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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凶险的旅途

作品名称:流水落花打工路(小说)      作者:沙金      发布时间:2017-09-29 11:16:48      字数:4630

  柯莲笙虽然出过几次差,但那都是和同事一道,还是坐卧铺,这次突然要一个人坐硬座出远门,心中不免有点儿激动。他对地图、地理倒很熟悉,常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年轻人一般的种种幻想。由于家乡太贫苦,总感到外面人的生活、自然风光和人情风俗,一定很美好,很浪漫,外面的人一定比自己这苦难深重的家乡的人过得舒坦得多,多年来梦想着外出旅游见见世面,但一个“穷”字把什么梦都打碎了。这一回,为了谋生,倒是不得已要自费“旅游”了!
  柯莲笙事前打听过一些外面的事,杨宪平也在信中给他说过路线和注意事项,他也看到过外面的治安状况十分差,收拾行李时,衣服兜里只放有买第一次车票和路上吃饭的钱,转车的钱和到海州的费用,连同身份证,就藏在内裤兜里。因没钱到了目的地再买被盖,还不得不带上床单被盖。收拾停当后,背上一包简单的换洗衣服和一个虽扎得很紧但仍显臃肿的被盖包,面带诀别神情,告别了妻儿和重病垂危的父亲,大包小包地出了门,先乘汽车到县城,再乘汽车到省城换乘火车
  柯莲笙到了火车站,以为掏钱就能买到车票,谁知站了半天队,窗口却告知说,早就没有座票了,要买就只有站票。那年月火车走得慢,他听说要坐两天两夜火车,买不到座位票,心里就急了:既然窗口净卖站票,肯定是又挤又没坐处,两天两夜啊,咋受得住呀!
  柯莲笙出现在售票厅里,还真有几分与众不同:头发梳得很光,穿得还算整齐,但衣料质地很差;面容清癯,脸色虽不像教书那阵黄里透白,但带有点儿落魄神色,气质却像个什么干部,还像是没出过门的人;不像是下苦力的丘二,却背着丘二才背的行李包,因而引起了拉皮条的人的注意。
  柯莲笙正在乞求窗口发慈悲卖张座票,旁边走来一个穿戴整齐的中年妇女,神秘地说:“要座票吗?跟我来。”说着帮柯莲笙提上一个包,拉上柯莲笙就走。
  柯莲笙初次单独出门,自然十分小心,忙跟上去问道:“喂,大姐,到哪儿去买座票?”
  那女人说:“你来嘛,我给你说呀。座票一直都紧得很,今天肯定是没票了,你到我们旅店住一晚上,我在车站有关系,明天保证给你搞到座票嘛!”
  正说着,又过来一个看着有些不伦不类的年轻女子,向中年妇女挤挤眼,伸手就帮柯莲笙提另一个包,带几分嗲气地说:“大哥走嘛,住我们店,不但便宜,还安逸得很呐!”
  说着拉着,就要走出售票大厅了。柯莲笙心生警惕,赶紧上前两步,硬夺过自己的包挎在肩上,说:“多谢好意,但我是约了时间的,今天买站票也得走,等不到明天了!”说着背上包袱又去重新排队。
  毕竟还没有走出大厅,那两个“拉皮条”的女人也不敢怎样,就又寻找下一个目标去了。
  柯莲笙虽没什么经历,却听别人说过这类事。他知道,只要进了他们的店,他们就以色情为诱饵,非把人的财物榨光不可。与是下决心:就买站票吧,那么多人能站,我不能站么!
  又排了一会儿队,柯莲笙离窗口还有十几个人远近时,有个年轻男子来到他面前,手拿一张到上海的座号票,说:“我这张票本来是要退的,看你买不到票,就给你吧?”
  柯莲笙接过票看了看,果然有座号,不禁喜出望外:“唉呀,多谢多谢!”说着就要掏钱。
  那人一把夺回票,说:“你要就多给五十元钱,否则我就到窗口去退票,你买不买得到,就难说了!”
  多给五十?那时的五十可不少呢!这对柯莲笙来说,可是个沉重的负担!但一想到要站两天两夜,别说买不到卧铺票,就算买得到,也买不起啊,这总比买卧铺票划算吧!心一横,问:“少点儿行不行?
  “少一分都不卖!”那人态度十分强硬。
  “那好,卖给我。”柯莲笙忍痛买下了这张票,心想,路上省吃省用,冲销一些吧。
  可是,柯莲笙见那人把票卖给他后,就又到另一队列去卖下一张票了。啊,这是票贩子!
  柯莲笙这就搞不懂了,为什么窗口买不到的票,票贩子总有高价票倒卖呢?难不成窗口里都把座票卧铺票交给关系户和票贩子了,窗口只卖站票?
