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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婚后，青梅对再婚是抱抗拒态度的。凡是来说媒的，都拒之门外。刘大山对她打击太大了。想当年，她也是十里八乡一枝花。家里三个哥哥，父母只有她一个女儿，是倍受宠爱的。哪里想到结婚十几年后会遭人“抛弃”。离婚前这事都是瞒着哥哥的。几个哥哥都是镇里有头有脸的人，闹起来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她一个人吞咽了所有的苦水，承担了别人难以想象的屈辱。
　　当那个小她两岁的男人和她谈婚论嫁时，她没有答应。她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又是两个老人的依靠，而他是个单身的男人，他会对自己和老人孩子好吗？假如他不堪重负中途再走了呢？她无法承载更多的打击了。
　　他依然来饭店，到处找可以干的活，只是更沉默。
　　有一天他的小队长来了。都是乡里乡亲，乍一见他，青梅很热情的让他就坐。他没有坐下，站在门口说：“生意不错嘛，只是够忙的，有人来帮忙，怎么还赶人家走啊？”青梅很奇怪：“赶谁啊？求之不得呢。”小队长说：“我的手下啊，姐嫌弃他什么，我让他改。”青梅这才明白他为何而来。小队长说：“姐，我来是打扰你的，不是照顾你生意的，可别那样热情啊，我身上是没有油水的。”青梅笑了：“难道我开了饭店就是纯生意人了吗？咱这里人不吃饭都不进来了，整天都没有一个熟人来说话呢。”
　　青梅把小队长让到里屋自己的休息室。小队长开门见山：“姐，我是受人之托来的。你知道的，他大名叫秦奋，你可能不知道他小名叫五子，他家弟兄五个，他很小时就没了妈妈，他爸一个人苦苦拉扯大他们哥几个，只给老大老二说了媳妇，其他几个小的就再也娶不起了。老三现在还是光棍，老四招给别人当上门女婿了。他是偶然来煤窑办事，领导看他勤快有眼色，特意留下他的。不过因为没转正也没房没车，至今没有姑娘愿意跟他。”
　　青梅倒了水来，小队长不客气的一饮而尽：“他来上班前，改了名字，希望通过自己发奋努力改变命运。不过现实是很惨酷的，有些事不是单凭努力就可以的。这些年他尝透了世态炎凉。是你给了他阳光，给了他温暖，给了他希望。姐，你别嫌弃他家寒。他读书不多，但一直在努力，前几年就通过了函授中专考试，拿到了文凭，就凭这才分配他去做技术员的。他是一无所有，但人是真诚的，会对你好的，相信我。”“他除了吸烟，没别的不良嗜好。你也知道井下是不可以抽的，顶多上来了吸一支缓解一下压力。他从小饥寒困顿，没有完整的家，他找你没别的，只是希望有个家，有人疼，也好名正言顺的照顾你照顾饭店。”
　　青梅说：“我没有嫌弃过他什么，我是个三个孩子的女人，别人躲都躲不及呢。那时候把俩大孩子给了大山，只是为了孩子求学方便，另外就是不让大山忘记自己的职责。他对我没义务，但对他自己的孩子不能不负责任的。不过他那个性比较好玩，我随时准备接手两个孩子的。我上学少，一定要他们念完大学才安心。对了，还有两个老人，不管大山如何对他们，我都要尽自己的心。这些年他们对我很好，我不会不管他们的。这样的负担，是我的选择，我不想让别人来承担。”
　　
　　听说是因为有负担才不愿意接受秦奋，小队长轻轻的松了口气，他明白有八成希望了。
　　“姐，这个你别担心，两个人都有手有脚的，在一起的话他负担是重了点，但是相互有个照应，你给他一个家，他给你一份照料，我觉得比一个人捱着好点，你说呢？”
