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月黑色的夜（1、2）

　　1.
　　天刚一擦黑，刘瑞就赶紧把面前的票据和账薄收拾起来，锁进柜子里。其实他手里的活儿并没有干完，便匆匆忙忙地回了家去。
　　下午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他的娇妻——画儿里仕女般的人儿，告诉他说她的小腹有些不适。他便挂在心上。整个一个下午，他一面做账一面心里想，怎么说也不是自己的原故，她正在月子里，自己绝对不敢对她“造次”，自己也真的没有。那又是什么原因呢？听母亲和其她女人都说过，坐月子的女人就怕患月子病，一是不好治，治好了也不少人落下病根；二是严重的治不好，也有撒手人寰的。于是，他便有些担心。
　　进了家门，刘瑞见父母和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正围着圆桌吃饭，他对他们点一下头，算是打个招呼，然后便进到套间里，并随手带上门。
　　套间里灯光昏黄朦胧，没有开吊灯，怕强光刺激孩子的眼睛，只在床对面的写字台上亮一盏光调得很弱的台灯。刘瑞倚着妻的身在床边坐下来。他探下身子，嘴伏在妻的耳边：“还难受么？”他觉得心里也是有些不亮堂。
　　妻侧卧，挨着床面的那只乳房的乳头被紧闭双眼的婴儿的小嘴包裹着，婴儿像小狗崽儿吃奶似的吮吸着。
　　这是他们的第二个小孩儿，女孩儿。全家人都很满意。他们已经有一个男孩儿，现在又有一个女孩儿。一儿一女一枝花，这是眼下年轻夫妇幸福的一个标志。有小道消息说，国家要禁止生二胎。于是，他们怕真的是这样，便抓紧时间赶快制造了这第二个孩子。
　　刘瑞又问：“还难受么？”
　　妻笑而不语，用上面那只眼睛的外眼角向他传递笑意。
　　刘瑞说：“来，我给你揉揉。”说着，他便轻轻的将一只手伸进妻的裤裆里。
　　妻没有一点抵制的意思，反倒是粉红的面庞却是笑容多了起来。她用手抓住刘瑞的手腕，推动他的手向深处伸去。
　　突然刘瑞像触电似的向回抽手，并且有些惊慌地“哎呀”一声。他对妻说：“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还得出去一趟。”
　　刘瑞仓促地亲一下妻热热的粉腮，匆忙地出了家门，消失在沉寂的黑暗中。
　　刚才他猛然想起，白天王林交待给自己的一件事情还没有做，差点把这件书记交办的事情给忘了，这还使得？
　　作为村委会的出纳，又是支委，刘瑞深知自己的职务的重要，掌握着村里的财政大权；深知自己的位置的重要，这个位置让多少人垂涎欲滴；他更知道和王林保持好关系的重要，如果和王林搞不好关系，王林找个理由就可以把他从出纳的位置上拿掉，炒他的鱿鱼。他在王林面前，少言寡语，从不多说一句话，做事情从不越雷池一步。长此以往，深得王林的信任，被王林视为知己。在大多数干部和村民的眼里，刘瑞是个精明人，会踏踏实实做事，会夹着尾巴做人。
　　刘瑞照直奔了村口赵大新的管厂，他要去找赵大新。
　　厂里的照明比萤火虫屁股强一些，虽然缺少亮堂堂的生气，桔黄色的亮斑还是把管厂的轮廓勾勒出来。经过几个月的建设，现在的管厂可是大变样。高大的围墙打起来了，存放水泥的简易库房盖起来了，轮管儿也有了车间，卷扬机也安在了里面，工人不再是露天作业。场内场处到处都是躺着待销的一根根粗的细的长的短的各种型号的水泥管儿。一个私营小企业已经初具规模。
　　一进管厂的大门口，刘瑞问看大门的刘老头儿：“表叔，赵大新在吗？”
　　刘老头儿回答说：“在。”
　　管厂里很静，工人们都已经下班了，除了那个看门的刘老头儿，刘瑞再没有看到任何人。于是，刘瑞便去了赵大新的办公室。
　　赵大新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屋里亮着灯。刘瑞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不见屋里有人。刘瑞转回身来，朝门口外面望去，昏昏黄黄的，也不见场里有人。于是，刘瑞便轻轻地向里屋门口走去。他知道赵大新在里屋支着一张床，他想赵大新会不会在里屋歇着。刘瑞还没有走近套间门口，就有一个女人慌乱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快起来，有人来了！”
