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有朵云（二）

很想问问路遥老先生，现在少平过的怎么样了？恐怕老先生再也无法回答我的问题了吧。可以想象少平过的很好。他那踏实的处世作风，丰富的精神生活一定让他在这10年里生活的有滋有味令人艳羡不已吧！铜陵的那座煤矿还留的下这个朴实而勤劳的孩子吗？我不知道。十年前到如今我们的周围出了许许多多的少平，我知道他们都过的很不错。
是啊，多么美好的生活啊。这十年来一大批从陕西，四川，宁夏，甘肃，贵州，云南……几乎括列全国所有的省份的农村小伙通过自己的双手建设着这个国家，建设着这个国家的城市----并且融入了这些钢筋水泥的丛林。少平只是他们普普通通的一个。少平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有多少跟他一样的人，但他知道自己实在是太平凡了。在这个幅员辽阔的国家，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也许他并不知道正是因为这样一个又一个的微不足道才构成了这个国家壮阔的波澜！这样一个伟大的国家，还有谁能小瞧。也就是这十年或者是二十年，少平们书写了中国历史上最绚烂的篇章！只用了20年时光，又让这个国家回到了世界的顶峰;只用20年时光又让这个国家的人民得到了尊敬；只用20年时间就从战国走向现代文明！少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奋斗可以给这个国家带来如此大书特书的篇章。但是路遥老先生注意到了！
路遥走了已经快18年了。这十八年，我们的城市依然在扩大，我们建设的热情依然那么强烈，这十八年路遥先生没有再为少平记录下半个文字。每天日升日落，每月月盈月亏，每年春秋更迭……可能少平不知道这么些年过去了，还有那么多农村的孩子在望城市跑---去追寻自己梦寐的生活。这些人已经不再是少平了。他们过的怎么样呢？少平不知道，路遥也不知道。但是20多年前，照着少平入眠的月亮知道；20多年前，在少平头上飘来飘去的那几朵白云知道。
哦，对了。那几朵白云。那几朵白云，不知在这20年的时光里把这个国家东南西北地走了几遍了！白云底下发生的故事它会告诉谁呢？这是她的秘密……
南方，一个令无数打工者梦寐的地方。那边的白云底下发生了太多了远行人的喜怒哀乐了。亲爱的人们啊，要是路遥先生还在的话他会记录下你们的故事吗？也许会的。也许路遥先生手中那杆纤细的笔会把你们的喜怒哀乐写的真真切切！但是老先生走了，再也不能为你记录下你的故事了。请不要悲哀，瞧，南方还有朵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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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天快明了，这是东强这两个多月来看到的最熟悉的景象了。这两个月也是他活了25年来感到最难熬的两个月了。父亲的离开，家里的大梁似乎在一夜之间架在东强的肩上了。
是啊，谁家摊上这种变故都很难接受的。何况他这样一个独生子？虽是农民家庭的孩子，东强也没有缺过衣短过吃。东强本是有个哥哥的，但是养至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夭折了。这更让东强在家里可以呼风唤雨！东强妈倒是一心想多生几个，但是无奈那些年计划生育卡的太死了。比如林山河家生那个二小子，就罚了一千多块！八几年的一千多块啊！瞧他们家那些年恓惶成个啥！当时蒲老爷子咬一咬牙，就去做了绝育手术了。一千多块，全当给儿子置办房子了！只要东强孝顺我还怕自己没有能力养活自己吗？！看来自己确实不需要儿子来养老----当然这是后话。
本来跟小茵说好今年结婚的，可是回家处理完丧事后就没有能够再联系上她了。“对不起，你所拨打的号码已停机。”电话里这个声音听的有点令人心烦。是小茵没有钱了吗？不会啊。他们老板是准时发工钱的啊，上次她还给我说从来没有遇见这样好的主家。可是现在她人呢？是会怕我穷吗？难道嫌弃我的为人处世不够成熟？东强不知道，他瞎瞎地乱想。
喔，格格……，喔格格……东强妈已经起床在喂鸡了。这两个月里这个可怜的女人总是闲不下来。白天总是很早就起床，喂鸡，喂猪，煮饭，然后下地干活……，甚至跟儿子也没有多余的话。看到儿子眼眸上那长长的睫毛就不由得想起他老子----这里没有人的睫毛有那么长只有我们蒲家人才有！她看了30多年都没有看腻，没想到在这短短的两个月就腻了。而且腻的可怕，看见那睫毛似乎她自己的睫毛快掉下来了。每次都忍不住用手去摸自己的眼睛，可摸来摸去只摸下一把泪水。睫毛没有掉！