  又在候车厅等了一个多小时,柯莲笙终于磕磕绊绊地挤上了车,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幸好没有捱在后面上车,不然两个包就放不上行李架了。看来,上车还不能不尽量挤前面呢!
  刚打点停当坐下来,望一眼两头车厢,见过道已挤满了人,但人流还在往车里涌,暗自庆幸多花了五十元钱,要不连站的地方都没有呀!这火车他妈的也真缺德,明明没有座位,却无限制地卖站票,简直把人当成了牲畜!
  乘客像打楔子一样,楔满了车厢里的所有空间,连座位底下都平躺着塞满了人!柯莲笙要到只隔了三排座位的茶炉间去倒水泡茶,硬是挤不过去,就只好等人上定,车开动后,再想办法了。
  他看了看车里人,见几乎是清一色的扛包提箱、穿着土气的泥脚杆儿。他是个善于想象的人,看着这一车外出打工求生的穷农民,心想这些人一定都像我一样苦难深重,应该属于无产阶级了;而乘飞机坐软卧的人,肯定就是资本家,靠榨取这些挤车族的剩余价值发财的人了……
  火车终于开动了,不多久就出了城,行驶在了田野之中。柯莲笙比较喜欢自然风光,就一路观看着窗外的景色。有这么个临窗的座位,让他一直心痛不已的“五十元”,这时慢慢释然了。
  多乘坐了一会儿,柯莲笙和临座的人拉上了话,知道那几个人是一个村子出来打工的人,还有两人是兄弟俩;他们在售票大厅排了两天队都没买到座票,也是每张出了五十元高价搞的座票。
  柯莲笙对黑市车票已没语言了,拉了一会儿话,就幻想着海州的那家家具厂。是不是像自己顶班前做木工活儿一样,要拉大锯、推刨子、打眼子,自己丢了木工活儿多年了,不知还吃得消否?唉,为了能挣到一千多两千元一个月,开初一段时间肯定不好熬,就吃吃苦吧……
  火车已经驶进大山区了,列车食堂卖盒饭的服务员艰难地往前硬挤着推动餐车叫卖:“吃晚饭喽,十元一份——”
  什么?盒饭要十元一份?柯莲笙心想,“这么贵,坐车这两天要吃掉多少钱”?他听到临座几个人在商量:“别买头一轮饭!过一会儿卖不出去了,就会卖五元一盒,要不就等一会儿,停站时买窗外的盒饭,才三元一盒呢!”
  这几人肯定出门有经验了,看看他们怎么办吧。
  柯莲笙虽早饿了,也就不急于吃饭了。他抓住机会跟在餐车后面,端上杯子去茶炉倒开水。谁知上车后倒了第一杯水后,茶炉就再也没有开水了!但卖高价饮料的服务车却时不时要挤过一趟,这是不是有意不烧开水,好让人买他们的高价饮料呢?柯莲笙只好回到座位去干熬着。
  又过了一会儿,火车在一个山区站停了下来,窗外立刻就围上来不少卖水卖饭的商贩。柯莲笙就着临窗之便,买了份三元的盒饭,买了杯五毛的开水,总算解决了晚饭和这一会儿的饮水。这一下,在火车上怎样搞吃搞喝,总算有了经验。
  一车人坐着站着熬着,不觉到了深夜,车厢里渐渐没有了说话声,再过一会儿,就只听一片打鼾声了。
  柯莲笙本就常常睡眠不好,这次初坐硬座火车出远门,虽感难捱坐车之苦,却没有睡意,就半闭着眼睛养神。
  后半夜,车厢里的人大都睡熟了,却见有个穿着不差的年轻小伙子,大摇大摆地往这边走来;好像在干啥正经事一般,挨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时不时从睡着了的人口袋里,很自然地掏出钱来,揣在自己兜里。
  柯莲笙明明看见,有些并没睡着的人,明明看到了毛贼掏临座人的衣包,却不吱声不制止。这一点,他倒是听人说过,谁点穿了毛贼,毛贼就要报复谁,所以从来没人干见义勇为的傻事。
  不久,那个毛贼竟挤到面前来了,伸手就掏柯莲笙临座的衣包!柯莲笙明知不应多管闲事,却下意识地一把按住毛贼伸到衣兜里的手,轻声喝道:“嗨,干啥子?”
  那毛贼目露凶光,另一只手亮了亮匕首,也轻喝道:“多管闲事,不想活了?”
