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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锥心之痛

作品名称:窗外雨潇潇(续)      作者:山雨歇      发布时间:2017-08-29 09:41:15      字数:4615

  周二的下午,郝舒梅如约来接我一起去了安泰医院。她的舅舅是部队军医转业到地方的,说话带着南方口音,初一接触就觉得他身上带着军人的那种豪爽。
  郝舒梅和她的舅舅陪着我一起去看了那位专家。不知道是下午看病的人少,还是有过预约的原因,门诊室里没有其他的病人。
  专家仔细地询问了我的病况,又问了我一些我饮食、睡眠、情绪,甚至例假方面的问题,然后又静静地给我把了好一会脉。他跟我说,我的病是由于肝气郁结、压力过大、用脑过度而得的;建议我用中药调养,并且一定要保持心情舒畅,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老专家看了我特意带过去的、正在吃的药的清单,一言不发地看了我足足有一分钟。我正被看得发毛,老专家用手在两种药名上拿手指点了两下,摇了摇头缓慢地说:“姑娘,我知道你是没有办法,像这种虎狼之药不能长期吃啊!”
  老专家指着的那两种药正是那个赤脚医生给我开的。
  见我沉默不语,郝舒梅从后边拍了我的背部一下,说:“牵萦,专家的话你要好好听着,这两种药以后别吃了吧。”
  我刚要说“好”。老专家说:“我给你开点疏肝解郁的药,你回去按时吃。你们不要以为头疼就是头和神经的毛病,只能吃治疗神经和头疼的药,如果那样就真叫‘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了。引起头疼的原因很多,心情不好、肝气郁结也能引起头疼。那两种药也不是一点都不可以吃,如果头疼得厉害可以吃点,等高考完了就不要再吃了,要用中药慢慢调理。其实,我们的身体自我调节的功能很强。你现在正是如花似玉的年龄,按理说不应该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自己得了病就得自己心疼自己,什么事情都想开些,心情舒畅了,病也就慢慢好了。姑娘,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我的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难道这次我头疼了这么长时间还跟听到金一诺的传言有关了?听专家语重心长地嘱咐我,我赶紧点头称是,说:“谢谢您!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听明白的恐怕不光是我,郝舒梅肯定也会听出些什么来。
  其实,我也是明白归明白,刘珮萱的话不时地在我的耳朵里轰响;金一诺撇下我一个人,追随许艳离去的背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在我的脑子里闪一遍;越来越近的高考,也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我的心头。要知道我不能输呀,我输不起!今年我一旦不能如愿以偿地考上大学,那么我输掉的不仅仅是我的前途,更有我魂牵梦萦的爱人呀!我为了他有了孩子,我却又为了他失掉了孩子……
  不,不,不……我不能再想下去了。专家说我要保持心情舒畅,不能给自己过大的压力。学习,学习,我现在只能想学习,想考上大学的美好……
  离开医院,谢过郝舒梅,我独自回到了学校。
  专家让我遇事想开些,我也想这样。可我却又偏偏是遇到一件事情就会反复地思前想后,不能放开的性格。有点事情老喜欢一个人闷在心里,任其慢慢地消化或者发酵——我知道我就是这样的人。
  舒梅的舅舅领着我去找老专家的时候,他听了我是仙林中学的学生,随口说了一句:“你们赵校长前几天在我们家住院了呢。”
  我心里一惊,打听道:“我们学校的赵校长?他怎么了?”
  舒梅的舅舅说:“是啊,是仙林中学的赵校长。他生病了。”
  我追问道:“您说他前几天在这儿住院了,现在他出院了吗?”想到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看到赵校长,想到公布高考预选成绩的那天王老师的话,我的心揪得紧紧地,生怕舒梅的舅舅说出什么我不想听到的话。
  舒梅的舅舅摇了摇头说:“应该说是转院了。”
  郝舒梅忍不住插话道:“怎么了?舅舅你认识她们的校长吗?”
