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第二十三章

　　夜色更加浓重。
　　这时，冷得像冰块一样的寒气，紧紧地包裹着孤独空蒙的金风山，黑魆魆的无垠夜色涵盖着一切空间，哪怕任何细小的角落都不放过。无尽的冷黑夜把每一个中国军人置身在无底的黑幕中般一样，令人感觉什么都没有，就只有每一个国军官兵空空落落的无奈心绪。打仗前的、毫无日本鬼子信息的不安稳的心，如压了石块，又像一只无形的手老是抓住每一个官兵的身心，令他们隐隐不安！
　　此刻，时不时有一股冷风从黑糊糊的山上的侧东方向吹来，吹在战士的脸上、身上，令人冷得打颤！就像是一股含有冰气的风。眼前的战壕里，黑黢黢的，又冰冷又难耐，当军人是要受罪的。战士和战士之间看不清对方的脸，只是靠（走）近了，才依稀分辨出来是一个人影，才感到面前身边有人，才觉得有人的气息，才觉得大伙在自己身旁不远。不过，还是有人抽烟，以及呆在战壕里聊天，围谈这两天在山上的防守情况，也谈论着不知道日本鬼子什么时候进攻，真是又茫然又心里空空的而压抑。
　　这时，在有聊谈声的黑乎乎又十分干冷的战壕里，略看得清五六处有火红烟头的小亮点，这是会抽烟的官兵在边聊中抽烟。现在，对他们来说，也许真的打起仗来，恐怕这种简单的生活也没有，也许他们中有的人会永别这种简单的人生享受。
　　王营长站起来，在黑黑黝黝的夜色里，除了要时刻注意阵地下一团黑漆漆一切都看不见的、就像你眼睛被蒙了一块黑布的山下，还要小心日本鬼子的动向外，唯一让他心里感到安慰的就是远在山外面、处于夜色中的江城。
　　从静寂而空冷的黑漆漆的高山上，向远处一眺：
　　在位于山外远处东南侧一大片宽广的地方，那里就是中国的首都——江城（南京）。
　　
　　夜色中的江城涌动着无数五颜六色的灯火，如星光一样的亮点和霓虹灯辉形成高高低低的方式，在黑漆漆的无垠夜色下，在看不清的楼宇和紧挨着的平房间闪烁着。一大片一横长的如密密麻麻的小亮点，像银河繁杂的带亮的星渣，向东西两边的夜色里铺开，显得非常的迷人！你还能偶尔隐隐约约听见来自江城繁华喧嚣城市的响声。那里灯火交相辉映，时而，红绿的灯光温情夹杂其间，非常辉煌！非常宏伟壮丽！就像无数眨着眼睛的星星，又像磷光闪闪，时而流动，时而俏皮向你微笑，又仿佛在向你问候。无数的灯光如串起来形成了几条长形黄红色亮带，在黑绒般温情广阔高远的夜空下，在向江城远远的四周延伸，就像大海默默地延伸向黑沉沉的深处一样。而喧嚣繁华的城市里那庞大动人的灯火把高悬在它上面的夜空映得黄明明的而非常恢弘。美丽更加温和绚烂的城市，尽情地与在远远隐没在城市边缘的地平线隐约相融……
　　多么好的城市！多么好的中国首都！王营长在心里感叹道。
　　过了很一会，王营长从这样愉悦的心情里，不得不转到目前看似平静，实质随时处于日本侵略者攻击下的情势中来。他双手扣在肚皮上的宽皮带里，凝神想道：已经两天了，鬼子还没有动向，向来阴险狡诈的日本鬼子想怎样进攻呢？哎，自己也无从知道。可是眼前和下午也没有看见有鬼子攻击的迹象，也没有听到团部的报告，这么说，鬼子不打金风山了？嗯，不，如此重要的山不可能被鬼子疏忽过去。那他们又在哪里？想怎样对付我们呢？
　　想到这里，王营长迷惑了，把叉在他腰间皮带上的右手抬起擦了擦他的右太阳穴，出了一口气。虽然他感到不确定，也看不出眼下的平静情况，可他感到日本鬼子一定会攻占金风山，因为只有拿下它，那么，江城就不难攻下了；而现在还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他还是让自己冷静下来，注意自己身下黑幽幽的没有一丝声响的山下动静，但是时间还是一分一秒地过去，敌人还是没有丝毫进攻迹象。王营长觉得时间难耐。
　　张柱安连长到了自己营长身边，听到营长吸了一口气，又一下吐出来。王营长感到了他已到自己身边。就从口袋里掏出怀表：“张连长，把火柴擦然，把表帮我照一下。”
　　“是，营长。”张连长就拿出火柴擦燃，伸近些在营长手里的怀表，时间是：21：30分。
　　然后，张连长把火吹熄，又好像多清闲地展望一下一抹黑漆漆的四周，
　　有些发牢骚地咕噜说：“这么冷的天气，还要守在这山上，真是倒霉！”
　　本来还想思索战事的王营长听到他这几句话，就不快了。转回头，看着站在自己侧身旁的一张黑糊糊脸的张连长，不顾有战士在场，口气硬邦邦地说他：“你想好过，想过得舒服，你就不要当兵！”