　　青梅说：“只要他不怕来家受苦。”小队长说：“你的情况我都和他说了，他说吃苦受累都不怕，只要下井了有个人等，回家了有口热乎饭，就心满意足。”青梅低下头，心里有热辣辣的液体流动。她不想说太多，她真不明白，有家的人何以那么不珍惜，没家的人，又是如何的期盼有个家。
　　看她沉思，小队长说要上班了，要走了。送他出来，青梅站在店外，让凉爽的夜风吹拂发烧的脸庞。看着门前络绎的人流，心里不由自主就浮现出那个憨厚的身影。
　　秋天时两个人简单举行了婚礼。没有请亲戚，只是让秦奋和家里所有亲人见了面，然后青梅和他一起回了一趟陵川。坐了两个钟头汽车，又跋涉很久才到达那个小小的村落。幸好秦奋提醒了不让她穿高跟鞋，就那也累的够呛，走到山谷里时秦奋恨不得背上她。站在那破败的家门前，青梅理解了秦奋许多。
　　大山知道这事后，一个人喝了瓶“老白汾”，闷在家睡了一大觉。他心里不痛快，可是她是自由的，自己不能再说什么。是自己给了她自由，让她飞翔在爱的晴空，自己又怎么可以反悔？有些路一旦错过，就无法再回到岔路口。想到从此以后那个女人再也不是自己的了，不能温存，不能耳语，不能亲近……可是又不能和别人说，只有一个人暗地里生闷气。
　　他想出去走走，就和小崔打招呼要计划。小崔很惊讶的说：“你不知道吗？要不上了。”“怎么说？”“好几个大型钢厂联名致电郑州铁路局，要他们停止所有锦城方面的生铁计划。”“为什么啊？”刘大山很久都没做生铁了，最近一直沉湎在家事里，真的不知道外面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因为我们这的生铁质量太次，以前都是钢厂的技术员亲自下来验货，铁厂送了无数的好处费，带上人家到处免费旅游，人家才对我们网开一面。每次发专列过去，货主都要另外带上几碇质量好的生铁去化验，然后用那个单子把其他次品一并送进去。可是这事做久了总会露馅的，那么次的生铁，直接影响钢材质量的，多少贿赂可以买定全中国的钢厂呢？”
　　刘大山是明白的，因为利润高，这里新开了许多铁厂。有种规模最小的人称“一脚蹬”。所谓“一脚蹬”，是“大闹钢铁”时代的产物。就是人人都修炉炼铁，规模最小的就是这种，这种小炉做工粗糙，成本很低，但是温度不够，每炼一炉根本倒不出铁水，只好用脚蹬散了炉，把那一大块炼到一起的所谓生铁扒出来。现在的最次的炼铁炉也比以前的性能好多了，只是百姓还习惯的称之为“一脚蹬”。这种炉里炼出的生铁因为杂质多，一锭铁扔到地上就可能断掉。所有做这行的人都知道这东西不好，但是价格低，利润大，所以不拒绝买进。可是天长日久，有人对它说“不”了，这里的人也想到过这一天，可是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老刘一时急出一身冷汗。
　　
　　刘大山仔细想想，才发觉最近“五月花”来的外省客户少的出奇，倒是村里的年轻人经常聚在这里，有一个好像和服务员谈了恋爱。他不想过问，自己的事已经够闹心的了。
　　因为不能要计划，许多人放弃了这里的生铁生意，因而储运站生意也特别不好，小李和老三就都闲了。老三提议带上孩子一起去旅游一下。小李也没多想，以她的经历，是想不到以后要发生的事的。只觉得赚钱容易，他们又这样年轻，以后有的是做生意的机会，不必拘泥于窘迫的现状，也不知道节约的意义，所以毫不犹豫整装待发。一家人带了现金和信用卡，坐火车经郑州出太行，没有目的的漫游。
　　原说在北京多呆几天的，无奈天气太热了。也没有提前预订宾馆。低档的旅店没有空调，晚上两个电扇吹着韵儿还是热的睡不着，只好匆匆浏览了几个景点就去北戴河了。本来只想在那里小住几天，谁知道那一弯海水让韵儿流连忘返，她去了水里就不愿意再上来，连中午饭都是买好了在水上吃，这样一来竟然在那里呆了一个月。