东强，还不起来啊？！东强妈向楼上喊了句。今天东强妈准备跟儿子商量一件大事---东强的婚事。两个月的时间，东强妈也想通了。人已经没了，也拿到了肇事司机赔偿的两万块钱。（当然这个过程经历了无数的讨价还价后，肇事司机才把价码加到了两万---当然了，他们也没有到法院去整个什么民事诉讼了。至于那司机会不会被公诉，那就要看他的能耐了。一般说来，能拿的出赔偿款的人，根本用不了两个月就会又潇潇洒洒的坐在汽车的驾驶室里了）孤儿寡母就这样在家里确实不像话。一来，这样太过冷清；二来，林家人会笑话。老蒲走了后，林家那些死烂舌头的就说老蒲之所以死于非命全是把儿子的林姓改成蒲姓的结果。他们认为，正是老蒲忤逆把儿子的林姓改了，林家祖上的发怒，终于给他惩罚了！对于这些，东强妈总是愤懑不已儿子是我的要他姓林就姓林，要他姓蒲就姓蒲关你们屁事？！
坐在饭桌前的东强，给母亲笑了笑。他想说话，但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两个月来一直都是这样。他不想让母亲那么难过，但是本来人就善言辞，那里还会说些劝人的话？
东强，给你说个事。母亲先开口了。啥事？
你今年把婚结了吧？专心喝着酸菜稀饭的东强应了一声哦。其实他没有听清楚母亲说的啥。习惯性的回答了一声。东强吃饭的时候是很认真的，这点不是他自己吹牛。他见过的人没有几个能和他比。父亲的精明东强没有继承一点，但是勤俭节约和眼眸上的那对睫毛却继承来了。每次喝粥的时候总是特别享受的喝的呼啦呼啦的响，为此小茵都不知道说过他多少回了。很奇怪，他也有试过去改，但是如果改了的话这粥就不香了一点也没有粥的味道!在母亲面前吃饭的他依然保持着这既有的风格。
你什么时候把小茵接过来？
啥？东强，这回听清了。和小茵分手的事情他还没有来的及跟他母亲说。怕他两头受伤。没想到现在他母亲主动提起了这个敏感的名字。
小茵接过来做啥？
你个猪脑子！不接小茵过来你和谁结婚？
东强扭扭捏捏半天不开腔。
你和小茵怎么啦？
我回来后就没有再联系上她了，恐怕……东强，看了看母亲。
恐怕，人家嫌我们家穷。
这样的啊。东强妈说道。东强想不到孤儿寡母间沉默的气氛骤然又至。他很后悔自己给妈说了实话。妈的真笨！自己都不知道说几句谎话来骗骗母亲。比如说小茵家里有事被叫回雅安了；比如说小茵打电话回来说手机被盗了，现在不好联系啦；比如说小茵今年都忙恐怕不可能在过年的时候能有假放……真是碎脑子，当时竟一句话也没有说！母亲不再说话了，家里一下子沉默的可怕。东强想讲几个笑话，逗一下母亲。可挖来挖去，肚子里只有一大堆黄段子！为了不让这顿早饭吃的太过尴尬，东强故意把喝粥的声音弄的更大。东强喝粥很买力----就像他第一次打口哨的时候，为了吸气满脸憋的通红。
东强妈没有说话，那是她需要安静，但是东强那呼噜噜的喝粥声响吵得她心烦意燥。她端起碗向门外走去。东强妈，现在可不是责怪东强把小茵丢了。她是在想附近谁家的女儿和东强相配。反正东强今年得结婚，管他跟大茵还是小茵！我和他爸结婚前不也才见过一次面吗！东强妈想。再说那个小茵她也不喜欢，一个大脸盘子，长的像求个啥？！作为信奉命运说的东强妈来说，她很看重林瞎子的意见。
林瞎子不但在林家湾是个大人物，而且十里八寨没有人不认识他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林玉闲就瞎了。这点林玉闲林瞎子自己都说不清。也许人们会怜悯这个可能从来没有见过光明的人。作为玉字辈的林家人，林玉闲在林家湾倍受尊敬。当然了这不只是因为玉字辈辈分高的原因。作为残疾人想要在农村生存，还想要受到人们的尊敬，当然得有一种别人不具备的本领。而林玉闲就有这样的本领---占卜凶吉。谁家的房子该修在山阳，谁家的住宅应建在水阴，谁家的女儿嫁人应在月首，谁家小孩娶亲该在月末这都得由林玉闲林瞎子说了算。这位一只眼睛永远睁不开，另一只眼睛永远闭不上并且离不开拐杖的瞎子预示了太多林家湾人的祸福凶吉了。林瞎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别人躲了多少次灾，避了几回难了。林瞎子可能还记得，住在水库边上的蒲光财蒲老太爷一家。光财在林玉闲眼里恐怕还算不上什么老爷子吧。从辈分上讲，光财本是玉闲老人的儿子一辈。如果玉闲老人没有记错的话，这光财应该是以前林家族长林至香林老爷的大儿子抱养的孩子吧。不知道为什么，光财在90年代人口普查的时候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蒲光财。从内心讲，玉闲老人对他这一数典忘祖的做法感到不满。但是却从未表现出来过，作为残疾人应该时刻学会隐忍。这一点是他活这70多年来总结的生存绝招。70多年来，他没有见过日月，山水，甚至没有看过自己的老婆自己的儿子。但是别人还不得恭恭敬敬的叫上一声林先生？能在林家湾称得上先生的除了他林玉闲，老族长的两个儿子（当教书先生的林玉山和老中医的林玉魏）外还能有谁呢？
