞不清了。现在的日军眼前就像蒙了一层厚重的黑布，往前走一步，心里就发慌，担心自己不小心，踩滑了一块石头或者一处陡又不是人走的地势；这种极可能出现的情况令他们不敢有任何疏忽，像做贼，不敢大声说话、喘气似的，既害怕被发现又害怕被发现后被虎口阵地上的中国军队开火打死，而毁坏了自己长官勒令以偷袭的方式进攻中国军队的意图。所以，在这种心情这种小心下，一直都像鬼魂似的附在日本鬼子的身上。而现在，他们还在向自己身前曲折高耸的黑越越的山上走或爬去。到底走到哪里了？是在半山腰或者离守在山上的中国军队要到了吗？他们都不清楚。
　　“田中君，要小心点！慢慢走。”一个叫吉野俊雄的士兵对走在他身边的、已经累得“呼哧呼哧”喘气的田中勇夫小声说。
　　田中勇夫就放慢脚步。在暗黑的夜色中，吉野感到对方在擦自己脸上的什么，他认为是汗水，自己不是汗水流到了脖子上，有点发痒吗？
　　等对方擦完了。田中勇夫问：“吉野君，我们好像爬了两个小时了吧？”
　　“是啊。”
　　“不知到哪里了？”
　　“我想已经走到一大半山坡了。感觉离支那军队的阵地要近了。”
　　“这么说要接近支那军队的防区了？”
　　“田中君，这个只是我想的，到底是不是接近支那军人的防区，我也看不见。”吉野骏雄想表明这只是他的猜想，让田中不要当真。
　　“我想我们也该到了。”田中勇夫说，“你想从天黑了，我们就开始行动了，这么久了。”
　　“不一定，”吉野是有疑惑，“野田指挥官会来告诉我们的。他在出发前不是对我们说这座山很高，说有400多米高，相当于我们日本的富士山一大半高。还有我们走得慢，就更别说了。”
　　田中手一摊：“我们总不至于一直爬吧？”
　　吉野道：“你不用操心，你最好注意，往上走时，要把手抓稳石头之类的，不要摔下山了，否则就完了。你这个大日本的勇士就再也不能为天皇效力了。”
　　田中却说：“那我也是为天皇而死的。这样，我死了，还可以进伟大的靖国神社，正好是全尸。”
　　吉野非常羡慕：“如果死了不能进那里，我死了也不甘！”。
　　“别担心，我们每个人都会进入靖国神社的，正好有个伴。”
　　“那当然好。”
　　两人就站住，旁边的同伴还在继续走过他俩身边。
　　“歇一下吧。”吉野说。田中听到他说这句话时，累得喘气声有些粗重。
　　“你没有看见，他们还在往上爬吗？”田中说。他有点怕被加藤刚队长看见了，脾气暴躁的加藤刚，要随手就打耳光的，一些同伴都被打了多次。
　　“哎呀，就站一会。”吉野坚持说。于是，他俩就站住。吉野又说（看来他对即将要打的金风山颇有希望），“田中君，你注意到没有，我们吃了饭之后，刚要上山，藤井中尉的两个炮队已经在山下把炮架好了。”
　　“看到了，有15到20多门吧。还向右边排开。”
　　“这么大的山够么？”田中问。因为，这山又长又高。
　　吉野说：“这个不是问题。我听加藤刚说特高课早就派出人对江城和金风山进行侦察，到时，他们会把这些结果报告给军部的。”他非常兴奋，并认为拿下金风山这一定是一个有力保障！
　　“我明白了，金风山肯定会被我大日本皇军拿下。”田中也觉得这个消息提气，更有理由这样认为，令他欢呼！
　　这时，他俩身后出现点嘈杂声，又听到有人（日本鬼子）低声说：“野田指挥官来了！”
　　之后，所有的日本士兵都站住，回身过来都崇敬地看到在黑黑的视线里，就要走近的需要面对面才看到指挥官在跟前的情景。
　　在黑暗如墨的山壁下，几个日本队长跟着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走到了自己敢死队员身边。
　　野田俊指挥官当然累了。他歇了会，并往在自己眼前高耸的黑魆魆的金风山顶望了一下，他认为慢走了近两个小时了，应该接近这上面很陡又高的中国军人的阵地了。他的意图是：利用夜色的有利条件，潜到对方的阵地下，变攻击战为突袭战，先就近埋伏起来，再通过早已在山下设置好的15门大炮对支那军人在山上的阵地进行摧毁，特别是要把守卫在第一道峰上的虎口阵地炸残了，才由自己队员突然猛攻，也收到令他预期的满意的攻击效果，从而减少日军伤亡，把中国军人炸死殆尽。
　　野田俊极力压低声音说道：“停止前进。”仿佛他在做贼。还声音微微抖，好像他衣服穿少了。
　　一个队长问：“野田指挥官，怎么又停下了？”他（这个队长）本来想是在中国军队的阵地下，突然发起猛攻，对中国军队进行意想不到的打击，而且还在想这事要尽量早开始。他以为野田指挥官也会这样做的，这一得意的思路一直令他满意。
　　野田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坚决说：“现在呆在这里。”他还想说等会儿大炮响后，所有队员冲上中国军人的阵地，他没说，好像他旁边有中国人似的。
　　“是，指挥官！”