  “我曾经参与过赵校长的病情会诊。”舒梅的舅舅简单地说。
  我还想再了解一下详情,这时不断有从我们身边经过的医生、护士跟舒梅的舅舅打招呼。郝舒梅趁着暂时的身边无人,刚叫了一声“舅舅!”她的舅舅打断了她的话,说:“别说了。我不应该透露病人的信息,更何况病人现在已经不在我们医院了。”
  在回学校的路上,我的脑子里满是赵校长的病,以及我跟赵校长打交道的点点滴滴。
  在那时候,年轻的我,像个虔诚的佛教徒一样祈祷,我诚心地祈祷赵校长赶紧好起来,回校主持学校的工作,鞭策我们在即将到来的高考中取得好成绩。
  然而,我的祈祷佛祖或许根本就没听见,也或许是我人微言轻他老人家听见了也没空理我。
  阳历6月的一天下午将近要放学的时候,正埋头专心上自习的我,忽然感觉到教室里一阵躁动不安。我不解地转着头往教室四处看了看,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在交头接耳,有的人已经站了起来,甚至有的同学离开了自己的座位走到窗户的跟前,踮着脚尖向窗外看着,议论纷纷。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有一种奇怪的、不舒服的感觉,我一边好奇地问张瑶嘉发生了什么事,一边等不及她回答顺着他们的目光,从敞开着的教室门里向外看去。
  张瑶嘉跟我一样惊奇和迷惘。她一边说着“我也不知道啊,发生什么事了”,一边像我一样伸长脖子向外看去。
  从我们教室门口向外看去,视线能够看到的角度,在通向学校大门口的路上,有一大帮子的人正从南往北走。他们个个臂缠黑纱,满面哀戚!
  这帮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一位大约五十来岁的妇女走在人群的最前边,同样也是臂缠黑纱。她的身材不高,身体瘦弱,再加上满脸悲伤,仿佛羸弱得一阵风就会吹倒一样;一位高瘦、白皙、美貌的年轻女子挽着她的手臂走在她的右边。就在这个时间,走在前边的几位恰好缓缓地走到了我们教室门前的西边,我使劲歪着头去看,看到那位年轻的女子不但臂缠黑纱,连绑头发都是用一条白手帕松松地系在脑后,垂在背上;五十岁左右妇女的左侧是一个戴着眼镜、中学生模样的男孩,他同样臂缠黑纱。这个男孩的一条臂膀挽着那位岁数大的妇女,另一条手臂从后面拥住了岁数大的妇女的背部……
  这么一大帮子人从学校门口缓缓走来,一步步地走过我们教室的屋山头,慢慢地向后边走去,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之外。
  他们是谁?为什么这样的打扮会出现在校园之中?
  同学们大都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却仍然没有平静下来。大家有站的、有坐的,然而每个人都被这种气氛所感染,心情压抑着。
  其实,不用我问,我也没问。因为,我早已从同学们的议论纷纷中知道了,那位年纪大点的妇女是赵校长的爱人,走在她身边扶着她的一男一女是他们的儿女。
  赵校长去世了!
  我不知道别的同学在干什么,我只知道我什么也干不了,什么也顾不了了。我的心疼得好像要死了似的,头开始一抽一抽地疼。
  我很怕我的泪会如同开闸的洪水一样不顾一切地冲出眼眶,我一下子趴在了桌子上,一个声音、一个形象在我裂开的脑袋、心脏中来回穿梭。那种痛楚是心被一次次用钩子钩起又扔下的重复,是用无数的锥子一齐扎下去的痛……赵校长,还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您为什么不再等等,看看我们这一年勤奋所得的成绩?您怎么能放心撇下您的学生、您的学校就这样走了呢?
  我还打算把我考上大学的好消息第一个告诉您呢!您这样走了让我到哪里跟您说呢?
  我有幸认识您一年多了,我到您的学校读书已经将近一年了,我日夜苦读为的也有报答您接收我来仙林中学的恩情啊,您怎么可以不让我报答您,您就不声不响地悄悄离去了呢?
  赵校长,您不可以就这样走了的,您还那么年轻,正年富力强呢。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在从郝舒梅舅舅那儿听到消息后,我怎么也应该去看看您的。还以为您只不过是又在跨一道门槛,怎能想到竟然会是天人永隔呢?
  在我进入仙林中学的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都很少能见到您的面,我都没有跟您说话的机会,我更没有跟您表达过一句我的感激之情……
  可是,我是真的从心里感激您的!没有您的认可,没有您的收留,我这辈子可能永远都没有再读书的机会了啊。
  西王母中学我是坚决不会去的,当然我去了说不定人家还不要我呢。在感受了仙林中学的校风,在仙林中学遇到了这么多的有人情味的好老师之后,就算西王母中学重新接受我去,我也绝不会再去的!而别的学校无论好坏,我又认识谁?人家又凭什么收留我?