  “他是我的同乡,要不然我才懒得管你呢!”柯莲笙想都没想就冒了这么一句。
  临座几人都醒了,见窗边这位老兄按住了毛贼的手才没有丢钱,也附和道:“我们都是一起的,你再不滚,捅死你个贼狗日的!”一个年轻点的,说着就亮出了长长的水果刀。
  那毛贼见惊醒的人越来越多,对方又有长刀,就灰溜溜地挤到另一节车厢去了。
  临座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忙两手打拱谢道:“这位大哥,今晚上真谢谢你了,明天请你喝啤酒!”
  柯莲笙忙说:“哪里哪里,看来,这一路上,我们几个还真得多相互照应点儿才行呀!”
  醒来的人骂了一会儿这个世道,车厢里又慢慢静了下来……
  柯莲笙一路观看着风景,熬过了车上极度拥挤的两天,在上海站下了车。他按学生家长杨宪平在信中所说,没有搭理各种过于热情拉客的串串,买了点面包、矿泉水,看着牌子找到了到海州的长途汽车,上了车放好行李,把早准备好的一百元车费拿出来买了车票,坐在车上等候开车。
  到海州的乘客很多,而且全是背着大包小包的打工仔,等了不到一刻钟,一辆双层卧铺大巴就上满了人。卖票的清点了人,司机就立即发动了汽车,朝站外驶去。
  在这里,柯莲笙实在弄不清方向,只感到上海城过于大了,走了差不多两小时,才走到街道稍微稀疏一点的地方。这时,天已经快黑了。他想,真遗憾,到海州的沿途风景是看不到了。
  眼看就要天黑了,汽车却在一处空旷路边停了下来,卖票的站在车门口高声说:“各位乘客,我们这是走夜车,路不好走,每个人要加三十元夜班费,准备钱,收齐了好走路!”说着就从前面的乘客开始,每人加收三十元。
  一百元是正价票费,怎么又加三十元?柯莲笙心里急了:这些冤枉钱一花一路花下来,原计划到了海州,身上还能有两百元,岂不落空了?他正要开口辫理,前面已经有人吵起来:“喂,一百元车票是站上公布了的,凭什么要另外加收三十元?”
  卖票的凶神恶煞地叫:“哪个在乱嚎?不加钱就给我下车去!”
  乘客没有人心里不冒火,又有七八个人闹起来:“我们给够了票钱,就是不加,快点开车!”
  卖票的见闹的人多了,从车门下去,不到五分钟,叫来七八个手提螺纹钢条的人,围站在车头前,自己则进到车门里,比刚才更嚣张:“哪个有种的敢再乱说一句?老子马上叫人把你做了!说呀,咋不说了?”
  这一车毕竟都是只身远离家乡的打工仔,心里虽有气,却都知道真被打成什么样子了,跟死一只蚂蚁差不多,不会有人管的,倒霉的只能是自己,都觉得犯不上为三十元在举目无亲的异乡出什么意外,就没人再吵闹了。
  “怎么不放狗屁了?老子再撂句话:哪个狗日的敢再冒杂音,马上拖下去做了!”卖票的左右看看,叫道,“没说的了,就交钱!”
  于是,大家都愤愤然地补了三十元钱。
  卖票的收齐钱后,下车给提钢条领头的不知拿了多少钱,回到车上,天已全黑了。
  一路夜车,走到晚上十点,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汽车停下来,司机叫:“下车下车,去馆子里吃晚饭!”
  车上的人大多买有方便食品,只有少数几人下了车。司机和卖票的又喊:“快下车吃饭,不吃不发车!”
  又下去几个,但还有半数人躺着没动。
  这时,餐馆里冲出来五六个提着木棍铁棍的大个子,进到车里,用木棍把躺着的人往外赶:“下去下去,再不下去老子就打人了!”
  车里的人这下子才全部下来,但一下来就被那几个摆明了是打手的家伙赶到店里:“坐下吃饭,每人一套!”
  这一层,杨宪平在信上没有说,柯莲笙半天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坐在桌上就着矿泉水吃他自己带的面包。
  柯莲笙刚吃了几口,就有服务员送来一套饭:一小碗又黑又糙的米饭,一小碗仅有两片叶子的菜汤,一小碟咸菜。柯莲笙不解地问:“我没要饭呀?你端错了吧?”
  “没错,就是你的。你吃不吃都可以,反正给二十元钱就能走人。”服务员说。
  啊,明白了,这是与开车的串通好了的,难怪一路上到处都有比这儿卫生得多的餐馆,他们不停车,偏要停到这个跟养猪场差不多的餐馆来呢!柯莲笙一明白这事儿,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就端过饭来,二话不说吃了起来。
  大伙都吃完饭后,只见司机和卖票的从里间吃得嘴角流油地走了出来,招呼大伙上车。
  柯莲笙想,这外面的世界,还真如齐秦的歌词: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乘客上齐车后,汽车再次钻进了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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