　　刘瑞听到这个声音，便又轻轻退了回来，轻轻地在宽大的老板桌后面的转椅上坐了下来。过了好半天，赵大新才从套间里慢慢地走了出来。
　　刘瑞从转椅上站起来，笑嘻嘻地对赵大新说：“赵哥，我怕吵了你的觉，没好意思叫你。”
　　赵大新装出一副疲惫的样子。说：“躺了会儿，直直腰，太累。”接着他问刘瑞，“兄弟，有什么指示？”
　　刘瑞很无奈地笑笑，说：“哥，我就是个跑腿儿的。”
　　赵大新还是那么说：“说吧，兄弟，有什么指示？”
　　刘瑞不想在言词上继续和赵大新纠结下去，他把王林要自己传达给赵大新的意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赵大新。
　　王林要赵大新赶快找一个推销员，不要再把水泥管卖给李来了。街上的人都传说李来靠买水泥管儿卖水泥管儿赚大钱了。为此李来还得了一个美称，杨家寨的“第一倒儿”。“倒儿”就是“倒儿爷”。即是李来能赚大钱，我们自己生产的水泥管儿何不自己去卖，去赚大钱？
　　李来靠卖水泥管儿赚大钱这事儿，赵大新也早有耳闻，他何尝不想找一个属于自己厂子里的推销员，来为自己的厂子赚大钱呢？一个是合适的人选奇缺，一个是把这样重要的工作轻易交给某一个人他不放心。所以找推销员的事情赵大新一直拖到现在。
　　刘瑞见把王林的意思传达给赵大新后，赵大新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倒还像是有几分不高兴。于是，刘瑞没有再说什么，从转椅上站起来就告辞了。
　　见刘瑞走远，赵大新冲着里屋说了一句：“出来吧！”
　　贾文清从套间里走了出来。她一边走，一边双手在头上向后梳理着油黑的长头发。她对赵大新说：“这泡尿快憋死我了！”说完，她便急促地朝院子里的厕所走去。
　　等贾文清从厕所一回来，赵大新就对贾文清发泄起对王林的不满。“名义上我是厂长，实际上我是儿媳妇，他是我婆婆，他什么事情都管。说他什么都管是冠冕堂皇的话，实际上他是在盯我的梢儿，他对我不放心，怕我往怀里搂。我是操心费力，还让人家不放心。这活茬儿没法干！”
　　贾文清说：“凑合着来吧，好歹有个活儿干就得了。”
　　赵大新说：“我要是为了图有个活儿干，我哪儿都能找个活儿，我就犯不上劳这个神了。”
　　贾文清说：“让你找个推销员，你就找个推销员不不得了。”
　　赵大新说：“那是那么好找的？说找就找着了？”
　　贾文清先是眯眯地笑，然后试探着对赵大新说：“让我们家王子木给你做推销去。”
　　赵大新撇嘴一笑，对贾文清说：“你以为做推销是那么好做的？你那个王子木连个孩子都弄不出来，他还做得了推销？”
　　贾文清不服气：“又没有让他出去试试，你怎么就知道他不行？”
　　贾文清忽然坚定起来，非常想为自己的老公争取到这份差使。她认为现在是个机会。
　　赵大新说：“贾文清，咱俩先说好了，王子木要是推销不出去水泥管，可不给开工资。你要是同意，明日就让你那个王子木出去跑去。”
　　赵大新只怕是王子木没有那个能耐，如果真有那个能耐，他又何尝不愿意王子木去给他跑推销呢？
　　贾文清立马回答道：“行！一言为定。”
　　2.
　　深秋的夜晚，凉风习习，寒意拂面，一沟弯月清清淡淡，不见行色。秋夜的清凉让贾文清刚出管厂大门便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心还在肥硕的乳房后面不停地踢腾，情绪上也还是亢奋未尽。能从赵大新手上为王子木讨下这份差使，一种成就感让她甚是欣喜。她知道如果不是赵大新处于一种无奈的情况下，他是不会这么做的。在回家的路上，一边走一边想，这王子木做得了这份差使么？一个连女人都睡不了的男人，她的心里也冒出这个问题来。
　　对王子木，她不知不觉地和赵大新有了相同的看法。她是肯定要担心的，自己比赵大新更了解王子木。说实在的，她对王子木是一点儿信心都没有。她知道王子木是个怂爷们，一个碌碡压不出一个屁来，又没有出去闯荡过，连北京城都没有去过三两回。她真怕他不给她争这个脸，争这口气。王子木得了阳痿，那老二直棱不起来，他这人也跟那老二似的，也是从来都打不起精神，一天价就是那么丢了魂似的蔫头打脑的。她心里琢磨，莫非这阳痿拿服人拿服得这么利害？应付不了女人就什么都不行？说话刻薄点，她一想起王子木就心窄。现在王子木给一个私人摊儿磨石灰粉，一天干下来，从头到脚，全身都是石灰粉面，鼻子不见鼻子，脸不见脸，哪儿还有个人的模样儿？那简直就不是人干的活儿。虽然王子木跟她干不了那个事，她也还是心疼他！王子木毕竟是她的爷们呀！