　　张连长辩解：“营长，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张柱安，我还不清楚吗？如果，连自己的战士都不了解，我这营长不是白当了。”
　　张连长想说明，就还想强调。
　　“我只是说，这天气冷得让人忍受不了，也没有别的意思。”
　　王营长不留情地大声说道：“像你这样说，那些天不亮就要起来做工的平民，还有每天在工厂里当夜班的工人，他们就不辛苦？张柱安！张柱安你才在这里呆了两天一夜，就受不了了。你不要忘了，没有那些平民的工作和努力，我们国军能有好的待遇吗？平常，没有战事，我们常年在部队里只是训练、生活，那些平民还是每天的工作。我们当兵的一切待遇都是他们努力的结果。”
　　被自己的营长教育了一顿，张连长就不做声了，也不敢对嘴了，乖乖地垂下脸，双手规整地放在他紧系着宽皮带的肚皮下的大腿上。
　　这时，战士朱小山也站起，似乎沉不住气了：“营长，这日本鬼子什么时候来？”
　　王营长也喜欢他，虽然就20岁多点，朱小山听说打敌人就马上想打，特别是日本鬼子，就更想打。就用手拍拍朱小山的肩膀说：“朱小山，你连鬼子都没有见过，就想打了？”又说，“到时候，到了你面前，恐怕你也认不出来。”
　　朱小山听营长这样说，机灵的他的确是才当兵不长，可是训练非常的认真，好像他把每次训练看作是上战场的军人必备条件。说：“到时，只要营长连长一指，不就清楚了吗？营长！连长！你们不是在三个月前的淞沪和日本鬼子打过仗吗？”
　　张连长头一扬：“那当然。这会有假吗？日本鬼子有什么可怕，还不是凡体肉身，照常一颗子弹打穿他们的身体。”
　　“说得好！”王营长说。又习惯地用右手一拍小朱冷的发抖的手。他感到是不是小朱的衣服穿少了，“小朱，你冷吗？”
　　小朱不在乎。随口一说：“营长，我没有什么？”
　　可是，王营长爱惜自己战士,不希望自己战士身体有不舒服的情况出现。马上就要采取有力措施改变这一不好的状况，就希望打起仗来对自己的战士有利，对打败敌人有利。
　　“天太冷了，你的身体会冻坏的。小朱，你快回营房加一件衣服。”
　　“这，这……”朱小山不愿意离开阵地，他担心万一错过打仗的开头几分钟，不能在第一时间打死日本鬼子，这多可惜！
　　“快去！”王营长立刻把右手轻轻一推朱小山，既心疼又严厉说。
　　于是小朱就回到了设在夫子庙里的临时营部去了。
　　日本鬼子会怎样进攻呢？山上是这样冷。王营长在小朱离开后，又把心思回到怎样对付日本鬼子中来，把双手习惯性地叉在他紧系在腰间的宽皮带上思索起来：如果，他们要在晚上进攻，往山上来，就会遇到陡直的山崖和绊人的不平山石而人摔落下山去，这些在山上应该都能听见。那么从眼前来看和天黑也来，这些都有可能出现的状况，到现在还没有出现，这说明什么？这是不是说：今晚敌人没有进攻的征兆，也许鬼子不进攻呢？也许是明天或这以后呢？当然，鬼子的这种行动是有风险的，比如：一旦被对手发现，就会造成被动挨打的局面，当然日本鬼子是不会吃亏的，但万一，如果日本鬼子用较小的牺牲来换取重大的胜利呢？这也是有战略头脑的指挥官所奉行的，如果是这样，鬼子为什么还没有进攻的动静呢？也许，这只能属于一种情况：鬼子没有进攻金风山的计划，或者，鬼子还没有到达金风山。嗯，不，不对，离江城最远的外围阵地也就七八公里，一两天内再怎样也该到达这里了，而金风山也该到了，可这是怎么回事，鬼子又去哪里了呢？王营长想到这里，非常的疑惑！他又看了看黑漆漆的非常静止般的山下，仿佛他的眼睛满眼是黑的，连整个人都被黑厚般的夜色全然裹住了似的。
　　根据他们在三个月前的淞沪战役里，跟鬼子无数次的交手情况来看，日军高层非常的狡猾具有战略眼光，而且，头脑清楚；而弱点是：骄横、多疑、目空一切、自以为是，思路上始终有缺陷，这在他们获得某种轻易的胜利时是看不出来的，当日本鬼子处于困境时才显露。那么，现在正是日本侵略者最强大的时候，他们就会目空一切，而现在是：日本鬼子在等什么？还在顾虑什么……
　　就在王营长更加疑虑时，日本侵略者正在行动。
　　日军第22联队已经派出由野田俊指挥官带领的先头部队，早在天黑尽了，就向黑漆漆的高耸的金风山偷偷地慢而又慢地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