几年前，东强妈就拿儿子的生辰八字到玉闲老人这里问过姻缘。猪年冬月11子时出生，命里无财，手指四罗。一罗穷，二罗富，三罗，四罗走远路。看来你家小子是一辈子奔波的命。冬月属鼠，出生时辰属鼠。你小子的姻缘比他大啊。现在东强妈，都还清清楚楚地记得玉闲老人的卦辞。不是玉闲老人的卦辞有多高明。只是东强妈想不通，他一个瞎子怎么就知道东强手指有四个是罗？（所谓“罗”，就是指手指头的纹理呈圆形；不能围成圆形的叫“稍”）单就这点，东强妈就不能不承认林瞎子的神奇。小茵是比东强小两岁的雅安女孩。人虽然乖巧，孝顺单她和东强终究是没有缘分的。以前东强妈就不知道劝过东强多少回了。这个龟儿子像着了迷一样，就是不听。怎么样？现在还不是分了？！可惜那么多钱搭进去了。
吃过早饭，东强妈就匆匆的出了门。今天没有下菜秧地去扯草，而是去了林家堂弟林斌那里去。她要跟林斌商量为东强张罗对象的事。林家人虽然一直对老蒲有意见，但是林斌却是个另类。林斌是林玉山的儿子，80年当兵退伍回来就顶了玉山的班成为了林家第二代教书匠。作为教师，肯定比一般农民的视野要宽阔的多。蒲老爷子当初换姓的时候曾引起了林氏家族轩然大波。有些人不跟蒲老太爷说话了，甚至在路上碰见都装着陌生一般；一大堆小媳妇叽叽喳喳聊天的时候只要东强妈凑上去这些小媳妇就像受惊的飞鸟一般立即四散飞开;甚至有的人说把他们家的土地收回来，把老蒲赶走……老蒲也就是因为这些原因才把家从林家祠堂的四合院搬到水库边上住的，因为那里单家独户听不见那些闲言碎语……当时林家只有林斌对老蒲的做法表示理解和宽容。并且老蒲在修水库边上的第一间房的时候，林斌慷慨的借了五千块钱。这怎能不叫人暖心？！也是从这个时候起林斌就跟蒲家建立了一中特殊的关系，甚至超越了亲戚本身应有的亲密感。几乎蒲家拿不定主意的事都找林斌商量---人家是先生，懂的道理自然不少！林斌教了那么多年书，在外面人又认识的广，说不定能碰上几个好女孩。一定要比咱们东强大，哪怕大一天呢？东强妈一路走一路想。
林家老祠堂----当然了这是解放前的名字。作为族长的后人，玉山一支和玉魏一支是理所当然的住在这里。不消说东强一家也有权利住在这里。也许东强还依稀记得小的时候在这里住的盛况：那时候玉山的一家以及玉魏的一家十几口人都和东强们住在这小小的四合院里。小东强最喜欢听玉山爷爷讲故事的了。祠堂的屋梁上也刻写这样那样的故事，玉山爷爷都能一一讲给他听。听说以前林家是很有钱很阔的。所以房梁上才能刻什么八仙过海啦，什么仙鹤啦，最神奇的是有几片屋翎子上还画了那么长的一把剑-----玉山爷爷说这是为了斩妖除魔的。东强不知道为什么那把剑能斩妖除魔，也猜不到祖上卖盐卤能有多富。在他7岁那年他就跟随眼睛气的发红的眼睛搬到水库上去了。在他们搬走以后院子里的人陆续搬走。现在只剩下林斌和他86岁的老父了。
东强妈老远就看到了林斌的小孙子狗娃拿着个玩具车在街沿（街沿，原指沿街房屋高出街面的台阶。后来引申为房屋前的台阶。而不一定要沿街，四川的四合院---也并不跟北京的四合院相同有一面是不修房屋的严格意义上只有三面，大多都有一米多高的台阶的。这样房屋围起来的地方可以晒粮食，下雨的时候房檐上的雨水也不至于漏到台阶上。）上专心的玩着。东强妈走拢便问，你爷呢？狗娃看见东强妈来了，叫了声姑婆婆，就迎上来抱着东强妈。东强妈特别喜欢这个孩子，不只是他是林斌的孙子，要是东强哥养到现在……姑婆婆，给我带吃的没有？狗娃问。
东强妈右手抱着狗娃，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颗奶糖。笑着亲了狗娃一口，看，这是啥嘛！狗娃从东强妈手中抢过糖去，迫不及待的往嘴里塞了一颗……狗娃乖，给姑婆婆说你爷爷呢？
受到食物贿赂的狗娃自然开心。从东强妈身上跳下来，拿着他的玩具车边向街沿走边说道爷爷担水去了。由于嘴里含着糖，说话不明。东强妈没有听清楚，又问了一次。方知林斌挑水去了。于是她就自己找个凳子坐在街沿上看着专心致志耍着玩具车的狗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