　　天气渐凉时去了南京上海，吃不惯那里的饭菜，也不习惯繁华城市的冷漠气息，就稍事逗留，又去了几个比较小的城市，就打道回府了。
　　回来时顺道太原，在外面转了一圈，忽然发现这个自己的省会城市这样寒酸。作为山西人，小李自认为是非常爱家乡的，但是又不得不承认家乡的落后。这个古城，没有多少可以为之骄傲的古建筑，也没有多少可以为之振奋的新建筑，有的只是死气沉沉的“晋祠”。天下闻名的“晋祠”以那淙淙泉流为底蕴灵气的，如今没了水还有什么看头？站在空旷的古刹，小李忽然想到这奔流千年的泉水是不是也因为煤窑铁矿什么的截断了地下水而断流？
　　回去途经最后一站是老家。到老家后，两个人拿出旅游所拍照片给妈妈看。那一大摞的照片，妈妈戴着花镜一张张仔细看过，然后忽然问到：“怎么都有时间出去啊？”母亲的心总是分外敏感的。小李是妈妈的小女儿，和妈妈是最亲密的母女关系，也是很信任的朋友关系，她有事都不瞒妈妈的。想起不景气的生意，小李心里有点沉甸甸的，她说：“生铁要不到计划，人都闲着呢，妈，我们以后怎么办？”妈妈轻轻叹口气说：“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再走别的路吧。一般来说，社会都是往前发展的，每个人都应该是越过越好。”真的会这样吗？
　　老家老那样，宁静的像是一幅画。只是是一幅画会根据季节变化而变换色彩图案的画。春天有果树开花映红了一片天；夏天金黄的麦浪微风里送着清香；冬天里银装素裹静谧静美。现在正值秋天，爸妈的果园里硕果累累。
　　韵儿看看树上的苹果，摘一个咬一口。又看见石榴了，扔了苹果要石榴。又看见柿子，要伸手，姥爷说那个不能吃的，要经过泡制才可以。她还没回过神来，猛地就看见一个大冬瓜。她惊讶极了，招手叫妈妈：“妈妈，你看，这个大瓜坐在树上啊。”原来是瓜秧上了树了，巨型的冬瓜刚好长在树杈上，那冬瓜很高很壮，难怪韵儿目瞪口呆。
　　每次回来都是来小李一家都是妈妈家住一阵，婆家住一阵，临走再去妈妈那里。因为这里靠车站近，也因为老三照顾她的情绪，让她和爸妈多呆几天。知道一别又是数月，同在一个省却是经常相见难啊。
　　再次面对兴隆储运站，已是两月以后，秋风阵阵凉，院里也是一片冷寂。
　　
　　要说遇到过的所有生意人里，小李总觉得最适合做生意的要数杨经理。做生意是一种天赋，是与生俱来的本领。
　　储运站生意最火时，杨经理每天清早来第一件事是绕场一圈。偌大的院子，哪里多了一块铁，哪里少了一根钢管，他心里清清楚楚。
　　在小李辞职后，他的一亲戚来接替过磅。有天早上，杨经理来视察，他看了看院里的一车单独放置的生铁，吩咐手下人叫过装卸工来装到车里，然后亲自在磅上过了一下。他叫过那个过镑员，问他早上收了某某多少铁，他毫不犹豫的说十吨啊，杨经理看着他的眼，笑眯眯的说：“别急着说，再想想，再想想。”亲戚被看慌了，说：“九吨吧。”原来这个亲戚想悄悄私吞一吨的，没想到他看过过磅单，再打眼一看地上所堆的生铁就知道这一堆短了多少，谁能糊弄他啊。
　　郑州铁路局停开锦城方面的生铁计划后，锦城市里又出台了一系列关于整顿小煤窑的方案。规定年产三万吨以下的煤窑一律关闭，三万吨以上的停产整顿，重新发证营业。这样一来依赖煤窑和铁厂生存的外地人失业很多，一时北站天天都有成群结队的人背着被卷坐火车回家。
　　刚好这时车站在城里修了好几幢单元楼，几乎所有车站职工都搬到城里居住，每天坐班车来上班。他们的离去使车站彻底冷落，许多饭店超市都没有生意。原来在货场门口占了很大院落的“煤运处”也在这节骨眼上在别处修了专运线，他们撤走了所有人员。一时之间，这里的街道分外冷清，到处弥漫着一种情绪，颓废？不安？惶惑？不得而知。