  赵校长,我重新读书的机会是您给我的;如果我能顺利地考上大学,那么那张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是您给我准备的;如果我毕业后能有点成绩,那么我取得的所有的微不足道的成绩也是您给我创造的机会啊!
  如果没有您给我的这个机会,我拿什么去回报金一诺给我抄写的那么多资料?我拿什么去赢回他误入歧途的爱?没有您给我的这个机会,我根本就没有再次参加高考的可能,我将来怎么能够拥有一份轻松的工作,不拖累他?
  不知道是因为又想到了金一诺,想到了对他的承诺,还是最初听到噩耗时的剧痛已经慢慢弥散,不知道在什么时间,我觉得我身上好像恢复了一些力气。我的脑子里一会儿是越飞越远的赵校长,一会儿是笑嘻嘻朝我走来的金一诺;一会儿是赵校长慈祥和蔼地跟我谈话,一会儿又是金一诺头也不回地追随着那个女人决绝而去……
  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更毫不理会别的同学都在干什么,我的整个心里想的都是赵校长的去世,都是我曾经跟赵校长打交道时他的一言一行,都是想象中的将来我欲报恩却报恩无门的伤痛;我想的都是如果没有赵校长的成全,我根本就没有再去爱金一诺的可能——我是绝不肯跟他一起在家种地拖累他的。
  我站起身,失魂落魄地向教室外面走去,直到差点被一个墙角碰到,我才有些吃惊地发现,迷迷糊糊中我已经走到了女生厕所的门口。我恍然大悟,原来我是出来上厕所的。手下意识地垂到肚子上,里面有胀胀的感觉,原来我还真是要出来上厕所的。
  暂时停止了脑子里的各种念头,我走进了厕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忽然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略一打量,羞得我“嗖”的一声爬了起来——我在厕所里的地上躺着!我不知道我什么时间竟然晕倒在厕所里面的蹲坑的前面了!
  还好,我的衣服很整齐,应该是在上完厕所,起身往前迈步的一瞬间晕倒的。没顾上想为什么会这样,我羞愧难当,一时间满脑子里都是我怎么会晕倒在厕所里,有没有人看到我的狼狈相?
  我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应该是不久;我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到我竟然昏倒在厕所里,应该也没有。时间长了应该会有人来,如果有人看到我昏迷不醒地躺在地上,即使是不认识的同学,她也应该是先惊叫,再叫我或者跑出去叫人。可我是自己醒过来的。
  我把这件事藏在心里,谁也没有告诉。怎么可以昏倒在厕所里呢?死也不选个好地方。
  接下来,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请假,就回宿舍睡觉了。那个时候我只想睡觉。
  潜意识里是希望,睡梦中我能自动收拾好自己的坏心情,把一切不愉快的事情都收藏到一个角落,锁上一把沉重的大锁,等拿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再打开,好像电脑中的一些程序在后台运行一样。
  一觉睡到同学们下了晚自习回来睡觉。
  这次王老师倒没来找我。想来,他今天应该没有时间管我们吧?
  张瑶嘉见我醒了,将头趴在我的枕边问:“今天下午就回来睡觉了?怎么问你去哪儿,你也不答应就走了?”
  精神还是有些恍惚,凝神略想了一下,张瑶嘉指的应该是下午我从教室里往外走的时候。我把眼一揉,好像大梦初醒,脑子反应太慢的样子说:“哦,你是说今天下午我出去的时候?你叫我了?我去上厕所了。”
  张瑶嘉笑道:“到底是淑女啊,上个厕所我问问你还用得着不好意思答应?”
  我想赶快岔开这个话题,说:“我憋得肚子疼,光顾着往外跑了,没听见你叫我。”
  张瑶嘉果然没再追究,感叹说:“你说赵校长怎么就这样走了呢?还真是好人不长命呢。”
  我的心又开始丝丝拉拉地疼,我不敢再谈论这个话题,却知道张瑶嘉说的话其实也是我想说的。我附和说:“一点都没错。”
  其实,我和张瑶嘉知道的也就这些了,很快我们俩就住了嘴,注意力被别的同学的话吸引了过去。
  原来,赵校长在今年的高考预选之前就已经住了好长时间的院了……
  原来,赵校长的儿子还真的在我们学校的初中部读初二……
  赵校长是真的走了,在鲜花盛开的农历五月;赵校长真的走了,留下他未成年的儿子,也不能再亲眼见证他的学生们再创佳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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