　　她知道，赵大新虽然答应了她的请求，那不过是给她一点面子罢了。她还知道，赵大新从骨头里就看不起王子木，说王子木是个窝囊废物。现在，自己打保票把这份差使给讨了下来，到家里，还不知道人家王子木应不应呢？
　　贾文清回到家里，在洗脸盆里洗洗手，便坐饭桌前等着吃饭了。饭桌上饭、菜、筷子都已经摆好，只等老公公王达和王子木上桌，那婆婆就是伺候他们几个大人和那个宝贝孙子的。现在，贾文清在这个家里可是有地位了。别的不说，就晚上这顿饭，甭管多晚也要等她回来一块吃。这当然是因为在王子木没有性功能的情况下，她给王家生了孙子。
　　在柔和的日光灯下，坐在左手的王子木依然是一副安祥的神情。虽然干的是脏活儿累活儿，每日回到家里，他总是把自己洗涮得干干净净白白生生的，不想再因为自己不讲卫生而让贾文清更加讨厌自己。他留给所有和他接触过的人的印象是，他是一个没有复杂内心世界的人。他和这个世界所有存在的物体一样，只是因为存在而存在。
　　贾文清停下咀嚼，打量一下王子木，然后神情有些冷峻地对他说：“给你找了一份好差使，你干不干？”
　　王子木问是什么差使，她便把给赵大新管厂做推销员的事情说了出来。王子木听罢，他不吱声，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反应，也没有做出任何其它的表示，只是那两只迟疑的眼睛在贾文清的脸上打滑，一副像做错事情的孩子面对家长的询问而显得有些惊慌的样子。贾文清见状，不由得来了气，她瞪着眼睛对王子木骂道：“是行，是不行，你倒是放个屁呀！”
　　挨了骂，王子木也还是不吱声，只是脸色变得像灯光一样惨白。
　　王达也随着儿媳妇一道，用眼睛瞪王子木。王达对王子木说：“活茬儿多好，又体面，又风光。”
　　王子木终于说：“我没干过，我不会干。”
　　王达说：“你不会干，你还不会学么？”
　　贾文清好歹吃了几口饭，便放下了筷子，回里头屋生闷气去了。
　　这件事情搁在这儿了，弄得一家人都不高兴。王达两口子也生气，气儿子王子木不成气候，什么什么都不行，让媳妇一百个瞧不起。见贾文清进里头屋去了，老两口子便在饭桌上小声地对王子木连劝带数落，让王子木把这件事情答应下来。王子木执意不肯，还是说不知道怎么干。王达说：“你会学不？你要会学就行。”
　　王达说找人教给王子木，还保证教会他。王子木置疑他老子的说法。都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再说这种事情还有教的么？市场搞竞争，谁会这么傻？王子木知道，做推销这个行当，都是靠自己去闯，去跑，去打开销路的。王达向儿子承诺，保证给王子木找一个特别好的老师来教他。
　　王达对王子木说，他准备去找杨家寨“第一倒儿”李来来教他。王子木瞪圆眼睛看着他老子，依然是一双置疑的眼神，他心里说，你不是在说梦话吧。王达对儿子笑笑，那神情是胸有成竹的。
　　这时，贾文清从里屋出来，又坐到了饭桌前。她配合着老公公王达进一步给王子木以打气鼓励。她告诉王子木：“跟着人家出去跑几回就会了，只要敢张嘴说话，脸皮厚点，有什么呀？”
　　一个晚上过去了，死说活说，总算是把王子木说动了心，他答应跟着李来出去跑几回，闯练闯练。
　　忽然，贾文清问王达：“爸，李来会答应往出带子木吗？”
　　经贾文清这么一问，王达也是有些犯犹豫，他想了一下，然后说，明日我跟李来说说试试。在儿媳妇面前，他不敢把话说满，怕万一有个意外，自己狼狈。王达说让李来往出带王子木，也不是随便就说出来的。他也是有所考虑。一来，他和李永富是把兄弟；二来，这几天他正在李家帮忙，他认为这正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好机会。
　　前几天李永富来找王达，让他跟着打工的到承包地去盯着刨核桃树坑，李永富雇了10几个打工的给刨坑儿。李永富要在他那近20亩承包地上栽1000棵新疆纸皮核桃，这种核桃是新品种，经济价值很高。政府说林木可以继承，李永富打算要给他的子孙留下一笔雄厚的资产。
　　第二天一大早，王达就去了李家找李来。结果如何？是出乎人们的预料还是不出乎人们的预料？李来非常爽快地答应了王达，往出带王子木，并且说第二天就让王子木跟他一起出去闯练。
　　这件事情让贾文清高兴死了。