　　杨经理是第一个嗅到这股不祥信号的人。这期间他一方面着手在城边买了几套大面积独家院，然后又收购了一家快要倒闭的超市，又定合同长期租用一家荒废的厂房改建自己的厂。储运站里他又找了一家公司转租，他很轻松的转嫁了危机。在别人还没有看清迷雾里的世界的时候，他已经换了身份，是个十足的农民企业家了。
　　有一天，老三以前的领导又来家了。因为“兴隆”储运站包给了别人，他们一家已经搬到村里去住。这位领导十七岁就开始在这里上班，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当他按照别人提供的地址，准确找到老三的家，推开院门时，很感慨的说：“哎呀这个地方我来过好几次，他们家的俩老人看见我都很热情呢，每次来都要留饭。可惜都已做古，时间真不饶人啊。”
　　
　　这领导也算是老三的贵人。就是他慧眼识才，在老三一身土气和稚气时就一眼看中他，邀请他做自己的私人秘书，解决了他们异乡生活的第一需要---温饱问题。所以老三两口子对他很尊敬。当时正愁没生意可做时老三怎么办呢。看到领导，小李第一念头就是让老三再去上班。
　　“领导来了啊，真稀罕，好久都没见你了，还是那样精神啊。”领导姓袁，人称袁局。袁局笑眯眯的说：“老三呢？最近生意怎么样？”“哦，他出去了，我去找他吧，不会走远的。”“不用了，我也没啥事，就是你们搬家了过来看看。”
　　听到袁局问生意，小李一时黯然。生意已经歇息很久了，两人都不外出，整天猫在家里面对面，经常会莫名吵架。想起以前他出差时她带着孩子日夜的思念担忧，现在真在一起了竟然找不到一点亲近的感觉，都有点生厌了。
　　“你还是让他去上班吧，他在家没事，总是找我茬。”小李试探的问。袁局笑了：“这个要他愿意，我的门永远为他开着。”小李的眼睛亮了：“真的吗？”袁局点点头。
　　谁知道老三回来后满脸不高兴，说就那点吓死人的工资，你和孩子喝西北风啊，还央求她以后别再做没骨气的事了。小李委屈极了，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求过人。也许，就为了面前这个男人第一次求别人，何况是熟人，可是他不领情。
　　第二天袁局就打电话给老三了。真的面对老领导，他的气焰还是低了许多，电话里唯唯诺诺的答应了去上班。放下电话，他说涨工资了，八百，虽然和他做生意时的收入没法相提并论，但总是暂时有事干了啊。两个人开心的笑了，中午多炒了几个菜庆贺。
　　上班工资并不多，但是很安定。单位离家又近，有专配的摩托，有丰盛的午饭，有单身宿舍。每天中午不回来的话可以休息，也可以玩牌看电视。工作都是写写画画的，这个对老三来说是举手之劳。有时候也加点班，小李看到他带回来的作业就好笑。有次是份入党申请，当然是领导的。有次是上海复旦大学毕业论文，当然也是领导的。老三自己不想入党，说不想缴党费。他只是个高中生，却要替别人写大学毕业论文，小李也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
　　逢年过节，单位的福利不错。虽然工资奖金和正式工有天壤之别，那个领导不能做主的，福利上领导可以松动点。上班以后基本大米面和食用油是不用买的，还有冬天的取暖煤什么的，领导也过问，适当照顾一下，不用费银子。要知道以前在这里本地人随便拉的煤炭，现在也要买了。
　　习惯了诸事依赖老三，习惯了晚睡晚起，习惯了安乐慵懒，小李觉得自己慢慢像一头猪，只是吃和睡，不思考任何问题了。她也从来没有想过以后的日子会和现在有什么不同。
　　有一天，老三晚上回来后掏了封信放在桌上，她随意看了一眼，如五雷轰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