　　日本敢死队员非常恭敬站在有大半山坡下极力压低声音回答。凭感觉，他们认为这里快接近中国军队的阵地了。他们还在猜测野田指挥官下一步是让他们悄悄上去，还是来一个饿虎扑食呢？想法似乎不一样。都在想指挥官会带领他们将怎样开始下一步的战斗呢？
　　根据特高课派出的特务对金风山先前多次侦察，并在行动前，把报告通知了野田指挥官。他知道这时已接近了中国军队的前沿工事下不远了。他的想法是：当炮火开始对金风山上的所有要点和第一峰虎口阵地轰击时，利用中国军队的慌乱，突然猛攻上去，拿下敌人，并趁机拿下各个要点，直至拿下第二峰刘永清（桂永清）的教导队。
　　野田俊指挥官显得非常的神圣而自负，像是在检阅自己部队的将军，看了看看不清的跟前和两边部下的脸。低声宣布：“大日本的武士们！天皇的勇士们！进攻马上就要开始。等会等炮响后，由吉野队长带着你们冲上支那军人的阵地。我希望你们发扬我们日本武士道精神打垮不堪一击的支那军人，用他们的血铺垫你们神勇的功绩，为四天后，裕仁天皇三十岁的生日献礼。”
　　吉野中队长说（声音还更低，低的来，快成哑巴的声音了），但是他声音都振奋了，激动的还哽咽了一下，好像他喉咙发干，不润滑。他期盼这一天已经十多年了。“如果我们今天晚上拿下金风山，那么支那的首都江城就会被我们大日本皇军攻下，我们的天皇听到了我们第十中支那军拿下支那的江城，一定会很高兴。这是报答我们天皇，为他效力的时候。”说到这里，他禁不住压低声喊道，“天皇万岁！”并举起右手。如果不是上面有中国军队，他就要呼口号了。
　　面前的日本鬼子也低声喊道：“天皇万岁！”一个个听说几天后是天皇的生日，都激动幸福，浑身立刻充满胆气，就像气球。
　　注视着黑暗里的敢死队员，一向不多话的野田俊认为他们个个都像神勇无敌的士兵，指那就打那，这使他豪情万丈。仿佛他就是一个将军，千军万马都在他的身下随着他手一挥就拼命地奔向前去。
　　野田俊指挥官坚决、不拖泥带水地说：“你们是帝国军人的骄傲。现在只要你们攻上去了，迅速灭掉守在上面的支那军队，并迅速展开向金风山的全面攻击，完整占领金风山。然后，在后天，我们32师团就和其他部队对支那首都江城进行总攻。我希望参加这一历史性事件的你们，我等待着你们胜利的消息。”说到这里，似乎忘了上面还有中国守军，随性一喊：“好好干，拜托了！”他还特地把右手一动，“真诚”地朝跟前的日本队员鞠了一躬。
　　就转过身，对旁边的一个通信队长说:“松阪君。”
　　“野田指挥官。”
　　“你立刻通知藤井中尉的炮兵，炮击开始。”
　　“嗨！”松阪立刻向野田指挥官好像崇敬地敬了一个军礼，就跑向发报机。“山下君，立刻通知炮兵，我们已经到达预定地点，喊他们开炮。”
　　五分钟不到，日本鬼子的炮击开始了。一枚又一枚炮弹从黑漆漆的山下呼啸着飞上山来，只听到不平的山脚看不清的、一次又一次发出“嘭！嘭！嘭！”的震动山脚的声响，看不见的炮弹朝黑黝黝的金风山顶飞去。于是，山上开始出现一声又一声的爆炸声，还有高高黑黑的山顶上一股又一股、一团又一团的火光连续闪现。从黑漆漆的寒冷的山顶上接着闪亮红一下，然后又黑一下，接着红亮亮一下。
　　这时，炮弹从正在守候离中国军队的阵地仅40米不到的陡直山崖下、等待着急攻的日军敢死队员的山脚下发出，飞过他们头顶上方高高浓厚而黑糊糊的夜空上，不断地到达一片黑越越的寒气包围着的寂静山顶和其后面的树林。呜呜呜、又是嗖嗖的带着恐惧而令人胆寒的气势和力度向金风山暴雨般的捕来。
　　此刻，离王营长和他的战士们身后一长段的树林里，由日军发出的一颗颗炮弹散乱地呼啸着飞落到树木间，而且，开始变得密集起来，就像雨越下越大，越来越急，越来越密一样，一切都不可阻挡，不遗漏般捕向树林。顿时，炮弹在黑乎乎的树木间落地而爆：火红色的火光在耸立的树木丛里频频闪动，白色的烟伴着耀眼而红荧荧灼热火头立刻在树子间积极上升，并把眼前的树子从脚到头地直到高高的树梢包起来似的烧。十分旺盛的大火一片又一大片威严地在树林间燃烧，原本冻人的寒气被滚热温度占据，并发出“噼噼啪啪”声响。而间或在某些树丛里，又能看到被燃着的地上有“嗤嗤嗤”的声音，仿佛有什么肉被烧着了似的。
　　橘红色的火头如堆集般立刻向高耸树干熊熊蹿起，仅几秒钟，高而像手掌一样的树子和它向夜空伸展的光秃秃的树枝，立刻被凶猛的大火覆盖起来燃烧。火头越烧越高直至黑蒙蒙的夜空的底部。这时，炮弹开始减弱了，可偶尔还有炮弹像流星落在大火熊熊的被烧得“哄哄哄”的树林里。爆炸后产生的火光又与原有的火相合立刻合力上蹿火势更热烈，熄人的气浪和炽热的温度仿佛要把金风山烤化，耀眼的橘红色火光映照在远远的还没有着火的红映映的树木上，它们都惊怵地凝视着灾难般的大火，吓得瑟瑟发抖！这时还有炮弹落在着火的树林里，有些却落在更远的黑越越的静悄悄树林里，看来原本侥幸逃离般的树木，这下休想而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